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
【摘要】:以“詠史”為詩題,始自東漢班固,到左思《詠史》八首標志詠史詩達到成熟。左思詠史詩借歷史抒發個人情感,將詠史與詠懷結合起來,借古喻今,是對詠史詩的創新。本文擬以左思《詠史》八首為基礎,分析《詠史》詩的詠懷特質及其對詠史詩這一詩歌題材的發展與創新。
【關鍵詞】:左思 ;詠史詩;詠懷
一、借詠史以詠懷
左思以八首《詠史》詩抒懷,詩的內容主要是抒寒士之不平及對士族的蔑視與抗爭。八首《詠史》詩非一時所作,各首寫作時間難也以確考。徐公持編著《魏晉文學史》中談到:“據詩中詞意推測,大體上作于早期的有第一首。第三首與第一首內容相近,也可能為前期之作。第四首寫本人才具,自許之詞略同于第一首,作于后期的大致有第二首、第八首,其余第五、第六、第七首,則無明顯早期或晚期時間特征,大約作于中年?!憋@然,在不同時期,作者的主導感情是不一樣的,本文按此順序將《詠史》詩作逐一分析,剖析詩人在不同時期的感情變化。
前期三首作品,從詩人的自許言辭中,透露出對人生前程的樂觀向往態度,寓含詩人強烈的自信心和積極用世的人生態度,詩人不僅有橫掃千軍、克定家國的雄心壯志,更難得的是對于未來,作者有不同于一般讀書人的追求:他要在建立大功之后,“功成不受爵,長揖歸田廬”,以此顯示“高節卓不群”的風范。在這樣的構想中,詩人相信自己必將“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區”,永垂青史。其一、其三都是左思在家閑居以及初入洛陽時的心態,作者還未接觸官場,期望之熱情高漲,其四寫在入洛之后,雖然也開始接觸到現實的黑暗,但詩人的熱情未減,依然對前景持樂觀態度。
從其五首開始卻是左思由積極反抗轉向消極躲避,進而絕望的轉折。面對京都洛陽奢華的景象,詩人開始自問“自非攀龍客,何為欻來游?”幾經考慮,詩人下定決心與黑暗的社會決裂,“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徹底滌除世俗塵污,飄然出世,保持自尊自傲的獨立品格。不同于其五宛轉地宣泄不滿,其六首詩借詠荊軻之“酒酣氣震”痛快淋漓的表達了他的心聲:“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埃塵。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贝藭r“他內心的自負、自尊,卻未因現實社會中的不遇而消失,只是不再正面夸說自己如何如何,而是從反面去批判那些權貴者,在對權貴的蔑視之中顯示自己的清高和尊嚴?!逼淦呤?,作者通過對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四賢早年不遇的貧窮和窘況的描寫,慨嘆賢士不遇,抒發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憤懣心情,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發出了“英雄有迍邅,由來自古昔。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式的自我安慰。
以上三首可以看做是中期所作,這是左思在洛陽的中后期,此時的他雖然身為皇室戚屬,但官位始終低微,與公卿大臣相差甚遠,“峨峨高門內,藹藹皆王侯?!弊约簠s不在其內。故這時期的作品以表現功業未就、理想受挫情況下的矛盾心情為主。他自信尚存,但已削弱;理想未減,但情調不再高昂;底氣尚足,但已摻入若干悲涼之氣。
后期的兩首詩,作者對于仕途已徹底絕望。詩人以“澗底松”比喻出身寒微的士人,以“山上苗”比喻豪門世族子弟。僅有一寸粗的山上樹苗遮蓋了澗底百尺長的大樹,是“地勢”決定著事物的高低優劣,導致了“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局面?!暗貏菔怪唬蓙矸且怀奔冉衣读水敃r社會的真實面目,此時詩人的無奈和痛苦也顯露無遺。列舉蘇秦、李斯,他們因追求榮華而喪生,倒不如知足常樂,保全自身。“籠中鳥”、“枯池魚”慘淡景象的描寫,顯示詩人此時此境的蒼老頹唐心態,至于此,詩人已徹底放棄仕途之路,轉而投向山林老莊,終老冀州。
縱觀左思《詠史》八首,是詩人一生情緒心態以及遭際的反映。從開始的志存高遠,基調昂揚,到對未來雖充滿失望,但尚存遠大抱負的感慨悲憤,再到最后完全絕望的消極放達。作者由積極入世到略感憂心,再到最后走向超脫,其中的情感曲折都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八首詩中。
二、《詠史》八首對詠史詩的發展
以“詠史”為詩題,始自東漢班固,曹魏時,王粲、阮瑀有《詠史詩》,曹植有《三良詩》,同時代的張協亦有《詠史》詩,雖文采超過班固,但寫法上依然是專詠一事,雖有寄托,并沒有多少“詠懷”成分,此時“詠史”與“詠懷”依然涇渭分明。魏杜摯的《贈毋丘儉》,雖打破了專詠一事的寫法,用了不少古人的名字,但“堆垛寡變”,也未將“詠史”與“詠懷”結合起來。到左思《詠史》八首,打破傳統寫法,開創了詠史詩借詠史以詠懷的新路,標志這一詩歌題材達到成熟,左思《詠史》八首對詠史詩的發展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名為詠史,實為詠懷
清人何焯評左思《詠史》:詠史者不過美其事而詠嘆之,隱括本傳,不加藻飾,此正體也。太沖多自攄胸臆,乃又其變?!薄对伿贰钒耸祝m言“詠史”,但這只是作者表明心跡的手段,他真正的目的是“詠懷”。如《詠史》其一,通篇都是描寫詩人自己,如果不是題目為《詠史》,怕是很難分辨為詠史詩。由于具體內容的差異,每首各有其特殊風格,不一而足。比如融議論于形象之中,富于感情;善用比興,兼有對比;意氣豪邁,情調昂揚;表現手法豐富,語言精當自然。詩人以“直舉胸情,非傍詩史”的方式,將詠史、詠懷二者水乳交融地結合在詩歌創作之中。如張玉谷《古詩賞析》評左思的詠史:“或先述己意,以史實證之?;蛳仁鍪穼?,以己意斷之?;蛑故黾阂?,與史實暗合?;蛑故鍪穼?,與己意默寓?!痹谑放c己之間左右逢源,得心應手,從而純熟而自然地直抒胸臆。
(二)將歷史人物與自身遭際緊密聯系
左思《詠史》八首,例舉了近二十位古人,在詩中借古人之事以詠一己之情懷,如前期作品在作者的自許之詞中,他自擬于賈誼、司馬相如,甚至孔子,在政治軍事方面,自擬于穰苴、段干木、魯仲連、班超,這一時期的作品寓含詩人強烈的自信心和積極用世的人生態度,基調頗為高昂。中期作品中作者心態有所變化,此時所列舉人物已變成主父偃、朱買臣、陳平、司馬相如以及荊軻、高漸離這樣的悲劇英雄,這些都是詩人慷慨高曠胸懷與激憤悲辛情愫的進一步延伸。后期作品中,詩人列舉了金日磾、張湯、馮唐以及蘇秦、李斯,此時詩人對于仕途功名已完全絕望,以蘇秦、李斯安慰自己。由此可以看出八首詩中列舉的古人與詩人在不同時期的心境相互構成某種對應關系,使得詩中流露的情感更加立體且豐富。
(三)左思風力矯太康頹靡文風,重現建安風骨
晉初太康文壇,總的創作傾向是刻意摹仿古人,追求辭句華麗和對偶工整,形成了綺靡浮泛的形式主義文風。左思獨樹一幟擺脫形式主義文風,以《詠史》詩為代表,繼承發揚了建安文學“以情緯文, 以文被質”及慷慨悲壯的傳統。鐘嶸《詩品》置左思于上品,評其詩曰:“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諭之致?!弊笏嫉脑姸嘁穼?,故曰“典”。借古諷今,對現實政治持批評態度,故曰“怨”。還說左思的詩“出于公幹”在談及陶淵明時則說:“又協左思風力”,“風力”與“風骨”義近。鐘嶸標舉“左思風力”,含有左思再現了建安風骨的意思??梢哉f《詠史》八首是志深筆長、慷慨多氣的建安風骨與蒼涼沉郁、苦悶深沉的正始之音相結合的產物。
三、結語
左思以《三都賦》受到時人稱贊,但在文學史上,他的貢獻卻首先在《詠史》八首,謝靈運評“左太沖詩,潘安仁詩,古今難比。”鐘嶸列左思于上品,將其與曹植《贈白馬王彪》等同列,評為“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謂篇章之珠澤,文采之鄧林”。王夫之《古詩評選》卷四曰:“三國之降為西晉,文體大壞,古度之心,不絕于來此者,非太沖其為歸?”《詠史》八首在內容上契合作者遭際心境,在形式手法上豐富發展了詠史詩,確為“五言之警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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