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翔
戴震,堪稱乾隆朝的活寶。乾隆欣賞他的學問。
他比康德(Immanuel Kant)小一歲,在中國思辨思想的體系中,其意義和影響卻是不容忽視的,是一位具有實證學基礎和思辨能力的哲學家。這在中國哲學歷史人物中并不多見。
戴震生在安徽休寧,曾六次赴京城參加會試,屢敗屢試,卻在五十歲那年時來運轉,在紀曉嵐、于敏中的推薦下,擔任了《四庫全書》的纂修官,并在五十三歲時破格參加殿試,賜同進士出身,成了翰林院庶吉士(相當于中科院的博士生),有了“入閣”的候選資格。然而,學問才是他真正的追求。
戴震年少時即顯非凡,十歲那年,他用一個問題問倒了私塾先生,他說:朱子(熹)與孔子,相隔兩千多年,朱子怎么能知道孔子的事呢?私塾先生以之為奇才。
敢于挑戰權威,勇于打破成規,往往是創造性發現的第一階段。
欲、情、知,是戴震提出的批判程朱理學思想的核心概念。他說:“人生有欲,有情,有知。三者,血氣心知之自然也。……惟有欲、有情,而又有知,然后欲得遂也,情得過也。”
這才是人的自然天性和屬性。它是對宋代以來理學家們所提出的反人性的“理”、“天理”的一次偉大顛覆。
也就是說:人,是自然的人:人,是有情有欲而有知性的人:人,不是某種“天理”的工具。這一思想認識,在彼時禮教枷鎖厚重的社會中,是一種富于勇氣、真知灼見的飛躍。其思想的革命性,需放置在一個全球語境下加以認識,方能研讀其意義。
所以梁啟超視戴震為“前清學者第一人”;胡適先生評他為近代科學思想的先驅。
和年青的康德一樣,戴震的學問體系也是從自然科學開始建立的。他年輕時即完成了一系列著作:
二十二歲就寫出了數學專著《籌算》。二十四歲完成了《考工記圖注》,這也是一本考證古代自然科學研究的筆記。三十多歲,戴震不綴于自然學科和文字學的研究,及對古代詩賦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寫下了《六書論》、《屈原賦注》等著作,為他的哲學、社會思想的形成與成熟奠定了系統化的基礎,這也是他與其他中國古代思想家的不同之處。值得一提的是,自十六世紀以來,隨著歐洲傳教士的到來,利瑪竇等人也帶人了歐洲的科學著作和思想,經徐光啟等一代新知識人士的傳播與倡導,科學的曙光,已依稀照耀在中國大地,并引發了較為普遍的關注。戴震所在的語境大致如此。
古人,三十出頭,學問至此!今人比對之,有愧。
《清史稿》有戴震傳記,贊頌他在小學、聲律、訓詁、數學方面的研究所作出的貢獻。其實,戴震的意義,更在于他對舊有秩序的置疑與挑戰。他既得乾嘉學派主力之名,也行治亂利民之實策。
進四庫館參與《四庫全書》的編撰工作期間,戴震完成了另一部重要著作《孟子字義疏正》,這是一部字面上看起來有點像訓詁考據的著作,實質蘊含了作者聞道而立、富于創造性的思想。
戴震以“主經注我”的智慧,對六經孔孟之道進行了闡釋:對兩宋理學所謂“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念,以“欲、情、知”的人本思想進行了反駁。他認為,順民之情,遂民之欲,才是國家、社會和諧統一的本源和基礎。這與晚明李贄所謂“童心”一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強調人性中的自然合理性,看到人性的輝煌,這在那樣的社會時代,是超凡脫俗、具有思想的現代性的。
戴震五十五歲勞病而終于任上。《清史稿·戴震傳》記錄:有一天,“高宗以震所校《水經注》問南書房諸臣,曰:戴震尚在否?對曰:已死。上惋惜久之。”
戴震亦菩書,然傳世書跡稀若晨星,唯見上海博物館藏有其書聯一副。
天渡樓所藏戴震書扇一幀,為晚清嘉興名士王惕安舊藏,視同拱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