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八段錦”扭轉作文教學的頹勢

教材名篇中暗含著“八段三體”的基本結構，其中蘊含著中國特色的寫作思維。因此，本文本著“讀寫結合”的精神，嘗試構想出中學寫作教學的序列——“八段錦”。文章采用“八段三體式”結構，同時追求“織錦成文”的效果。

偶然翻書，筆者看到美國中學教學生寫作文，所有老師都要學生遵循一種寫作模式——“3-8模式”（3-8 paragraph），[1]即文章要用八個段落來表達三個主要想法或觀點。開頭結尾各一段，每個觀點寫兩段，每段五句話。小學初中如此教，高中也如此教。

乍一看，這難道不是很死板、機械的寫作方法嗎？這樣寫出來的文章，在中國肯定會被認為是套板作文。但轉而一想，美國的教育是追求個性自由發展的，作文這樣教，是不是隱含有什么合理的因素呢，是不是有什么值得借鑒的思想呢？

帶著這個想法，筆者再翻看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按圖索驥，挑選出一些篇幅適中（8段左右）的散文，仔細分析它們的篇章結構和寫作思維，果然有了幾個發現。

發現之一：文章的基本結構相同

不妨一起來看看《荷塘月色》、《江南的冬景》、《想北平》、《我與地壇·二》、《簡筆與繁筆》、《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這幾篇，若分析這些文章的基本結構，就能發現它們有著驚人的相似點：除了開頭結尾，其余的主體內容，均可劃分為三個部分。

以最膾炙人口的《荷塘月色》為例來說明。

開頭：作者心緒不寧，想去荷塘走走；

主體一：寫小路景象，并抒發感想；

主體二：描寫荷塘、月色及荷塘四周景象，略有抒情；

主體三：想象古詩中的荷塘景象，略加感嘆；

結尾：不覺回到家門。

開頭結尾加上主體三部分，一共八段，姑且稱之為“八段三體式”結構。這種結構，在上述提及的文章中，都一一體現出來。這么多著名作家，這么多短小精悍的散文，不約而同地呈現出一種相同的結構，雖然總段落數不一定剛好是8段，但這“八段三體式”的結構，跟美國中學作文教學的要求如此接近，著實讓人驚訝。

發現之二：文章的寫作思維共通

通過外在的文章結構的對比，筆者進一步深入分析隱含其中的寫作思維，又有一個驚喜的發現。仍以《荷塘月色》為例。

開頭：作者心緒不寧，想去荷塘走走。引入話題，此為起筆。

主體一和主體二：寫小路、荷塘、月色及荷塘四周景象，并抒發感想。這部分內容承接開頭，順勢延續，并拓展開去，使話題內容變得充實、作品形象變得飽滿，思想感情變得更豐富。此為承接。

主體三：想象古詩中的荷塘景象，略加感嘆。圍繞話題，由朦朧靜謐的荷塘轉換到明麗熱鬧的荷塘，內容轉換到另一個角度，兩者相互補充，使內容變得更為充實、飽滿、豐富。此為轉換。

結尾：不覺回到家門。收束全文，此為總合。

簡明扼要地說，《荷塘月色》一文的寫作思維可總結為四個流程：起、承、轉、合。

再仔細分析其他幾篇文章，就能發現這些名家散文幾乎具備完全相同的寫作思維程式：起承轉合。比如《簡筆與繁筆》一文，起筆先闡明“簡筆與繁筆，各得其宜，各盡其妙”后，接著舉實例分別闡述“簡筆與繁筆”用得好，并引用文論來論證繁簡需要提煉的道理，此為承接；然后筆鋒一轉，批評當前文學創作偏長的趨向，最后總結全文，要“提倡簡練為文”。由此可見，文章起承轉合，思維清晰，結構嚴密。

起承轉合，是具有中國特色的寫作思維，它是非常傳統的同時也非常有智慧的東方思維。“承”這一部分內容，是將話題進行擴充豐富，對文章主題而言，起到了“相輔相成”的作用；而“轉”這一部分的內容，則將話題轉向另一方向，或相反相對，或深入推進，都不偏離文章主題，能起到“相反相成”的效果。一承一轉，一輔一反，主體部分相合相成，構成一個完整的整體。這是“文以載道”（一陰一陽之謂道）的一個實證，又是“一分為二，二合為一”的哲學思想的實踐，亦陰亦陽，陰陽相生，它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的智慧，古老而鮮活。

發現之三：思維同構，個性迥異

再換個角度來看，上述幾篇名家散文，雖然有著相同的文章結構，有著相同的寫作思維，卻不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荷塘月色》的清麗，《江南的冬景》的恬淡，《想北平》的樸實，《我與地壇·二》的真摯，《簡筆與繁筆》的嚴謹，《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的沉痛，這些文章，它們有著不同的寫作素材，有著不同的審美情趣，有著不同的創作風格，均富有個性化。

相同的結構與思維，能夠寫出風格情趣完全不一樣的文章來，而且都是傳世佳作。想到這里，我先前的疑慮打消了，如果筆者拿這個“八段三體式”結構來進行寫作教學，完全可以讓學生施展自己的抱負，張揚自己的個性，不必擔心學生會寫成人見人厭的套板作文。

當然，為了印證“八段三體式”結構，找上述這幾篇名家散文來說事，不免有削足適履之嫌。不過，能從中發現共通的結構與思維，卻不得不讓人再次審視美國中小學作文的教學方法。美國中小學作文教學的“3-8模式”做到了刪繁就簡，在紛繁復雜、浩如煙海的文章中，總結出最基本的文章結構，提煉出最基本的寫作思維，學生通過反復訓練掌握熟練之后，一定能以簡馭繁，應對各式各樣的寫作需求。故而，以此作為我國中學作文教學的抓手，不失為明智之舉，值得借鑒。不過，如果教學中只注重文章結構，不注重語言表達，還是不夠完整的，需要補偏，需要構想一個更加全面的教學序列。

為了解決多年來困擾在心頭的作文教學難題，圍繞著“八段三體式”結構，筆者反復思量。愚者千慮，終有一得，于是筆者產生了下列兩個作文教學的構想，姑且借用“八段錦”之名來稱呼。此名稱寓含著兩層意思，分別對應兩個訓練序列，一為“八段”，文章至少要寫八段，開頭結尾各一段，主體內容寫三個部分或三個角度，每部分至少兩段，這是作文的基本要求，適合于思維無序、結構不明者；二為“錦”，織錦成文，在結構有序的基礎之上，追求富有表現力的語言，追求個性化的題材與見解，這是作文的高級要求，追求文采斐然、個性張揚，寫出錦繡文章。

構想之一：八段三體

按“八段三體式”結構的要求來安排段落，搭好文章的基本框架。下表是基本結構示例，依此而構建作文，可以幫助寫作基礎薄弱的學生消除時常出現的結構不全、思路不清的弊病。

構建“八段三體式”結構，可以分步訓練，以便學生更扎實地掌握寫作技法。

第一階段，要求寫出“八段三體”的結構樣式。以評分來掌控訓練目的，能寫這個結構樣式的，哪怕沒什么文采，得分也高，如果不按此結構來寫，文采再好，得分也不高。

第二階段，要求主體三部分，分出詳略，以適合文體要求。同樣也要以評分來掌控。這兩步在思維流程上不作過高要求，許多學生往往會無意識地寫出“并列式”三塊主體，只有“承”沒有“轉”也可以接受。

第三階段，要求在寫作思維上有完整的“起承轉合”四個流程。轉，有兩個方向可以選擇，或轉向深入，由個別到一般，由現象到本質，由結果到原因等等，寫作思維為遞進式或承接式；或轉向反面，由正入反，由樂到悲，由實入虛等等，寫作思維為轉折式。這兩種思維流程，能帶領學生的文章走向“豐富”，走向“深刻”（作文發展等級的兩個取向）。

總之，這三個階段不注重寫得有文采，只注重訓練文章結構整合，思維完整。如此學生容易入手，教師容易安排序列，評分也相對簡單，可操作性比較強。

構想之二：織錦成文

學生在充分掌握文章基本結構的基礎上，教師應要求他們追求表現力，追求個性化。打個比喻，寫作好比建筑，基本結構安排好，至少樓房能像個樓房，而不是像亭臺，更不是像個窩棚。當基本結構設計完成之后，再加上局部變化、細節裝飾，學生的文章從而可以更好地展現個性風采。當然，若有能力事先就設計出富有個性特色的構想，就可能產生著名建筑了。

此階段訓練目的是內容充實且有表現力，語言豐盈有文采。織錦成文也分幾個階段來訓練，朝著作文發展等級（深刻、豐富、有表現力、有文采、有創新）去努力。

第一階段：三體一心

文章主體的三個部分，雖然是從不同角度來寫，但必須考慮與主題的相稱，必須圍繞主題來展開。三體一心，就像一個“豐”字，三橫一豎，三橫代表的是文章的三個主體，一豎代表的是從頭到尾貫穿始終的主題。比如《江南的冬景》，文中將江南的冬景和北方的冬景甚至與北方的夏夜相比，和閩粵的冬景相比，和德國的寒郊散步相比，比較的目的十分明確，即抑彼揚此，突出作者所鐘愛的江南冬景的明朗情調，表達喜愛之情。其間還虛寫一筆，穿插了江南冬天的雨景、雪景的想象圖，富有詩情畫意，從另一角度抒寫了對江南冬景的喜愛。

寫作時，方能分能合，收放自如，就能構成一個最穩固的三角撐；只分不合，放得開收不回，文章終究是一盤散沙。只有三個主體部分擰成一股繩，形成合力，共同支撐主題、表現主題，才會有更強的表現力。

此階段訓練的主要內容是，用顯眼的語句，來表明三個主體的每個部分都明確地指向全文主題。全文側重于一心一意地表現主題，力量集中，自然有力。比較直接的方法有直抒胸臆、發表議論、反復點題等；間接的方法，有借景、物、人、事等形象來表達思想情感，也有象征、對比、揚抑、小中見大、虛實相生等等手法。讓文章散得開，收得攏，全力支撐主題。

第二階段：血肉豐盈

起支撐主題作用的三體本身，可以是干枯的骨架，也可以是豐滿的血肉。散文畢竟是文學的一個種類，需要用形象的手段去表現思想情感。“豐”字的三橫如何橫向展開，珠鏈的每顆寶珠如何光彩照人，都涉及到形象怎么刻劃才豐滿可感，情感怎么抒寫才引起共鳴甚至令人動容，觀點怎么闡釋才令人信服乃至心悅誠服等問題。

1、文章要使形象刻劃得豐滿，塑造具體可感的形象來傳遞作者的思想情感，是文學作品的重要手段。刻劃形象的方法很多，比如《荷塘月色》的繪形繪色、聯想古詩意境；《江南的冬景》的多角度比較、想象雨景與雪景；《想北平》的中外城市橫向比較、列數并點評花草果蔬；《我與地壇·二》中對母親細節的白描，運用想象設想母親心理等等。總而言之，運用各種各樣描寫手法，從不同角度來刻劃作品形象，使之豐滿動人，從而借以表情達意。

2、文章要使情感抒發得動人，情動于衷而辭發于外，只有抒發真情方能動人。寫作時，僅僅再現外部世界的真實還不夠，還要表現內心世界的真實。內心的真實，情感的真實，思想的真實，才是更為本質的真實。《我與地壇·二》之所以如此感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內心的真實，比如主體一（2、3兩段）中，自述當年“我”“被命運擊昏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那時脾氣壞到極點”，“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設想（母親的心境）”，才認識到“這樣一個母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樸素的文字背后包含著復雜的情感——懊悔、痛苦、愧疚等等，不一而足。還有后繼的主體二（4-6段）與主體三（7、8兩段），都時時展現作者的真實內心，處處撬動讀者心靈最深處的隱秘，使讀者自然而然地跟著作者的筆觸，將那幾乎塵封在心底的情緒一一翻將出來晾曬一番。

3、文章應使觀點令人信服，一是要靠論據典型充分，二是邏輯嚴密思維辯證。在《簡筆與繁筆》中，主體一（2、3兩段）運用《水滸傳》的四處寫法，有力地證明了“簡筆與繁筆，各得其宜，各盡其妙”的觀點，所用的事實論據都是很典型的；主體二（4、5兩段）則用魯迅作品與劉勰文論，來證明繁筆與簡筆不在于字面，而在于提煉——來自生活，發諸真情的提煉。這部分的論述，其實是在預防讀者可能產生的一個思維誤區——繁簡以字數多寡為標準，這樣一來，就自然而全面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不留思維漏洞，顯得周密嚴謹，無懈可擊。

第三階段：文采斐然

自產生語言以來，人們就在想方設法修飾自己的語言、文字，以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加深別人的印象、加強抒情效果。作文語言有文采，就要用修辭，要通過修飾、調整語句，運用特定的表達形式以提高語言表達效果。

修辭，廣義上包括文章的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的全過程，同時也包含狹義上的語言文字修飾。謀篇布局是站在全篇的視角來考慮的，在“八段三體”部分已有構想，不再贅述。遣詞造句、語言文字修飾，是站在局部語句的視角來考慮的，具體表現為三方面追求：（1）詞語搭配生動活潑；（2）句式靈活；（3）修辭手法綜合運用。總之，語言表達要簡明有趣，意蘊豐富，吸引注意力。

語言有文采的例子，舉不勝舉，且不說《荷塘月色》的繪形繪色，也不說《江南的冬景》的虛實相生，只說老舍那貌似平淡如水的《想北平》。先說那“想”字，在強調含蓄的中國傳統文化中，怎么會用“想”字？只有在情緒強烈時才會情不自禁地使用樸實語言。老舍先生不僅選用了“想”字，而且是大張旗鼓地用在題目的第一個字，足見此情之烈。再說“這個愛是幾乎想說而說不出的”，“想說而說不出”這個語句在前三段里就反復出現了三次，再加上運用“杜鵑啼血”的典故，將這種融合在血液里、性格里的，與“心靈相黏合”的刻骨銘心的“真愛”緩緩推出，重重地扣在讀者心弦上。在與外國城市比較時，老舍用了一句“北平的好處……在它處處有空兒，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氣”，空間“不擠得慌”，“使人自由地喘氣”，多么形象的描述。還有果子的比較，“美國包著紙的橘子遇到北平帶霜兒的玉李，還不愧殺！”好一個擬人手法，美國貨的羞愧，就是北平人的驕傲。還有文章末尾的直抒胸臆：“好，不再說了，要落淚了。真想念北平呀！”還有許多詞句可以品味、借鑒，此處只能掛一漏萬了。在看似平淡的語句中，很自然地滲透著老舍濃烈的情意，加強了抒情效果。

《論語》有云：“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原話指的是做人，寫文章其實也同樣如此。前兩個階段的訓練，側重于文章的“質”——質地、內容，但如果不同時重視“文”，那么文章就會顯得粗放甚至粗野。反過來，教師只看重第三階段的訓練，可能使學生文章只注重“文”，那就會出現古代祝史一樣的話語風格，講究修辭，含蓄隱晦，語焉不詳，令人如墜五里霧。三個階段都訓練到位，才合乎“八段錦”中“錦”字的含意。只有“文質彬彬”，內容與形式相輔相成，素材與結構、文采相得益彰，才是絕妙好文章。

“八段錦”絕對不是“八股文”的翻版，有心者自可查閱相關資料對比。“八段錦”的作文訓練構想，試圖勾聯古今中外，試圖抓住各類文章的共通點，嘗試建立最容易操作的中學作文訓練體系。不管它目前是不是成熟，我都會繼續將此序列付之實踐，并逐步完善。筆者只愿，“八段錦”序列能夠扭轉中學作文教學的頹勢。

參考文獻：

[1][美]黃全愈，陳彤譯.我的七個美國老師[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王州 浙江臺州市第一中學 31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