宋人筆記:《東坡志林》選讀
仆初入廬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見,殆應接不暇,遂發意不欲作詩。已而見山中僧俗,皆云:“蘇子瞻來矣!”不覺作一絕云:“芒鞵青竹杖,自掛百錢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識故侯?!奔茸赃忧把灾嚕謴妥鲀山^云:“青山若無素,偃蹇不相親。要識廬山面,他年是故人。”又云:“自昔憶清賞,初游杳靄間。如今不是夢,真個是廬山?!笔侨沼幸躁惲钆e《廬山記》見寄者,且行且讀,見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詩,不覺失笑。旋入開先寺,主僧求詩,因作一絕云:“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惟有謫仙辭。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蓖鶃砩侥系厥嗳?,以為勝絕不可勝談,擇其尤者,莫如漱玉亭、三峽橋,故作此二詩。最后與摠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絕云:“橫看成嶺側成峰,到處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仆廬山詩盡于此矣。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
黃州團練副使蘇某書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蹦酥酥バ珵樯韺m,而仆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石塔別東坡,予云:“經過草草,恨不一見石塔?!彼鹆⒃疲骸罢谥谴u浮圖耶?”予云:“有縫?!彼疲骸叭魺o縫,何以容世間螻蟻?”予首肯之。
子開將往河北,相度河寧。以冬至前一日被旨,過節遂行。仆以節日來賀,且別之,留飲數盞,頹然竟醉。案上有此佳紙,故為作草露書數紙。遲其北還,則又春矣,當為我置酒、蟹、山藥、桃杏,是時當復從公飲也。
八蠟,三代之戲禮也。歲終聚戲,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禮義。亦曰:“不徒戲而已矣,祭必有尸,無尸曰奠,始死之奠與釋奠是也。”今蠟謂之祭,蓋有尸也。貓虎之尸,誰當為之?置鹿與女,誰當為之?非倡優而誰!葛帶榛杖,以喪老物,黃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戲之道也。子貢觀蠟而不悅,孔子譬之曰:“一張一弛,文、武之道?!鄙w為是也。

比起《古文觀止》推舉的策論,《東坡志林》的筆記恐怕更符合后人對東坡的想象。亦有吐槽亦有正色,灑脫隨意,自與理學家文章思想又迥異。圖為明人繪東坡笠屐圖、張大千繪東坡笠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