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宇
在我《公共外交》課程教授經歷中,有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一次課堂結束后,一個大一新生跟我說:“老師,我能跟你提個意見嗎?我覺得你不應該在課堂上這樣講中國。”聽到這句話我瞬間感到壓力很大。我趕緊問她:“你具體是指哪里講得不對?”
她說:“你說中國的形象在很多外國人眼里不好。他們反感中國的政治制度、經濟模式或者外交政策。這些對我們年輕人打擊很大。”
我感到學生的話說得很重,必須立刻給她一個解釋。我問她:“我講的這些有偏離事實嗎?”
她說:“我知道是事實。”
“那就好。有些外國人說中國不好,不管我們喜不喜歡這個事實,他們還是會那樣。他們有些是故意抹黑,有些是因為我們做得還不夠好,有些是因為文化差異。我們了解這些復雜的事實,才能更好地與外國人溝通。這也是我開設這門課的初衷。”
這個學生看我講得嚴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我只想跟你說自己的感受。我也不知道對不對。”我說:“謝謝你來告訴我。大學會進一步培養理性的思維方式,首先搞明白‘是什么’,爭取探究‘為什么’,也許能想想該‘怎么辦’,不輕易做價值判斷。”
我當時為什么會感到壓力?中國有句話,叫“研究無禁區,教學有紀律”。政府會鼓勵大學教授研究某些問題,并沒有規定“不準研究什么問題”。但在公開表達學術觀點,尤其是在授課的時候,教授會受到一些明確的約束。這些約束既包括教授要保證傳授給學生的知識是真實的、無惡意偏見的,也包括一些政治限制。這些政治限制在中國的法律和大學的章程中寫得很明白。
實際情況要更復雜。在“學術探討”和明確的“課堂紀律”之間,有很大的中間地帶。一方面,大學課堂是一個學術共同體,師生共同分享和創造最新的知識和觀點;另一方面,它又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場合。什么樣的話,說到什么樣的程度,要靠教授自己去處置。
這件事之后,我又做了更多反思。實際上大學除了有發現事實、研究事實的科學精神,還有關懷他人、心系國家的人文精神。所以這個學生的出發點應該得到鼓勵。何況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對象,不是化學實驗室里一眼分明的事實,而是由人創造、受人影響、需要付出艱苦努力去追尋的事實。
我不能代表別的大學教授,但上述想法讓我很少為所謂“意識形態問題”而煩惱。我沒有收到過領導、或是上級的相關指示,而且以我的經驗,政府和公眾也應對大學課堂多一點放心。相比以前,中國大學教育正在變得更有科學精神和科學能力,而不是更沒有。以科學精神為準繩,大學的學術自由和社會責任將會逐步出現更優質的平衡。▲(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公共外交研究中心秘書長)
環球時報2016-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