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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

2016-05-30 10:48:04劉家朋
參花(下) 2016年9期

王世清家的門前,有一棵銀杏樹,高十余米,粗二十余公分,樹干亭亭玉立,樹冠隱隱如華蓋。

節氣已過立冬,樹葉落盡。那些購買風景樹的主兒便像蜜蜂采蜜一樣,到鄉下來挑選各種各樣的樹了。這天,樹販子來了,給價兩千元。王世清考慮,價格比往年又上了新檔次,便一口答應要賣這棵樹了。買風景樹不同于買別的樹,這需要連根部一米見方的土壤及樹根用镢頭和鋼鏟原封不動地挖出來,再加草繩密密地一道道纏緊,包裝完畢后方可裝車運走。于是,王世清從家中取出镢頭,樹販子到車上取自帶的鋼鏟,便開始挖這棵銀杏樹。可是,挖來挖去,挖到一米深了,樹周圍毛毫根都截斷了,唯獨主根還是如馬蹄印子那么粗。兩個樹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異口同聲地說:“再挖再挖,樹根這么粗,一旦截斷,移植時不容易活。”于是,他們三人繼續往下挖,又挖下一尺多,樹根竟然還是和馬蹄印子那么粗。其中那個長臉樹販子說:“沒法了,它還那么粗,快把它斜茬切斷算了。”另一位圓臉的說:“沒法了,也只有如此了。”同時欣悅地抬起頭,再次看看樹干和樹冠,只見樹皮生長的痕跡,嫩俏俏的,似乎稍微戳破點兒皮便會流水。他便說:“喲,這樹的長勢可真不錯呀!要是不落葉的話,真可謂是樹大根深葉又茂哇!”

王世清急忙接著說:“不錯,不錯,這棵樹的確長得歡。”再看看樹的主根,便又說,“噢,樹長勢好,原因就出在這主根上啊!”嘴里說著,忽然想起一些往事,立時心有所悟。不知不覺又自言自語:“噢,只有根深才能葉茂啊!根本哪!根本……”

王世清所想往事,不是別人身上的事,也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他的鄰居王老四及與王老四命運密切相關的另一位鄰居王崇信的事。王崇信和王老四不但是鄰居,并且是同齡人,又從小是一個班級的同學,相互交往得可說是情深意切。小伙子長得都不錯,然而,命運卻有天壤之別。王崇信現為石材廠的廠長,家財萬貫,且妻子賢惠又漂亮。王老四卻只在家守幾畝地轉悠,搞得身無分文。三十出頭了,連對象也沒有找到。究其原因,除了家庭教育方式有所不同外,各自的為人秉性和處事方式也不能說不主要。王老四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鄉間農民,沒有太多想法,也不太懂得如何教育后代。但這樣說也不對,兒女要是自己樹立積極向上的思想,學好如何做人,自然也會有出息,可是,偏偏老四只學得滿腦子小聰明,凡事總圍繞“我”字打轉轉,弄來弄去聰明反被聰明誤,逢大事處處碰壁。崇信的爺爺是老革命軍人,他臨終的時候曾囑咐全家人:“人生在世,千主要萬主要,什么主要也不如好好做人主要。一個人要想在人群中立得住腳,只有做一個有道德的人才是根本。”崇信也有記性,把爺爺說的話銘記在心。處事為人專為他人著想,而常常是把自己放在次要地位。

要是單就記憶力和學習悟性,崇信是遠不如王老四的。同學們都曾記得:從小學一年級至三年級,王老四數學考試幾乎每次都是一百分,其他科目測試,也大都平均九十分以上。可是,過了三年級以后,崇信覺得不把文化課學好,將來踏上社會后就無法好好做人。崇信奮發努力,學習成績由中游逐漸提高到上游。老四呢?卻因對讀書的意義認識不足,學習成績反而逐漸下降了。

到了四年級時,一天上午,課間操完畢,校園的柳樹上有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叫得正歡。王老四從衣兜里取出彈弓,把彈弓兜里扣上石子,“嗖”的一聲響,石子彈出,樹上一只麻雀受傷,飄飄搖搖,向校園東大門外無力滑落。王老四急忙向東大門外追去。

校園東大門外,往東六米處的地堰上,成行栽有十幾棵山楂樹,那只受傷的麻雀便落在其中一棵最矮小的山楂樹上。等王老四跑出門外看時,卻見同學李凱早已把麻雀搶在手中。王老四說:“喂,把麻雀給我,是我打下的。”

李凱不服地說:“什么你打下的,雀是飛到我身邊被我捉住了。”

王老四解釋說:“你別打賴哈,不信你看看雀身上有傷。”李凱卻說:“受傷它也是在別處受的,沒人證明是你打的。”王老四瞪起眼來說:“你給不給?!”

李凱說:“我就不給。”話剛說完,王老四便扯著他的胳膊向他奪那只麻雀。李凱毫不示弱,狠狠地把麻雀捏死,接著便跟王老四抱在一起,相互扭打起來。

正在這時,王崇信老遠看到二人打了起來,急忙跑過來給他們勸解。崇信用力把二人拉開,二人氣喘噓噓的,怒目相視。崇信問明情況后,批評道:“你看看你們倆,不就為只麻雀嘛!是同學友誼主要,還是那只麻雀主要,你們怎么就不會好好想一想呢!”王老四說:“這家伙,欺負人!”

“是你欺負人!”李凱頂他一句。

崇信說:“好啦,好啦!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存在誰欺負誰,多想想怎樣能使學習成績進步的大事,小是小非互相讓一讓不就過去了嘛!”王老四和李凱聽崇信說話大大方方的樣子,各自再想想自己幼稚可笑的小心理,一時間羞愧難當,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禁不住不約而同害羞地笑了。

一天中午,忽然烏云密布,雷聲滾滾,頃刻,便落下雨來。王老四家的平房、院里攤曬著花生,哥哥們都有事不在家,父母急忙取木锨、掃帚,往一起收。老四在家里玩撲克牌,正興趣盎然。父母從小慣著他,見他年少也沒喊他。正在這時,王崇信從老四大門口路過,老四家大門開著,崇信見老四父母忙著往一起搶收花生,二話不說,急忙跑進院,抓起一個木耙子便幫忙干起來。老四父母齊聲說:“你歇著吧,崇信,老四在屋里,你進去跟他玩吧。這些大人的活,你們不會干。”

崇信卻說:“大叔大嬸,這活有什么不會干的,跟你們學著把花生往一塊收不就行了嘛!”說罷,一邊用耙子推花生,一邊朝屋里大喊,“快出來呀!老四,出來幫大叔大嬸收花生,要下大雨了。”老四在屋里卻只是玩他的撲克牌。老四父親說:“這懶東西,你喊不動他,快別喊了,你也進屋歇著吧。誰也不用,我和你大嬸拾掇拾掇就行了。”崇信卻說:“不,大叔,這樣的事你不應當慣著他,花生這東西著了雨會爛的。”老兩口見崇信如此懂事,自己兒子卻反而不如人家,便大聲喊:“老四,出來幫干活。”老四卻怎么喊都不出來。崇信幫老四父母拾掇完了院里的花生,又到平房上拾掇。直到都收拾完畢,幫老兩口把花生堆上蓋上了塑料布,然后把四處都用磚頭、木棍之類的東西壓牢,方才停下。老四父母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四和崇信讀書都讀到高中畢業。他們的年齡都到了該談婚論嫁的時候了。老四家兄弟四人,還有一個妹妹。國家農村改革生產責任制剛剛下放下來,因家中經濟底子薄,老大三十歲,其余兄弟各少兩歲,老四正好二十二歲,他們竟然沒有一個娶上媳婦的。老四父母便教導兒子們:“你們可得各自設法努力掙錢哪!千主要萬主要,努力掙錢最主要。只要有了錢,媳婦不難找。”老四和哥哥們都點頭答應。

可是,老天爺就是會捉弄人,人都想錢,錢就是不想人。想發家致富,只悶頭瞎干照樣不解決問題,還要多思多想,尋找發財門路。只找到發財門路還不行,有些事要想辦好,還涉及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問題。況且,這尋找發財門路的同時,能找到或不能找到,往往與人本身處世為人的品德是密切相關的。天上掉餡餅的事世間肯定不存在。人際關系搞不好,事業就搞不好,戀愛之事更是一籌莫展。老四哥幾個一不善于動腦搞活經濟,二不能把別人的疾苦當做自己的疾苦去解決,而后讓別人幫他們想辦法。因此,只得靠死守幾畝莊稼過日子,其結果,婚姻仍然都不順。后來沒了法,老大老二都三十大多了,只有經人說合,有那家中沒有兒子的人家,又經濟條件和他們家差不多的,索性來個女娶男,湊合到一起過日子。老三也經媒人介紹,娶了個一條腿殘疾的媳婦。老四卻不是服命的人,自己心高如天,想追求真情真愛,卻不知如何去追求。只等天上掉餡餅,有像七仙女救董永那樣的美事出現。可惜,人間又沒有真正的七仙女,他的婚姻便就一年接一年地蹭起時間來了。

一九八六年夏季的一天,老四受父親吩咐,推起小推車去北面八里地以外的豐田村賣豬崽。到中午,六個豬崽全賣完,他便推空車往回走。行至半路,忽然見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蹲在路旁,伸直了脖子,把頭探到路邊堰渠溝里嘔吐。此時,老四已不是小時候了,他常聽人說,行好就能得好,因為常做些助人為樂的事。看到老婦人,他便放下小車,走向前去詢問。老婦人吃力地告訴他,自己可能是中暑了,她的家離他們說話這地方足有十五里地,屬于北面鄉鎮王家屯。老四說要送送老婦人,老婦人同意了,老四便把這位老婦人送回了家。老婦人感動之下,讓老四留下姓名和住址,老四告訴了她。

過了幾天,天剛下了一場雨,空氣新鮮得很,溫度也不高。老婦人讓人捎口信,讓老四有時間到她家去玩。老四聽說后,換了一套新衣新褲,又到理發店理了理發,便去了老夫人家。

老婦人家就三口人,除了老兩口外,還有一個二十六歲、生得非常漂亮的女兒。老婦人的老伴姓崔,叫崔開春,女兒叫崔麗云,人們都叫她云云。老兩口早就想好了,給女兒找婆家,不管男方家境如何,只要小伙子心眼善良,又有一定的上進心,再加上身體好,就把女兒嫁給他。不過,有這想法也不能只根據小伙子一事一時便把親事訂下,還需在日常生活中讓女兒跟男方多了解多接觸,切實覺得男方從多方面都能和女兒談得來,才能真正做決定。因見老四能熱心助人,對老四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便決定辦個小型養豬廠,以雇用老四幫忙為引子,讓女兒跟老四長期熟悉一下。

“大爺大娘你們好!”老四問候。

“啊,好,好好。”老婦人和老伴齊聲應著。說著,老婦人便喊正在里間繡花的女兒:“云云,快過來,你大哥來了,過來和你大哥說說話。”

云云從里間走出來了。只見云云上身穿一件紅色的短袖襯衫,下身著一條月白色的長褲,留著兩條黑里透亮的麻花長辮,腦門前整齊的劉海兒下,有一雙水汪汪的、如葡萄般的大眼睛,配著雙眼皮,再加她白皙的肌膚,那被紅襯衫映得粉紅的圓臉,真如仙女下凡一般。

“大哥,您好!”云云開口問道。“啊,好好,妹妹。”老四還禮。

相互說了一番客套話。李大爺坐在了炕東頭,李大娘坐炕西頭。云云搬來個小小炕桌,放在炕中央。然后取來一個大西瓜,放在一個大盤上,用刀切成十幾塊的三角形,連大盤一起端到炕桌上,又取瓜子、花生各一小盤,也放在炕桌上。然后,親手遞給父母各一塊西瓜,又取一塊遞給老四,親切地說:“大哥,吃塊西瓜,花生瓜子自己拿著隨便吃。”老四急忙說:“好好,謝謝妹妹,我吃,我吃。”心里激動得如見到了月里嫦娥。大爺大娘的農家小屋雖不開闊,此刻在老四眼里,卻剎那間變得金碧輝煌。

“老四,有對象了沒有?”李大爺開口問道。

“沒有。”老四坦率地說。

“今年多大了?”李大娘問。

“這個……三十歲了。”老四覺得這么大的年齡還沒有個對象,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唉,這么大了,也好成個家了。”李大爺和李大娘異口同聲地說。

老四沉默不語。忽然一轉臉,只見云云的兩眼如兩道電光一樣直射在他的臉上。那眼神似乎比海還要深,里面帶著同情和安慰,也帶著鼓勵和鞭策……老四輕輕把臉轉向一邊:莫非她對我有意思?他心里猜測著……

“來來,吃瓜子,吃瓜子。” 李大爺急忙說。

“嗯,好,好。”老四隨口答應著,伸手從盤子上捏幾個瓜子,將其中一個塞在嘴里,其余幾個放在另一只手里。“奇怪,云妹看我時是那么深情,大爺、大娘在這當口又如此關心我的婚事,莫非老兩口想讓云云跟我成親?”老四心里暗暗地還是在琢磨。李大爺說:“哎,老四,想什么呢!回家和你爹娘商量一下,眼下政府正扶持養殖專業戶,我貸了五萬塊錢的款,準備養豬。我和你大娘老了不中用,云云一個姑娘家干這些活也不太得力,打算讓你來幫幫忙,你看行不?豬棚我這有現成的。”李大娘則補充說:“哦,我們給你高工資,眼下在建筑部門當小工的一天一百八十塊,我們也給你一百八。等豬養好掙錢了,再多給你加一些。”老四忽然心有所悟:“噢,老兩口可能是以讓我幫他們干活為考驗期,看看我是否可和他們女兒談親事呢!”他偷眼看看云云,心中那股愛的火焰在燃燒,他自知自己經濟條件差,不敢癡心妄想。不癡心妄想這固然是好,可是,明里不追求,暗里努力創造條件去爭取這也無可非議,而他呢?身上卻隱藏著另外一種思想怪癖:以他的處世經驗,有好多男女在初戀時,只以隱約的言行舉動相互暗示愛意,到最后只要男方家里一貧如洗,這個戀愛最終還是歸于失敗。他明白,以他現在這經濟狀況要是向云云求親,反顯自私,只靠眉目傳情,讓女方牽著鼻子走,戀愛談不成不說,最后工夫耽誤上了,工資又拿不到手。這豈不是做了雞飛蛋打的蠢事!不行,不能和他們扯這些淡,干活講價便是!

老四低頭暗暗算小賬了:“呀,養豬這活多臟啊,天天聞臭味,這活是又臟又累,一天才給一百八,不劃算。”李大爺似乎看透了老四的心事,“哦,你要是嫌一百八少了,就再給你加加,加到二百,你看怎么樣?”

“這個……”老四暗暗為難,擔心老兩口不能及時給他開支,卻又沒法說出口。不想,此時云云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事,便說:“大哥不用為難,有話盡管說。”老四說:“能到月底便開支?”李大爺說:“這個,我們盡量給你一個月一開支,艱難時,你也別要得太緊,錢,早晚是瞎不了你的。”老四暗想:這話就不把握了,豬養好了還中,要是養不到好處,還不賠個大的!只要一賠錢,工資我向誰要去?不行,這要是中途為要錢鬧出什么別扭,還不如趁早不干……“哦,是這樣……”老四抬起頭說,“這事我還真得回家和我父母商量商量再說。”

不想,云云又像看透了他的心事一樣,便說:“大哥,你不用擔心賠本不賠本的問題,豬這東西耐折騰,現在獸醫技術又高,只要精心照料,不會出什么大問題。”接著,她又解釋,“再說,人凡事沒有膽量可不行,別說養豬還不一定能賠,就算萬一賠了,俺也不會瞎你的工資。”此時,李大爺和李大娘真希望老四能把他們當一家人看待,希望他能大大方方地對他們說一句:“錢賺了,就工資照發,要是賠了,我就不要了,就算幫幫大爺大娘的忙了。”可是,老四就是說不出這話。不管云云怎么說,老四一直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哦。這樣,大爺、大娘,不管如何,我一個未成家的人,家中有父母,這事等我和父母商量后再做決定。”老四心里只怕李大爺賠了本工資難要,卻一直以尊重父母為借口。

云云溫柔地看著老四,說:“尊重父母是對,這樣的事回家和父母告訴一聲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不用大叔大嬸處處操心。”

老四見云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急忙避開她的目光。不一會兒,他又偷眼看看云云,心中那股愛的火焰在燃燒,可是,他又不敢多想。

云云見老四一直不開竅,提醒他說:“大哥,你不用多想,貧富不能決定一切。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你不相信別人,可以相信自己,要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可以相信人心向善這個人生原理,只要把人生的路走對,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不管云云怎么開導,老四還是想不開。

李大爺和李大娘見他一直擔心這擔心那的樣子,知道他是擔心到最后自己吃虧,也就不勉強他了。

“你看著辦吧,反正該說的話我們都和你說了,干與不干,你回去考慮好了再做決定。”李大娘說。

“好。”老四虛偽地點頭答應。

回家后,老四把此事和父母細述一番,征求父母的意見。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這事你要是和云云已經訂下了親事,還好辦一些,就這樣和他們合伙,豬棚是人家的,你在人家那里養豬,眼瞅著得住在那里,吃喝花用難免得占人家一些便宜,萬一出現矛盾,這賬可算不清了,老古語有話,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弄來弄去,你時間耽誤上了,大力也出了,人家翻臉和你一算賬,最后吃虧的是你。到那時,兩手空空滾回家不說,等云云和你有個言錯語錯的,口舌一起,你招一身是非,吃不了可得兜著走。”

老四本來就擔心這擔心那,讓父母這樣一說,也就死心踏地不想幫云云家養豬這回事了。因此,他和云云的事從此也就沒什么進展了。自己沒了上進心,老四反怨天憂人,他想著起初云云本對他有意,見他不肯和她合伙養豬,由此才變了主意,她這不是勢利眼么!想起這些,他暗暗覺得,說不定這個云云就是想通過男人愛她的心理騙男人幫他們家干活呢,可不能上她的當!想來想去,他想不出個頭緒,便開始莫名其妙地恨這個世界:唉,都說世上好人多,好什么呀?還不是各人為各人……

有關愛情之事,說沒有事業便沒有愛情,固然說不下去,但把話反過來說,一個沒有事業心的男人,又辦事前怕龍后怕虎的,根本就不值得女人愛。可惜,云云本有愛老四之意,老四卻沒有半點上進心,日子久了他們的事還是沒有半點進展。兩家子關系好歸還好,只不過和干親那樣,時而相互走動罷了。

時光飛逝,轉眼間到了年底,春節的腳步將近。一天,老四正在家里閑著無聊,忽然崇信娘來到他們家,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紅色的紙板,高興萬分地遞給老四娘,“給,大妹子,我們崇信要結婚了,定得是陰歷臘月十六的日子,這是請帖,你拿著,到時候你們可都得去喝喜酒啊!”囑咐完畢,便匆忙走了,又到另一家下請帖去了。

老四母親驚喜,老四也驚喜。驚喜之余,不覺又暗暗納悶:崇信本是兄妹四人,三男一女,全家共六口。崇信上有一個大哥,大哥于去年剛成家。再下面的弟弟妹妹們全都未成親。作為莊稼戶,論起家庭經濟負擔,實在是重而又重。可是,大哥剛結婚不久,馬上崇信又要結婚了,人家的日子是怎么過的?老四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這其中的奧妙到底出在哪里呢?這不得不先從家長的教育說起。

原來,崇信的父母延續了祖上的美德,教育后代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樣。尤其崇信父親,年輕時在本地還屬于比較有文化的人,和孩子們說話,總能說到點子上。

三年前,崇信的大哥還沒和媳婦訂親的時候,是崇信全家人過日子最為艱難的時候,那年中秋節,圓圓的月亮,透過門窗玻璃,把它欣悅的光線照射到屋里。晚飯后,全家人圍坐在飯桌前喝茶賞月,談天說地。借聊天這個機會,娘便督促崇信兄妹四人:“別光說閑話呀,你們兄妹幾個可得努力掙錢哪!”說著,兩眼盯著崇信和大哥,把話鋒一轉:“特別是你們倆,看看,都將近三十了,連個對象都沒找上,原因在哪兒?不就缺錢嘛!將軍不下馬,各人奔前程,你們有風的使風,有雨的行雨,掙回錢來娘給你們存著。只要有了錢,娶媳婦不難。”話剛說完,崇信爹便接過話題說:“哎,老伙家,你這說法只是說對了表面現象。世上人想掙錢的多了,最終擋不了還是有能掙著的,有掙不著的。”崇信娘歷來佩服老頭子的見解,便說:“那就把其中的道理講給孩子們聽聽嘛!我是不會解釋。”

崇信爹說:“錢是死寶,人是活寶。祖宗的家訓不可忘。還是好好把做人的路子走正才是最主要的。”接著他便把眼神集中到大哥和崇信的臉上,“人過日子就像一棵正在生長中的樹,這棵樹要想長得旺盛,必須根部發達。根,分毛毫根和主根,主根不發達,說什么這棵樹也長不到好處。同樣,人過日子要想過得好,不光需要毛毫根,更需要主根,只有把做人的路子走正,才是最根本的。”

對于老伴說話的意思,崇信娘心里明白,為了讓孩子們進一步懂得其中的道理,卻故意問道:“那,有些做壞事的人也會發家呀!走得正做得正的人有時照樣受窮,日子一窮孩子們便娶不上媳婦,這又如何理解呢?”

崇信爹解釋說:“做壞事的人發了財,自然這個財到最終不會牢固。走正路的人也不能說發家便立即發起來,實在不假,這只能說明緣分未到。不過,緣分這個東西,它可是與人的做事方法有直接聯系,年輕人應努力設法促進這個緣才是正道。至于婚姻,要想結合得幸福,錢雖主要,還須放在第二位,歸根結底,還是要把做人的路子走正才是根本……”

崇信爹滔滔不絕地說著,窗外攀在楊柳梢上的那輪圓月笑了,玉兔頑皮地眨著眼睛。崇信兄妹四人聽著父親一句句落地有聲的諄諄教誨,聽得都入了迷。父親的話,如小河里的潺潺流水那樣,沖刷著河底的污泥和雜質,讓他們的心靈得以凈化,最終看到未來和希望……

冬季來臨。

一天,崇信和大哥受父母吩咐,去西北方向八里地以外的山前村的一個木材廠,看看都有什么建房木料,再隨意打聽一下價格。這七八里地全是一上一下的偏僻山路,村與村之間,雖于三年前協商著修了一條能通車的連村便路,卻于一年前山洪暴發,沖毀了三處。鄉里決定加大工程量重修。兄弟倆連自行車都沒法騎,只有步行。

到了山前村,兄弟倆訪聽好了木材價格和種類。天已近中午,找個小店吃了點飯,便往回趕路。走了不到一里地,忽然,天空彤云密布,不大時候,便紛紛揚揚下起大雪來。走出四里地,地上的積雪便接近半尺厚了。看看天空,密云被風驅散了,露出了如藍色包袱一樣的青天。可是,地上處處都是厚厚的、白皚皚的積雪,走路實在是費力。兄弟倆深一步淺一步吃力地向前走著。正往前走,忽見前面不遠處,有一男子用小推車推著一個婦人,誤車了。他的小推車的車梁右邊放著塊大石頭,以平衡兩邊的重量,左邊便坐著這位婦人。婦人的身子是用棉被緊緊裹著的,只有從她圍著的黃頭巾和鬢角微露的幾絲長發,才能辨出車上坐的是女人。只見那男子用盡全身氣力,躬著腰往前推了幾次,車子就是不動。那男子只得把車停下,四下里張望,希望能有人來幫幫他。正在這時,崇信和大哥已來到了那男子的身邊。兄弟倆一看,這一男一女大概都是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那婦人面色蒼白,兄弟倆見她坐在車上不動,料其有病在身。再看看小推車誤車的情形,原來是地面上白茫茫的四處都是雪,男子看不清路,把小推車推到一個土坑里去了。婦人堅持要下車,男子卻不肯,說要推推試試。兄弟倆顧不得和男子搭話,急忙連推帶拉,幫男子將車子推出了土坑。崇信兄弟齊聲問:

“大嫂怎么了?”

婦人面部含羞,沒好意思開口。男子告訴兄弟倆:他和這位婦人是夫妻。他推著老婆去醫院生孩子,誰知孩子生下來后,竟是個怪胎。孩子因呼吸器官發育不良,生下不長時間便夭折了。男子只好失望地推老婆回家。

崇信關切地又問:“大哥,你們家離這里很遠嗎?”

夫妻倆說:“我們是東南面孫家莊的,過了你們村,還得往前再走四里多路,這天不好路又滑的,要走很長時間呢。”

“沒帶手機?”崇信問。

“嗯,出來時太著急,忘了帶。”男子說。

“怎么去時不開車?即便這段路不好走,開車轉遠路去也合適呀!”崇信說。

“沒辦法,你大嫂暈車暈得厲害,只好用小推車來推了,沒想到這天會下這么大的雪。”男子無可奈何地說。

“要不,我們哥倆就把你們送回家吧。”崇信兄弟齊聲說。

“那敢情好,只是太勞煩你們兄弟倆了。”夫妻倆欣喜地應著。

于是,崇信兄弟毫不猶豫地幫這位大哥輪換推車,一直把他們送到了家。這位大哥告訴他們,他叫孫有旺,并說,今天你們兄弟倆幫了我這么大的忙,以后你們兄弟有事需要我幫忙的話,我一定隨叫隨到。有旺夫妻問起崇信兄弟姓名及家鄉住所,兄弟倆也告訴了他們。聊天中得知,有旺家是搞石材廠的大戶人家,家境非常富裕。有旺夫妻對崇信兄弟的幫助感激不盡,便從柜里取出兩千塊錢,遞到崇信兄面前:“兩位兄弟,今天多虧你們搭救,這兩千塊錢你們拿著,表示我們一點心意。恩情歸恩情,我們夫妻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崇信兄弟不收,有旺再讓,崇信兄弟執意不收,喝了兩杯開水,告辭而歸。

三天后,早飯剛剛吃過。崇信一家人剛商量好要往蘋果園里施追肥的事,正要動身,只聽得大門口一聲轎車的鳴笛聲,一會兒,便有人敲門了。崇信急忙快步去開門。打開大門一看,竟是有旺來到了他們家。近路不好走,他從遠路轉過來了。崇信把有旺領進屋里,早有大哥在有旺剛進門時已給全家人做了介紹。全家人熱情地招待有旺。相互間見面禮的話說過后,有旺對崇信和大哥說:“二位兄弟,前幾天你們幫了我們的大忙,要不是你們幫助,那天,我們真不知什么時候能到家了。我這次來,又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崇信和大哥急忙說:“沒問題,沒問題。孫大哥有事盡管吩咐,只要我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而為。”有旺說:“你大嫂身子這一虛弱,看來,得些日子才能恢復。聽說崇信弟曾在石材廠干過,懂石材廠的活,是嗎?”

崇信連連說:“是的,是的,那些活我干過。”

有旺說:“既然你懂這活,我想求你到廠子給我們當個管理。工資問題咱們好說,我就給你按咱這周圍石材廠最高的工資標準。你看怎么樣?”

全家人一聽這話,不覺喜出望外。崇信卻說:“哎!大哥,我不計較工資多少,只要能幫你把廠子搞好,比什么都好。”又說,“什么求我們呀,大哥這不明明是要幫我們嘛!大哥這樣抬舉我,我一定去幫大哥把廠子管理好。”

父母和大哥也異口同聲地說:“孫老板客氣了,你肯把主要的工作讓我們干,這是瞧得起我們,是你幫我們呢!”

有旺說:“既然兄弟同意,那從明天起就去上班,看看你這邊時間方便不?”說罷,又面向崇信的大哥,“你也去吧,去幫干點零活什么的,工資按周圍廠子最高的工人工資發。”

“方便,方便得很!”崇信毫不猶豫地說。

再看崇信大哥,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也大聲說:“好,孫大哥,我一定去,我一定去!”

崇信兄弟倆在有旺廠子里干了一年后,有旺的廠子效益巨增。廠子收入增加了,工人待遇也跟著提高了。哥倆除了拿基本工資外,還另有獎金。后來,有同在石材廠工作的人,見崇信大哥為人勤快又厚道,便給他提親,不久大哥便就結婚成家了。

崇信除了勤快厚道,凡事比大哥更有遠慮,對石材生產技術及廠子里各方面工作無不熟思在胸:大鋸車間、燒板車間(用電火加工制造防滑石板的車間)、抹光車間、異型車間(出樣品的車間),另外還有吊車工、運輸工、干雜活的等,從屋里到屋外,粗活、細活無不精通。總之,哪里有難題,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大約在有旺廠子干到第二年的時候,有旺見生意興隆,便決定加幾臺大鋸,另設一處廠子。老廠子還繼續用他的名字命名,新廠子便命名為興旺。興旺石材廠便由有旺的妹妹欣月任廠長,有旺夫妻和崇信的大哥共同管理老廠子,新廠子由崇信協助欣月來管理。崇信協助欣月干了不到半年,興旺石材廠的效益就突飛猛進。欣月和崇信在合作工作中,也越來越發現對方的好,兩顆心慢慢地靠近了。不久,兩人便談起了戀愛,隨即又訂下了親事。二人越處關系越密切,于是決定早早把喜事辦了。

王世清比崇信和老四大十幾歲,從小到大,王世清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的。當日,王世清由刨樹,因見樹的主根旺樹身便旺,聯想起崇信的爺爺和父母教導后代的話,又聯想起崇信和老四這兩個從小到大的伙伴,因對做人的根本認識不同,其處世方法給各自造成的命運竟有如此大的差異,不覺感慨萬千。

也許老四通過別的方式也能發家,也許他通過別的戀愛方式也能找到對象。但是,利用歪門邪道是很難發家的,即便發了家,找到了對象,他的財路也不會穩定。而想通過正路發家又想有一個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看來,老四不把自己的現有的個性徹底改變,是很難實現的。

作者簡介:劉家朋,男,別名劉家鵬,筆名齊文。山東省招遠市人,1953年出生。高中畢業后在家鄉務農。1987年至1989年連續三年參加“人民文學函授”中心的函授學習。后因生活原因,放棄寫作多年。由于生活路途的曲折艱辛,于1999年忽然覺得自己離了文學便會生活得不自在,便又開始參加魯迅文學院普及部的函授學習,直到2004年年底。其間,于2003年魯院函授版第三期發表了小說《山花爛漫》;同年年底又在魯院學員結集版《待到秋后的向日葵》一書中發表了小說《緣》;于2004年《文學世界》期刊第一期上發表了小說《鳥鳴陣陣》;后于2015年10月至今又先后在《參花》雜志發表了《半夜,何二川家的燈光》《沉思》《逝水今夢》《看,那墜落的流星》《訊雁報春》《彎曲的山路》等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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