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正
[摘要]《紅高粱家族》是中國當代作家莫言的早期作品,最初發表于1987年。1988年由文本改編的電影獲得38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至此原文本才被人所知。之后,小說被著名漢學家葛浩文于1993年翻譯成英文。英文版《Red Sorghum》一直被認為是集可讀性與忠實性于一身的作品。盡管如此,比較原文與譯文,我們仍發現翻譯過程中明顯的改寫痕跡。本文將對原文與譯文進行對比分析,并運用翻譯操控學派代表人之一的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中意識形態的操控因素,具體分析改寫現象的深層次原因。
[關鍵詞]紅高粱家族 葛浩文 改寫 操控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08-0077-02
一、紅高粱家族和其譯本
莫言出生于山東省高密市,是中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的作品中有6部被譯成了英語,分別是《紅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豐乳肥臀》《生死疲勞》《酒國》。其中,《紅高粱家族》是第一部被英譯的作品,也是莫言早期的具有其典型寫作特點的作品。
《紅高粱家族》是莫言的第一部翻譯成英文的小說,被認為是集忠實性與可讀性于一身的典范。葛浩文的翻譯使得莫言在美國以至于世界文壇的影響力得到提升。就像莫言自己所講,“如果沒有他的杰出工作,我的小說也可能由別人翻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但是絕沒有今天這樣完美的譯本” (Mo Yan, 2000)。但是經過對比分析就會發現,葛浩文雖然在翻譯的過程中盡力去遵循忠實的翻譯原則,忠實地傳達原文的內容以及包含的情感,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也對原文進行了改寫。
二、勒菲弗爾及操控論
勒菲弗爾是翻譯研究操控學派的代表。他把注意力放在影響翻譯研究的具體的因素上,即權力、意識形態、體制和操縱等具體的因素上,他試圖發現那些掌握話語權的人是怎樣通過權力運作,來改寫文學和影響閱讀公眾的。
勒菲弗爾認為,翻譯、批評、編輯、撰史都是某種形式的“折射”或者“改寫”。翻譯是一種改寫,改寫即操控,翻譯的改寫是為特定的意識形態服務的手段。改寫或翻譯必定受到目的語文化詩學、文學觀念和意識形態的制約,譯者在此規范內進行操作。也就是說,改寫的動機要么是為了同主流意識形態和詩學保持一致,要么是反抗流行的意識形態和詩學。(劉軍平,2009:418)
作為翻譯操縱者,這種改寫或者是操縱,在本質上應被當作是文化上的必然。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必然受到各種社會文化因素的制約,除了應考慮原作者意圖、原文語境、讀者期望和反應,委托者和贊助者要求、作品出版發行機構的審查等與目的語或接受文化相關的因素也應考慮到。
三、具體改寫現象背后的意識形態操控
意識形態,即制約人們行為習慣、信仰總的因素,它控制作品的觀點,從作品的主題內容到形式風格,都離不開意識形態的干預。翻譯不僅依賴語言文化,更重要的是達到意識形態的預期。勒菲弗爾所指的意識形態是一種包含傳統、慣例、信仰等寬泛意義上的含義。(劉軍平,2009:423)
如果原文的風俗習慣、概念等對于目的語讀者來說難以理解,譯者就應該做出適當的改寫。如果譯作的意識形態與目的語的意識形態一致,譯者在出版發行和讀者反應上不會有矛盾。如果譯作的某些信息與目的語的意識形態和價值不相符,譯者只能做出調整,改寫或者刪減。下面將引用具體的例子進行分析,來進一步探討這些改寫現象背后的意識形態因素的操控。
(一)宗教的操控
眾所周知,大部分的西方人信教尤其是基督教,所以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不可避免地要考慮這一點,從而就會不自覺地添加一些宗教色彩到原本沒有宗教意味的句子中去,或者是將一些與西方基督教教義有背離的內容進行改寫甚至直接刪減。
(1)奶奶放聲大哭起來,高粱深徑震動。奶奶在嗩吶聲中停住哭,像聆聽天籟一般,聽著這似乎從天國傳來的音樂。——《紅高粱家族》(莫言,2003:34)
Grandmas piteous wails made the sorghum quake. Grandma stopped crying at the sound of the woodwind, as though commanded from on high. ——Red Sorghum (Mo Yan, 2003: 48)
這發生在奶奶作為新娘子坐著轎子被送往新郎家的路上。在山東有些地方有一個習俗就是轎夫在送新娘的路上要捉弄新娘來打發路上的無聊時間,也是為了報復新娘讓自己肩上負重。為此,奶奶感到無助、絕望,忍不住哭泣。
在這么一個場景下,原句的“像聆聽天籟一般”被省譯了,而“從天國傳來的音樂”被譯成了“from on high”。在原文中,轎夫們知道奶奶將來的丈夫是麻風病人,所以吹的曲子也是讓人倍感悲傷,但是在奶奶的眼里這悲傷的曲子卻是一首挽歌,像是解脫與自由的聲音,更為確切地說,是死亡的聲音。西方讀者固然無法理解為什么這么一種悲傷卻被原作者寫成是美妙的與圣潔的“天籟”,所以譯者直接省譯。同時,“從天國”被改譯成了“from on high”而不是“from the heaven”。在原文中,此時的嗩吶聲代表著一種悲傷、絕望與死亡,更像是來自于地獄的召喚。在基督教教義和圣經中,天堂代表著圣潔與高尚,所以原文中的死亡與悲傷是與西方的宗教不相符的,如果譯者照實翻譯必將會受到西方讀者的駁斥。鑒于此,譯者進行了改譯,僅僅說聲音嗩吶聲“來自于上空”,完全省略了原文中的與西方宗教相背離的信息。
(二)政治因素的操控
原文本的寫作背景是抗日戰爭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因此涉及不同的政黨與對立的國家。這也就不可避免地有一些政治色彩在里面,其中有對共產黨的褒獎,也有對日本人的貶低。然而,這本書要在上個世界90年代由西方國家出版社出版,同時譯作又要面對全球的讀者,許多政治色彩較濃的內容就被刪減掉了。
(2)父親對我說過,任副官八成是個共產黨,除了共產黨里很難找到這樣的純種好漢。——《紅高粱家族》(莫言,2003:46)
Father told me that Adjutant Ren was a rarity, a true hero.——Red Sorghum (Mo Yan, 2003: 62)
葛浩文將原文中的“共產黨”翻譯成了“rarity”。“rarity”漢語意為“特殊的或者是不一般的人”。與“共產黨”這個詞相比,“rarity”不含有任何的政治色彩,并且原文中是對共產黨進行稱贊,將“共產黨”省略就可以避免書原作中共產黨正面的形象與西方歷來所宣傳的“邪惡”的形象沖突。并且這種改寫也是譯本得以發行的需要。盡管美國號稱自己是一個言論自由的國家,但是在書籍出版、言論和其他媒介對于共產黨的相關信息仍是有嚴格限制的。特別是在蘇聯解體后,中國成為了西方國家的頭號威脅,這也是為什么西方一直會宣揚中國威脅論。由此西方一些政府及相關媒體極力樹立中國執政黨的“邪惡”形象。然而,原書中對于共產黨的贊頌與西方媒體長久以來的宣傳共產黨的“邪惡”形象是背道而馳的,因此作者進行了刪減來滿足政治需要。
政治因素對于翻譯過程的操控我們也可以從對于侵略者的描寫中發現。因為故事背景是抗日戰爭時期,所以其中必定描寫了中國人民對于日本侵略者的仇恨,然而從這些信息里面我們可以發現明顯的改寫痕跡。
(三)社會倫理的操控
與西方人尤其是美國人相比,中國人更加傳統與保守,這一點也體現在文學作品中,尤其是涉及到一些與性有關的信息。中國人通常是談性色變,而西方人包括相關的媒體卻可以將這中國社會中的禁忌拿到桌面上品頭論足。由于社會倫理的區別,人們對于相關信息的觀念也是不同的,因此,葛浩文有意識地對相關信息進行了改寫。
(3)奶奶不理孫五,向倚在墻邊的一個長臉姑娘走去。長臉姑娘對著奶奶吃吃的笑。奶奶走到她眼前時,她忽然蹲下身,雙手緊緊地捂著褲腰,尖聲哭起來。她的兩只深潭般的眼睛里,跳出瘋傻的火星。——《紅高粱家族》(莫言,2003:46)
Ignoring Sun Five, Grandma walked up to a long-faced girl leaning against the wall, who smiled weakly, then fell to her knees, wrapped her arms tightly around Grandmas waist, and began to cry hysterically.——Red Sorghum (Mo Yan,2003:52)
這個片段中的事情發生在“長臉姑娘”——玲子被人強奸以后,奶奶去看望、安慰她。當奶奶走向玲子的時候,由于先前事件留下的陰影,玲子下意識地做了“緊緊地捂著褲腰”的動作來保護自己。在我們看來這個動作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在翻譯時葛浩文進行了改寫,甚至我們可以說是對原文的誤譯。原文中玲子是抓住了自己的褲腰來保護自己,而葛浩文譯成了“玲子緊緊地摟住奶奶的腰”,以此來得到奶奶的安慰,并且將原文中表示玲子已經神志不清的“吃吃的”譯成了“weakly”,將“瘋傻的”譯成了“hysterically”。對于西方人尤其是美國人來說,玲子“緊緊地抓住褲腰”的動作在程度上有些反應過度了,甚至于他們無法理解玲子受到性侵犯后為什么會發瘋。在西方社會的倫理中,人們對待性有著更加開放的態度。生命是重于一切的,在生命危險面前,為了保護自己可以犧牲金錢甚至于是自己的貞操。如果葛浩文按照原文忠實翻譯,定會令西方讀者很迷惑,所以進行了改寫來適應西方社會的道德倫理觀念。
四、結語
盡管我們認為忠實傳達原文的內容是翻譯的基本要求,然而在文學翻譯,尤其是漢譯英的翻譯中,我們仍會在譯文中發現大量的改寫痕跡。這些改寫并非是譯者隨意按照自己意愿進行的,有很多更加深層的原因,意識形態就是主要的原因之一。本文通過對莫言小說《紅高粱家族》和葛浩文相應的譯作的分析,發現了大量的改寫現象,并通過勒菲弗爾操控理論深層次地分析了操控現象。改寫一方面傳達了原文的基本內容,為中國文化的傳播做出巨大貢獻;另一方面,也正是翻譯中的改寫使原文中的文化和審美取向更加符合西方的需求,進而使作品的出版成為可能,為中國現當代文學進入世界文壇起到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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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