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根據柳宗悅的民藝理論,我們可以從蘇繡悠久的歷史脈絡中看到它集實用工藝與欣賞工藝于一身的特點。在時下討論蘇繡工藝的當代性,明確其“生活之物”與“藝術之物”的雙重屬性,堅持立足于優秀傳統文化基因的創新原則,對于促進傳統蘇繡工藝和現代生活的有機融合,實現蘇繡的健康發展有著積極意義。
關鍵詞:柳宗悅;民藝思想;蘇繡;當代性
中圖分類號:TS93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346(2016)04-0084-05
1 柳宗悅的民藝思想概述
柳宗悅是日本20世紀著名的思想家、美學家和民藝學家,他在日本不僅發起了民藝運動,樹立了工藝文化的理論體系,更是推動日本社會對民間傳統文化的重視,為振興手工藝行業做出了突出貢獻。
1.1 工藝的分類
其中工藝又分為“手工藝”和“機械工藝”。“手工藝”涵蓋了3個方面:一是“貴族的工藝”,它主要為上層社會服務,大多表現出重裝飾輕實用的特征;二是“個人的工藝”,它受美術影響較深,“是個人作者以表現為目的而自由創作的器物”[3];三是“民眾的工藝”,即民藝。與前兩者觀賞性強、實用性低、價格昂貴、遠離普通民眾的特點正好相反,民藝以實用、服務普通民眾為主要目的,是“與一般民眾的生活有著深厚交往的工藝品”[4]。而“機械工藝”則是在人類社會工業化大發展的背景下產生的,它的特點是制造實用、低價和批量生產的日用品(圖1)。
1.2 工藝的本質
根據工藝分類看,“貴族的工藝”和“個人的工藝”由于大多不以實用為主要出發點,較為注重藝術效果,應納入“欣賞工藝”的范疇。而“機械工藝”盡管強調實用,但營利也是其重要目的之一,在商業主義主導下,其產品雖價格低廉,可往往粗劣不堪。
縱觀柳宗悅的民藝思想,工藝的本質特征非常清晰:匠人為普通民眾日常生活而大量制作的、以實用為主要目的、價廉物美的器物。他特別強調工藝“若離開實用性,就不是工藝而是美術,離開用途就等于與工藝訣別”[5],并指出如果制作出來的器物不能被使用,或遠離大眾,也就失去了工藝之美。因此,工藝之美即傳統之美、實用之美,只有與人們衣、食、住、行各個方面緊密結合的實用品才會產生美。由此可見,真正稱得上“實用工藝”或“生活工藝”的,非“民眾的工藝”莫屬。
2 蘇繡工藝的形成與流變
刺繡在我國有著悠久歷史,它主要是指用絲線或其它材料,在絲綢等織物上,通過針的穿刺來形成紋樣的工藝。近代以來,我國刺繡工藝逐漸分化成若干流派,其中蘇繡憑借“精、細、雅、潔”的藝術格調在眾多刺繡派別中獨樹一幟。
2.1 蘇繡的起源
蘇繡指以蘇州為中心,在吳地運用蘇繡針法并展現蘇繡藝術特征的刺繡工藝的總稱,它涵蓋了上海顧繡、常州正則繡、南通沈繡、無錫錫繡、揚州寶應繡等分支。
蘇繡源自古人對身體的裝飾,吳地先民自古有“斷發文身”的風俗,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它逐漸從畫身、紋身演化為畫服、繡服。至春秋時期,吳地上流社會的日常服飾中就已經運用了刺繡裝飾,古籍記載:“晉平公使叔向聘于吳,吳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繡衣而豹裘者,有錦衣而狐裘者。”[6]隨著時代的推進,吳文化的影響,蘇繡也不斷發生著變化,從宋代以書畫為題材的“畫繡”產生,到明代“閨閣繡”的盛行,再到清代以沈壽為代表的“仿真繡”的開創,其形制由簡至繁,日趨完善,最終形成了“精、細、雅、潔”的藝術風格。
2.2 蘇繡工藝的傳統類型
隨著歷史的發展,傳統蘇繡工藝的發展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主要有民間日用繡、閨閣繡和宮貨繡3大分支。
民間日用繡是由普通勞動婦女以滿足自身日常需求為主要目的繡制的生活類繡品。伴隨社會發展、工藝水平的不斷提升,蘇繡在吳地民眾生活中幾乎到了無所不施、無施不巧的程度,常見的有枕套、被面、繡衣、繡鞋、香囊、荷包、扇套、桌披等物品(圖2)。實用是民間日用繡最重要的出發點,其實質與柳宗悅在民藝理論中所提的“民眾的工藝”相同。
閨閣繡是指上層社會中名門閨媛所做的刺繡。這些繡品大多以傳統書畫作品為繡稿,畫繡相彰(圖3),主要用于自我欣賞或饋贈親友,也有一部分在上層社會中流通。由于繡制者大多有著較好的文化修養和刺繡技能,因此這類繡品往往“具有較高的刺繡工藝水平、審美情趣和藝術造詣。”[7]總體來看,閨閣繡與民間日用繡不同,它脫離了基本的實用性,以表現美為目的,更強調繡品的藝術性,一般用于室內裝飾陳設或收藏。顯而易見,以欣賞性功能為主的閨閣繡,其實質與柳宗悅所提的“個人的工藝”相一致。
而宮貨繡是指在古代中央集權制度下,為滿足宮廷生活以及鞏固中央政權的需要,由官辦織繡工場或民間繡莊專門繡制的繡品總稱,它們包括了各類御用、官用服飾和宮廷儀仗活動相關的物品(圖4)。由于這些繡品疏遠實用性而更重視精巧的技藝和繁縟、奢華的裝飾效果,因此宮貨繡是典型的“貴族的工藝”。
隨著工業化浪潮席卷至蘇繡行業,我國先后于上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間出現了縫紉機刺繡、電子繡花機和電腦繡花機,依賴這些方式生產的工業化蘇繡產品一直延續至今日,而其特征與柳宗悅所定義的“機械的工藝”十分吻合。
3 蘇繡工藝的當代性
進入當代,工業文明的沖擊依舊強勁,全球一體化的趨勢日趨凸顯,人們生活方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切都導致傳統工藝日漸式微,行業整體發展步履維艱。雖然蘇繡行業與其它傳統工藝相比較為樂觀,但“什么是蘇繡工藝的當代性”仍是蘇繡未來保護、傳承和發展之路上需及時解答的重要問題,而要回答它首先要明晰蘇繡的本質。
3.1 蘇繡工藝的本質
蘇繡作為我國傳統工藝的典型代表之一,回眸其發展歷程,充分體現了既是“生活之物”,又是“藝術之物”的雙重屬性。
從原始造物活動延續而來的工藝文化,最初就與人們生活緊密相連。柳宗悅認為:“用”是超越一切的工藝本質[8];一旦離開了“用”,工藝就毫無意義;丟棄了“民”,就失去了工藝之美[9]。在民間日用繡這一領域,蘇繡展現給世人的就是一種純粹的工藝,所制作的都是最常見的生活用品,風格淳樸自然,體現了物質實用價值,具有著廣泛的社會性。而在閨閣繡和宮貨繡領域中,蘇繡則展現出完全不同的風貌,它突出的表現為一種美術化的工藝,從本質上屬于欣賞工藝,即美術性要素成為了作品主要價值,風格或高貴奢華,或優雅閑適,顯示了一定的階級性。同時,由于它也是人們精神活動的物化形態,因而還承載著精神層面的文化價值觀念。
上述兩種屬性代表著兩種不同的造物理念和物品功用,有時各自獨立存在,有時彼此相互交融,而這一特點貫穿了蘇繡發展的各個階段。
3.2 蘇繡的當代性解析
所謂當代性,是指傳統工藝在當代社會中存在的合理性或適應性的問題。眾所周知,不同時代和社會環境會造就迥異的生活方式,進而決定人們的不同需求。談蘇繡的當代性,實際就是探討傳統蘇繡工藝要如何適應當代社會、服務于當下民眾生活。
首先,堅持蘇繡工藝的實用性。當工業化制造主導了社會生產之后,工藝就逐漸退出了物質生產的范疇,蘇繡也不例外,如今我們已經很難像過去那樣能輕易的在生活中覓到它的蹤跡。蘇繡工藝要么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而在身邊消失了,要么在工業化的沖擊中由機繡所取代,要么變身成高檔的藝術品而遠離普通百姓……總之,作為“生活之物”的屬性已被淡化。但回眸蘇繡的發展歷史,上千年來它都與各個階層的民眾生活保持著親密聯系,實用性始終是最根本的屬性。
日本在“傳統工藝品產業振興法”中,對日本傳統工藝品的第一條標準就是:在生活中人們仍舊在使用或可以使用的物品。這也正是對傳統工藝當代性的界定——必須為生活所用,離開“用”,蘇繡就不再是蘇繡。我們需要改變現狀,努力幫助蘇繡工藝回歸其“實用工藝”的本來面目,立足于當代民眾的日常生活,找尋到合適的契合點。
其次,發揚蘇繡工藝的欣賞性。我們承認蘇繡的“實用工藝”屬性衰退嚴重,但其“鮮明的文化特質與審美情趣,使它在生產領域里成為一種具有嶄新內涵的生產力——創造具有文化意義的物品”。[10]當下,蘇繡在滿足人們審美追求和精神需求方面的特征愈加明顯,無論是在高端藝術品市場、外事或商務禮品領域,還是作為室內陳設裝飾,強調審美是蘇繡的主要特征。同時,它也越來越凸顯出自身固有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價值。2016年G20全球領導人杭州峰會上舉世矚目的蘇繡國禮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圖5)。
實用和審美既是蘇繡的兩大本質屬性,也是它的兩大主要功能,任何一方面的缺失都會造成發展的不平衡,進而危及蘇繡的傳承。而落實蘇繡“當代性”的過程,也是對傳統蘇繡工藝“現代化”改造的過程,依賴于蘇繡的突破與創新。
3.3 當代性下蘇繡的創新
創新是傳統工藝在當代社會中保持生命力的重要途徑之一。創新必然會涉及傳統,不顧傳統的創新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最終失去工藝的本來面貌。而過分強調傳統又將制約創新。于是如何對待傳統成了關鍵因素。筆者認為,當代性下蘇繡的創新應當是基于優秀傳統基因之上的適度創新,而要堅守的傳統基因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3.3.1 文化基因
從文化角度來看,蘇繡工藝屬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之一。蘇繡在漫長發展過程中積淀了深厚的傳統精神和文化要素,而這些內在的、無形的文化基因已經成為了它不可或缺的重要內涵。
無形的傳統文化基因需要通過有形的內容來表達,圖案繡題材正是它的主要載體。蘇繡圖案與中國古代的傳統吉祥紋樣有著很深淵源,它們往往融入了人們祈福納祥的美好愿望。例如喜鵲站立于梅花樹梢的圖案,寓意“喜上眉梢”;又如將金魚和玉蘭花組合,寓意“金玉滿堂”等,充分反映了古代社會“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理念,是吉祥文化的集中體現。
諸如此類蘊含了中華民族傳統思想的文化基因在當代蘇繡創新過程中一定要盡量留存,避免因創新而割裂了與傳統之間的延續性。
3.3.2 藝術基因
明代王鏊用“精、細、雅、潔”4個字定義了蘇繡,這被后人作為對蘇繡藝術特征最精辟的形容。其中“精、細”是對蘇繡精湛技藝的表述,而“雅、潔”則是指蘇繡在藝術層面的追求,具體包括了蘇繡針法、繡工和題材等諸多方面。
“精、細、雅、潔”已經成為蘇繡區別于其他刺繡門類重要的藝術基因,無論如何創新,蘇繡的藝術基因是絕對不能隨意變化的,即堅守在運用傳統蘇繡針法時要“密接其針、排比其線”,在繡工方面要保持“平、齊、細、密、勻、順、和、光”,繡品風格要風雅脫俗等。倘若在蘇繡創新中隨意改變它們,或許都將導致蘇繡不再姓“蘇”。
3.3.3 手工基因
在傳統工藝的制作過程中,手工是其主要生產手段,人們正是用手直接接觸材料,并對其施以技術的。手工最大的特點就是所制作出的產品流露著制作者的豐富情感,并且具有獨特性和差異性。
刺繡活動本就離不開手,它賦予了蘇繡其它藝術形式無法比擬的藝術魅力。沈壽在《雪宦繡譜》中寫到:“色有定也,色之用無定。針法有定也,針法之用無定。”[11]文中所談的是蘇繡工藝的“妙用”,而最終都需依賴于“手”的實施來完成。手工正是蘇繡的重要藝術語言之一。
數年前曾有人推出一種“數碼繡品”,它運用數碼印染的技術手段,將帶有蘇繡針線肌理效果的圖案直接印在絲綢面料上,作品不費一針一線,在讓人獲得傳統蘇繡視覺感受的同時,大大降低了產品成本。此類所謂的創新,由于擯棄了手工基因,因此已經完全脫離了蘇繡工藝的范疇,在創新之路上偏離了方向。因此,無論蘇繡如何突破和創新,“手工”都是必須堅持的又一個基因。
4 結語
傳統工藝從歷史的長河中一路走來,不應被視為落后的生產方式。它通過“心手合一”來造物,不僅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而且還有著工業產品無法給予我們的溫暖感和親切感。
依據柳宗悅的民藝思想,理清工藝的本質和蘇繡當代性的實質,能夠進一步明確蘇繡在當代的發展之路:努力適應當下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現代審美情趣,既扮演好“下里巴人”的角色,又兼顧“陽春白雪”的格調,充分發揮其“生活之物”、“藝術之物”的本質屬性。同時在創新領域,我們也應堅守蘇繡的傳統精神內核,立足于傳統文化的根基,在繼承中創新。唯有此,蘇繡才不會迷失方向,走得更遠、更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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