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諾貝利的悲傷

孫滿子

“自從我出生之后，我們村里就沒有任何男孩或女孩出生了。我是唯一的一個。醫(yī)生說不能把我生下來。我沒有兄弟姊妹，我想要有一個。你可以告訴我嗎？我為什么不應該被生下來？那我該去哪里？高高的在天上嗎？還是在別的星球？”

獨立新聞人出身的白俄羅斯女作家阿列克謝耶維奇在《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關于死亡還是愛情》中引用了這稚嫩的話語，讓人不忍卒讀又難以回答。泄漏，災難，政府，隔離，污染，緊急……一如我們對任何一件宏大敘事的刻板印象，切爾諾貝利也在30年的歲月里不斷被媒體、政府、以及各種組織貼上標簽。

位于前蘇聯(lián)“能源之城”普里皮亞季（Pripyat）的四號反應堆，直到爆炸事故發(fā)生時這里還居住著將近5萬平民。預算即將花費8.7億歐元的巨大石棺將沉睡的惡魔封印起來，但當地的輻射強度仍達到每小時744毫倫琴，遠遠高出安全值20毫倫琴的水平。圖為一位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員在第四反應堆前的空地前走過。

但被歷史洪流所裹挾的人們可曾聽過這來自孩童稚嫩的發(fā)問？這些帶著呼吸檢測器、坐在病床前的孩子只能用自己羸弱瘦小的身軀默默承受災難帶來的荼毒。

圖為年輕的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近處的餐桌上擺著母子倆的食物，孩子似乎對碗里的食物不太感興趣，一直盯著攝影師的鏡頭。母親則低下頭，若有所思地撫摸著孩子的手。類似這樣的家庭在切爾諾貝利附近的小鎮(zhèn)Drosdyn有很多。他們生活在距離烏克蘭與白俄羅斯邊境5千米的地方，這里正是當年核泄漏事故最嚴重的地區(qū)，至今小鎮(zhèn)上的人們還在被輻射污染的食物中掙扎著生存。

前蘇聯(lián)時期這里被規(guī)劃為能源之城，帶著這個國家最大規(guī)模的核電站的光環(huán)，切爾諾貝利承載著一個國家對未來的希望。距發(fā)生爆炸的第四反應堆3公里的普里皮亞季（Pripyat）生活著大約5萬人，主要是核電站的員工和家屬。有超過1.3萬套公寓，還有多所學校，有商店，咖啡館，電影院，文化中心，醫(yī)院……儼然一個獨立的小城邦，計劃經濟賦予了這里所需要的一切。而30年后塵埃和瘋長的植被像當年遮蔽天空的輻射云一樣重新掩蓋了它昔日的光芒，歷史用空無一人的摩天輪、像墓碑一樣佇立的健身器以及頑強掙扎著的核難民回答著當年的集權政府帶給這里的人們乃至全人類那些本沒有答案的問題。

“切爾諾貝利人”因為災難而變成了一個群體，一群在孤獨中擁抱的人。帶著歧視，言論鉗制以及不知還能支撐多久的身軀，前后有8.4萬人從核泄漏污染的地區(qū)撤離。無論是“清理人”，還是帶著蘇聯(lián)紀念章的調查員亦或是“被英雄”的消防員戰(zhàn)士們，災難不光吞噬了他們年輕健康的體魄，也在這持續(xù)遭受輻射陰影肆虐的土地上將他們對生活的信心殘忍地撕碎。人們不知道輻射長什么樣，只知道田里的土要翻，森林里的蘑菇要摘了，玉米快要收成，牛奶可以擠了……而這些，都不能吃。更讓人疲于招架的，還有利欲熏心的投機商人，種族間的國仇家恨和試圖掩蓋事實的政府。

攝影師在位于烏克蘭的物理放射治療中心捕捉下了這一幕：一名留著短發(fā)的男孩用雙手無力地撐著床沿，疲憊的雙眼低垂著面對鏡頭。據悉，在烏克蘭境內目前每年有超過60名兒童一直在接受階段性的輻射并發(fā)癥診療，而這種狀況已經持續(xù)了近30年。

男孩在物理放射治療中心接受呼吸系統(tǒng)的檢查。烏克蘭當局正組織對年幼的兒童進行持續(xù)性地核輻射并發(fā)癥診療。肺部感染、呼吸道問題以及嚴重的癌變都會在他們幼小的身軀上發(fā)現(xiàn)。

和那些繁華都市中的摩天輪略有不同，位于小鎮(zhèn)Drosdyn廣場空地前的摩天輪像一顆停止旋轉的原子，在雪地中似乎演繹出一種寂靜的浪漫。

嚴寒并不能阻止人們享受冬泳帶來的刺激與快感。雖然Drosdyn鎮(zhèn)位于烏克蘭境內，但鎮(zhèn)上大多數人為白俄羅斯族。這里并沒有提供任何工作的場所，人們的主要收入來源基本上靠采摘森林里的樹莓和蘑菇為主。

?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建好后，有關能源城的配套設施：學校、商店、咖啡館、電影院、文化中心、醫(yī)院等在這里拔地而起，圖為像當時建立的健身場地。但是災難到來的那一夜為即將到來的欣欣向榮劃上了句號。

為了徹底禁錮殺人于無形的輻射，5年前的4月19日在基輔即將召開的為切爾諾貝利籌款的國際援助會議上，烏克蘭政府希望籌措7.4億歐元給4號反應堆建造新石棺，不知這筆巨款是否也能將人們對未來的恐懼，對當下的猜疑，和對過去的悲傷與水泥一樣封存在石棺里。殘忍又奇異，清冷而孤絕的切爾諾貝利，層層石棺下，放射性物質極緩慢地走向半衰期。而被留下的人們、動物和植物，僅只能順應著命運，慢慢走向無可逃避的死亡。土地承受污染，生命與希望被放逐殆盡。人們是無力離開的。在憤怒、愚昧、英勇及死傷的紀錄下，聳立著人們對未來生活的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