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經濟改革的風險、機會和啟示

郭紅玉 張運龍

摘要：日本經濟在實施近3年的改革政策下效果明顯，但日本的中長期經濟發展前景仍存在不確定性。日本為中國貨幣政策操作、經濟轉型和經濟結構調整提供了能夠借鑒的例子，文章分析日本經濟的風險和機會，揭示經濟改革政策實施對中國的啟示作用。持續關注并充分研究日本在經濟結構調整和發展模式轉換過程中面臨的困境及經驗，避免重蹈日本覆轍，對中國經濟長期穩定發展有重大意義。

關鍵詞：日本經濟；經濟改革；量化寬松；經濟結構調整

日本的經濟改革從2012年12月開始安倍晉三出任首相后開始推出，時間已將近3年。持續追蹤政策效果，分析其實施為日本經濟和世界經濟的未來帶來的不確定性，并對照中國自身情況找到可以借鑒的地方是一個對中國未來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操作有持續意義的問題，不然“等到日本經濟真的走出‘迷失的20 年時仍然會不知道怎樣一回事或發生了什么”。日本經濟面臨的風險和機會，是我國在進入經濟增長放緩、經濟結構調整的經濟“新常態”下，今后可能實施量化寬松、經濟拉動相關政策時同樣會面臨的風險和機會，因此分析其風險，衡量其成功機會，探討其對我國的啟示作用是我們在擔憂日元匯率貶值、日元流動性泛濫時更應該具備的理性思維。本文梳理日本經濟改革給日本經濟積累的風險因素，找到政策實施的成功機會所在，從正反兩方面客觀評價日本經濟的前景，并指出其對中國經濟結構調整的啟示和借鑒作用。

為了將日本經濟從“失去的二十年”的泥沼中拉出來，日本政府推出一系列著力推動經濟發展的經濟政策，主要包括激進的貨幣政策、靈活的財政政策和促進民間投資的增長戰略。當時日本所處的經濟頹勢表現為經濟總量負增長，通貨緊縮，民眾信心長期處于低迷狀態。數據顯示日本國內生產總值（GDP）的增長率從1992年到2012年平均年增長率僅為0.8%，其中受金融危機影響在2008年、2009年增長率分別為-2.3%和-6%，盡管2010年恢復態勢良好，但2011年東日本地震又使得全年增長率降為-2.4%；從2000年開始，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同比年率有108個月在0%以下，嚴重的通縮狀態使得居民消費欲和企業國內投資欲持續走弱低迷，消費者信心指數自從泡沫經濟崩潰后就未能超過50，2012年僅在40上下。在這樣的背景下，日本政府采取一系列經濟改革措施，意圖以寬松貨幣政策壓低利率、推升通貨膨脹預期改變經濟頹勢，以靈活的財政政策刺激公共投資拉動經濟增長，以經濟增長戰略放開管制和刺激民間投資以此來刺激企業增加設備投資。

日本經濟改革和日本經濟的發展前景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并且普遍認為這些“豪賭日本未來”的經濟政策隱含著很多不確定性。易憲容（2013）認為日本面臨著機會和挑戰，改革能否成功現在還不是下結論的時候，傘峰、張曉蘭（2014）也認為從中期來看日本經濟增長前景并不樂觀，經濟改革拯救日本經濟的使命似乎很難完成，朱海燕（2013）指出日本經濟發展困境的根本所在是日本現行經濟結構及增長模式的優越性及其對日本經濟增長的貢獻已經發揮到極致，經濟改革的長期收效難以預見，陳友駿（2014）對日本經濟面臨的困境做了詳細解讀，指出倘若日本經濟未能按當屆政府設定的“賭博”路線實現復蘇，則其前景不堪設想。本文通過分析認為日本經濟改革為日本經濟帶來復蘇的同時埋下了隱患和不確定性，但如果能夠找到成功關鍵所在，并有效實施改革措施，實現日本經濟長久復蘇并不是一場必輸的賭博。

一、 日本經濟改革的風險因素

因為寬松的貨幣政策和擴張型財政政策的刺激作用，日本經濟出現了久違的高增長，在匯率、股票市場、國內需求等各方面表現出經濟出現反彈的跡象，從經濟數據來看日本經濟改革實施的短期效果已初步顯現：2013年日本經濟增長率為1.6%，是大地震以來經濟增長最快的一年，IMF估計日本刺激性政策拉動當年經濟增長約1個百分點；景氣動向綜合指數（一致指數）呈現出信心回復的情況，從2012年底開始逐漸抬升，到2014年初已上升到114.6；消費者信心指數從2012年底的39，上升到2013年最高值時的45。

但其同時帶來的風險和隱患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經濟改革隱性目標是希望通過匯率的價格機制來改變個人、企業和銀行的行為，改變居民對市場的預期，通過降低名義利率來增加日本企業的投資需求及居民消費欲望，從而實現物價回升及經濟增長，甚至打破整個社會的既有利益格局。因此如果匯率貶值和利率降低無法拉動出口、投資和消費的增長，則貶值、貨幣超發、財政預算赤字等意圖刺激經濟發展的措施將主要沿著以下兩個渠道為中長期的經濟發展積累風險：

1. 由匯率貶值帶來的通貨膨脹率提高可能會推高名義利率，抑制投資和消費，且增加主權債務危機發生可能。

寬松的貨幣政策實施有效的關鍵是通過通貨膨脹的上升降低實際利率，從而刺激與利率有關的國內需求，促進經濟增長。但從日本現實來看，要達到這個目的存在以下問題或隱患：首先是匯率貶值導致日本所需進口的能源、原材料價格上漲，會進一步惡化日本的貿易赤字，在出口并未顯著增長情況下貿易逆差會消耗國內儲蓄，導致名義利率上升，數據顯示2013年日本的貿易赤字額達到114 683億日元，與2012年相比上升了65%；其次，通貨膨脹預期的提高，在中長期走勢并不明朗的情況下，商業銀行的名義存貸款利率將會走高，數據顯示2014年10月日本國內銀行新增貸款長期利率為1%，盡管絕對值較低但依然為2013年、2014年以來最高值。受到名義利率上升的影響，2014年第三季度私人消費和私人企業設備投資環比增長率分別為0.4%和-6.8%；最后，因為通貨膨脹的提高，使得日本政府退休金投資基金（GPIF）將調整其資產配置，日本國債面臨拋售危險。2013年末GPIF的資產配置中55.43%為政府債券，到了2014年第二季度末此數據已下降至49.61%。國債若被機構拋售，則其收益率恐將大幅攀升，再加上穆迪在2014年12月1日將日本主權信用評級由AA3降至A1，一旦日本經濟持續下滑加劇恐慌，日本將面臨主權債務危機的巨大風險。

2. 貨幣寬松政策力度加大將推高資產價格，蘊含資產泡沫風險。日本央行貨幣政策的目標是使通貨膨脹率穩定在2%的水平，扣除消費稅上調帶來的影響，現在這一目標還未達到，有人認為甚至在未來3年～5年內都難以實現，因此貨幣量化寬松還將持續且進一步加大。從傳導機制來看，若貨幣沒有進入實體經濟領域而是流入股票或房地產市場，將蘊藏資產泡沫的形成風險。截止2014年11月底日本股票總市值已超過524萬億日元，接近于日本泡沫經濟時代在最高峰1989年時的數值。從國內銀行給制造業用于固定資產投資的貸款和貼現情況來看，2013年全年新增貸款和貼現20 605億元，比2012年少了163億元；從日本央行和商業銀行的資產負債表中來看，截止到2014年6月末，央行基礎貨幣233.25萬億日元，同比增長42.6%，但流通中的貨幣僅增長了3%，活期存款和存款準備金卻分別增長87.8%和87.9%，這些數據說明新增加的貨幣并沒有大量用于企業固定資產投資，也說明央行超發的貨幣通過存款方式重新回流至央行賬面。寬松的貨幣政策推高了資產價格，盡管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表示將密切關注并警惕資產價格過熱現象，但在實體經濟的投資需求未能有效啟動時資產泡沫風險的積累不可避免。與此同時，由于金融市場的回報率下降，投資者可能會向具有高風險的資產轉移，必然會加重市場的系統性風險。

另外日元貶值還會擴大企業間收入差距，因為貶值帶來的福利主要集中與大型制造類企業尤其是加工型產業，出口比重減少的產業將會承擔較多的由于進口原材料價格上漲導致的成本增加，會對中小企業的生存造成不利影響。

以上這些潛在或已經暴露的危險因素是伴隨著日本經濟改革實施帶來的不利影響。一時的“雞血效應”實際上并未解決影響日本經濟長期增長的實質問題，并且為日本經濟未來發展帶來了風險，日本中長期的經濟發展不是靠量化寬松政策導致的通貨膨脹所帶來的虛假繁榮，而必須依賴政府推行的經濟改革達到有效經濟結構轉型，這一點事關改革能否成功。

二、 日本經濟改革的成功機會

從日本政府已經發布的經濟增長戰略來看，主要內容是激發民間活力的結構性改革措施，政策重點是放寬各種行政管制來吸引民間資本加速進入能源、公共基礎設施、醫療、健康、信息技術、農業等目前管制較多的領域。日本經濟改革成功要素在于能否有效化解因前兩支箭而積累的風險，引導日本經濟在長期的持續發展，具體來說有以下幾個方面：

1. 以經濟結構改革拉動企業投資的擴張。只有通過實體經濟的全面復蘇才能達到寬松貨幣政策的效果。企業投資擴大，引導更多貨幣進入實體經濟領域，提高企業利潤后增加工人收入來刺激消費，從而進一步擴大內需，實現經濟持續增長。

為此政府推出以下一系列改革經濟結構的政策和手段來達到拉動企業投資的目的：推出《產業競爭力強化方案》，將通過減稅來帶動企業投資，計劃將法人稅從35%降低到20%～30%之間，并同時要求企業給員工增加工資；鼓勵女性就業，要求在公司和社會上給予女性與男性同工同酬的就業機會，并改革日本傳統的終身雇傭制，以此希望能改變就業市場結構，增加企業活力；鼓勵民間資本進入農業、能源、公共基礎設施等管制領域，日本表示將排除所有妨礙資本支出的阻礙，透過解除管制、稅務改革、政府支出和設備租賃協議，力求三年后讓民間資本支出成長10%，達到每年約70萬億日元，重回金融海嘯前的水準；對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放寬簽證條件限制從而實現“觀光立國”戰略，發展旅游經濟帶動鄉村經濟發展，并鼓勵年輕人離開城市回歸農村，進行“逆城鎮化”發展。

盡管有學者認為日本現在已經不是依靠大量設備投資的經濟高成長，目前沒有加強設備投資的理由，在有效需求不足的情況下一家企業的設備投資難以帶動其他企業的有效需求。從數據來看這個觀點難以得到支持：日本大型、中型和小型制造業企業對2014年固定投資的預測分別是增長13.4%，19.2%和-1.6%，全產業為11.8%；從能夠表征企業設備投資東西的新增機械訂單來看，2014年9月新增機械訂單金額843.386億日元，同比增長2.5%。如果經濟改革能夠降低企業勞動力、融資成本，減輕企業稅收負擔，企業投資將持續擴大。關鍵點在于經濟結構改革中打破既得利益集團的阻礙，將民間資本引入管制領域，利用科技創新帶動新的投資和就業機會，恢復企業的投資信心。

2. 以財政重建為目標控制債務和金融風險。靈活的財政政策是日本政府實現經濟增長目標的必要保障，不管是短期內的以“15個月預算”為代表的刺激計劃來擴大政府支出填補供給缺口，還是中長期經濟結構改革包括勞動力結構改革、養老金改革、為企業減稅等計劃實施，都需要財政政策來支持。雖然日本政府承諾到2015年度實現基礎財政赤字（Primary Deficit）削減到2010財年的一半，2020年度實現基本預算盈余，并在2020年后逐步降低債務額在GDP中的比重，但現在來看困難重重，日本財務省2013年3月發布預測，要想在2015財年把基礎財政赤字減半，即使將消費稅率提高到10%，也必須使得名義的經濟增長率達到3%，且支出保持固定不變。2013年日本債務率達224.3%，為發達國家中最高，財政政策空間的限制甚至危機引發了對日本控制債務危機的擔心：當國債發行余額超過一定臨界點可能引致價格暴跌，利率暴漲，加重國債利息負擔導致財政崩盤，并且一旦國債遭到拋售將使金融機構財務狀況惡化，引發金融風險。

為此，日本政府對于中長期財政改革在2013年通過了“財政鞏固基本框架：中期財政計劃”（Basic Framework for Fiscal Consolidation： Medium-term Fiscal Plan），目標是在2015財年將財政預算赤字減少17萬億日元，其中減少包括社會安全和其他與經濟增長不相關的支出，減少政府浪費實現財政有效配置等措施。安倍晉三在多種重要的國際性場合下提出日本財政重建的重要性，期望讓國際社會對日本債務危機的擔憂有所減輕，指出“財政重建與我的經濟增長戰略將成為車的兩輪”，并力排眾議的將消費稅從5%提高到8%并計劃進一步提高到10%，但因考慮到經濟復蘇情況將推遲原定于2015年10月將消費稅上調至10%的計劃。然而從中也可以看出，日本財務重建的確面臨巨大挑戰。

從目前情況來看日本發生債務危機的風險還較小，10年期國債收益率持續下跌，到2015年8月底僅為0.392%，究其原因主要是國內的充裕資金可以彌補財政赤字的虧空。日本的儲蓄率高，國債投資在家庭金融資產中占比位居發達國家首位，另外日本高收益的海外投資也可以為國內債務提供充足流動性。但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加劇，貿易赤字惡化等原因導致儲蓄率的下降，量化寬松導致名義利率的走高，經濟發展長期的不確定，這些因素依然可能引起發生主權債務危機。因此重建財政的關鍵在于經濟長期增長的穩定性，即經濟增長戰略的有效實施推動實體經濟真正發展，在國民收入穩定增長前提下，債務和金融風險就能得到控制。

總而言之，日本經濟改革要想獲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關鍵在于用經濟增長和經濟改革克服因短期刺激作用而積累的風險，在中長期的經濟發展中提高潛在增長率、降低政府債務，盡管任務艱巨困難重重，但如果改革政策能有效實施，前景可能并不一定如之前研究所預測的“不樂觀，其拯救日本經濟的使命似難完成”。

三、 結論及對中國的啟示

在日本經濟陷入長期衰退，民眾對經濟的預期和信心比較悲觀的背景下，日本推出一系列經濟刺激政策和改革措施，從日本2013年起的經濟現實來看，對刺激經濟短期發展，改變民眾心里預期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寬松貨幣政策和擴張財政政策給中長期經濟發展埋下了隱患，要實現經濟中長期目標關鍵在于經濟改革的可持續性，如果改革措施能夠有效落地實施，應該能夠帶領日本走出通貨緊縮和經濟長期停滯的泥沼，按照既定軌道重回經濟發展之路，反之危險因素的累積乃至某個時點的爆發將給日本經濟帶來更為嚴重的打擊。

站在中國角度來看，如果日本經濟改革失利，不管從短期還是長期來看都會影響中國經濟發展。短期來看日本經濟改革實施導致日本貨幣貶值造成中國對日出口下滑，日元流動性泛濫影響全球大規模快速流動資金的流向，從而造成國際金融市場資產價格波動，給中國帶來沖擊；長期來看一個危機四伏、經濟繼續沉淪的日本給中國、東亞甚至全球帶來威脅將更大，如果日本的經濟增長戰略奏效帶來日本經濟增長結構的調整，將帶動包括中國在內的周邊國家的經濟發展，對各國都有較大的促進作用。

現在中國經濟增長速率正逐步放緩，正是通過經濟改革調整經濟結構的有利時機，日本經濟改革實施為中國經濟轉型和結構調整提供了能夠借鑒的例子，這種借鑒至少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一是面對經濟衰退，不能僅僅用寬松貨幣政策來解決長期經濟增長問題，應該通過經濟改革解決結構性問題；二是可以通過科技發展、技術創新、教育投入來克服人口老齡化問題對經濟的影響，改變勞動力市場結構；三是經濟體制改革中不能忽視人的因素，政府創造自由競爭環境、減少管制和阻礙能夠激發人的活力，達到遠比政策實施預期更好的結果。因此我們充分研究日本在經濟結構調整和發展模式轉換過程中面臨的困境及經驗，避免重蹈日本覆轍，對中國經濟長期穩定發展有重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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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日本量化寬松政策溢出效應與東亞主要經濟體貨幣政策協調研究”（項目號：13BGJ042）；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研究生院2013年課題“研究導向型雙主體互動教育教學方法創新”（項目號：X13014）。

作者簡介：郭紅玉（1963-），女，漢族，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宏觀經濟政策、國際經濟學；張運龍（1983-），男，漢族，湖南省常德市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宏觀經濟政策。

收稿日期：2015-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