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扎爾·格巴尼情詩選

[敘]尼扎爾·格巴尼文 林豐民/譯

主持人語：

熱愛文學和藝術的人大概都知道，法國是一個充滿浪漫精神的國度，它在各種思潮中都給人留下了開風氣的印象。但他們或許不知道的是，這份浪漫的一個源頭來自亞洲，來自阿拉伯世界。正是這種文化的嫁接和融合造就了混血性的抒情底色，為法國乃至歐洲贏得了令人矚目的榮譽。本期介紹的是一位當代阿拉伯詩人，他的作品在愛情與政治、宗教之間形成了一種互證和隱喻的關系，其濃烈的抒情性讓我們領略到了古典的韻味，看似簡單的語言恰恰顯示了直指人心的力量。（汪劍釗）

玫瑰花與咖啡杯

今天我走進那家咖啡館里

下決心要忘掉我們的關系

埋葬掉所有的悲傷和哭泣

而當我要了一杯咖啡之時

走出了像一朵白玫瑰的你

就在我的咖啡杯的最杯底

情詩100首之一

我要給你寫一些話語，

不像普通的話語;

我要為你單獨創造一種語言，

用以區分你身體的尺寸，

和我愛情的面積。

我要從辭典的字里行間出發，

向我的嘴，申請一個假期。

我已經厭煩了自己圓圓的嘴，

我想要的是另外一張嘴，

它變化多端，隨心所欲，

可變成一棵櫻桃樹，

或者一盒火柴。

我需要一張全新的嘴，

從它那里說出來的話語，

猶如仙女從大海的浮沫升起，

又仿佛魔術師的帽子里，

變出來雪白的雛雞。

請拿走所有的書籍，

我從童年一直讀到現在;

請拿走我所有的練習本，

也拿走粉筆，

和黑板，

以及所有的書寫之筆，

教給我一句新的話語，

像耳環一樣，

我把它掛上情人的耳際。

我想要另外的手指，

以另外的方式書寫，

我討厭不長也不短的手指，

也討厭不死也長不大的樹，

我要全新的手指，

高高的，猶如大船的桅桿，

長長的，猶如長頸鹿的脖子，

我好給情人分開

詩歌的衣裳，

她以前從未穿過的襯衣。

我要為你創造一個字母表，

與所有的字母表都截然不同，

里邊有一點雨的節奏，

有一點月亮的塵埃，

有一點灰色云彩的憂愁，

有一點柳葉的苦痛，

位于九月馬車的下方。

我要送給你話語的瑰寶，

在你之前從來沒有送給女人

在你之后也不會送給任何女人，

啊，女人，

在這之前沒有之前，

在此之后沒有之后。

我要教會你那慵懶的雙乳，

如何拼寫我的名字，

如何把我書寫的文字閱讀，

我要——把你變成一門語言。

我非常愛你的一首詩

我非常愛你，

我知道通向奇跡的道路極為漫長，

我知道你是女人中的女人

無人可以代替

我知道：情人的時代已經終結，

美麗的話語已經死去，

我們對女人中的女人說什么呢？

我愛死你。

我愛死你，我也知道

自己茍活在流放地，

而你也在流放地，在我和你之間，

是風、彩云和閃電，

是雷、白雪和火焰;

我也知道向你抵達便是自殺，

但我感到幸福。

啊，高貴的人兒，我為了你而將自己撕碎，

假如，假如他們選擇了我，

我還會再一次愛你。

啊，你這用樹葉編織衣裳的女人，

啊，你這被雨滴耐心地保護的人兒，

我愛死你。

我知道自己在你雙眸的大海中游弋，

我奔跑，奔跑，在瘋狂之中，

放棄了自己的觀點和理智。

啊，女人，你將這顆心攥在手里，

我指真主發誓，請你不要離開我，

不要把我拋棄。

如果我沒有愛上你，

我將什么也不是。

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

我拒絕從愛你的火焰中退卻，

為愛情而神魂顛倒的人會后退嗎？

我不在乎從愛情中出來是活著，

也不在乎出來時已經死去。

愛情學堂

對你的愛情教會我傷心

幾個時代以來我都需要一個女人，

這使我為一個女人而倍感憂傷，

我像小鳥一樣落在她的手臂上哭泣，

為一個女人我收集了悲傷猶如破碎水晶的粉齏。

我的女士，對你的愛教會我最壞的陋習，

教會我在夜里打開杯子數千次，

嘗試玫瑰油匠師的方法敲響習俗的大門，

教會我走出家門在人行道上來回走動，

在雨中、在車燈的光芒中驅趕你的臉龐，

執著地從你眼中驅趕億萬星星，

啊，女人，你是我的病痛，也笛子的苦痛，

你把整個世界都攪動得暈眩。

啊，女士，對你的愛把我帶進傷心的城市，

在你之前，我從未進入傷心之城，

我從來不知道眼淚也是人類，

不知道沒有憂傷的人類是一個人的記憶，

對你的愛教會我像兒童一樣行事，

在墻上用粉筆勾畫你的臉龐。

啊，女人，你顛覆了我的歷史，

我在你的動脈中被宰殺得支離破碎。

對你的愛教我懂得如何讓愛情改變時間的地圖，

教我懂得：當我愛的時候，地球的轉動都會停止，

對你的愛教會我本來難以滿足的很多東西，

兒童故事的幾個片段

進入精靈國王的宮殿，

我夢見蘇丹的公主和我結為伉儷，

她那清澈的雙眸，堪比一彎清水，

她的雙唇比石榴花更艷麗，

我夢見自己像騎士一樣將她擄走，

我夢見自己把珍珠和珊瑚項鏈向她贈予，

啊，女士，對你的愛，教會我狂野

讓我知道歲月流逝如斯，

但是素丹的公主卻永不會到來。

無邊的愛

1

啊，我的女士：

在我的歷史上，你是最重要的女人

截止到年底結束

而現在，年度一誕生

你就是最重要的女人

你這樣一個女人，我不以小時和天數來計算

你這樣一個女人，

用詩的果實

和夢幻的金子打造而成，

你這樣一個女人，寓居在我的軀體，

從一百萬年前開始……

2

啊，我的女士

你是用棉花和白云編織而成

啊，你這紅寶石陣雨

啊，你這綠寶石的河流

啊，你這大理石的森林

啊，你像魚兒一樣在心靈的汁液中游弋

像一群鴿子棲息于雙眸

我絕不會改變一樣東西：

我的感覺，我的情感，

我的內心，和我的信仰

我將一直信仰伊斯蘭的教義

3

啊，我的女士

別擔心時間的節奏和紀年的名稱，

你這樣一個女人，總是女人味十足，

我將愛著你，

在二十一世紀的入口處，

在二十五世紀的入口處，

在二十九世紀的入口處

我將愛著你，

直到海水枯干，

森林的大火燃起

4

啊，我的女士，

你是一切詩歌的總結，

你是一切自有的玫瑰。

我只要拼寫出你的名字，

就足以變成詩歌的國王，

話語的法老。

只要一個像你一樣的女人愛上我，

就足以讓我載入歷史的典籍，

讓一面面旗幟為我而高高舉起。

5

啊，我的女士

在節日的時間不要像小鳥一樣慌張，

我不會有任何改變：

愛河永遠不會停止流淌，

心臟的脈搏絕不會停止悸動，

詩歌的鐐銬不會停止飛翔，

當愛情變得偉大，

當被愛者變成美麗的月亮，

這種愛情絕對不會變成

一捆干草，讓烈火吞噬……

6

啊，我的女士，

沒有一樣東西能填滿我的眼，

五光十色，

眼花繚亂的裝扮，

節日的鈴鐺都無法填滿。

街道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酒吧對我來說一錢不值，

我也毫不關心

書寫在節日賀卡上的任何話語。

7

啊，我的女士，

當節日的鐘聲想起，

我只把你的聲音謹記。

當我在草席上沉入夢鄉，

我只想起你的芬芳香氣。

當雪花飄舞落在你的衣裳，

我傾聽著薪柴燃燒的噼啪聲響，

能想起的唯有你的臉龐。

8

啊，我的女士，讓我歡樂的

是像驚慌的小鳥

蜷縮在你睫毛的花園。

9

啊，我的女士，讓我眼花繚亂的

是你送我一只墨水筆，

我緊緊抱在懷里，

像孩童一樣幸福地入睡。

10

啊，我的女士，

最幸福的莫過于在我的流放地，

啜飲著修道士的美酒，

擠榨詩歌的汁液一滴又一滴;

讓我變得強大的，

莫過于

成為自由與人類的朋友。

11

啊，我的女士，

我多么盼望能在啟蒙的時代，

在復制的時代，

在先驅者的時代，愛上你;

我多么期待某一日，

在佛羅倫薩，

或在科爾多瓦，

或在庫法，

或在阿勒頗，

或在沙姆地區胡同的一所房子，與你相遇。

12

啊，我的女士，

我多么盼望我們一起

去一個吉他統治的過度旅行，

在那里，愛情沒有邊界，

話語沒有限制，

夢想沒有圍墻。

13

啊，我的女士，

不用操心未來，我的女士！

我的溫情，將比過去更強，

比以往更烈猛。

你這樣一個女人，在玫瑰的歷史，

在詩歌的典籍，

在百合花和香草的記憶里，

都無可復制。

14

啊，你這全世界的女主人，

將來占據我心的，唯有你的愛情

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

我的第一個母親，

我的第一個子宮，

你是我第一次的瘋狂癡戀，

你使我第一次動情，

你是我大洪水時代的救生圈。

15

啊，我的女士，

你這詩歌的第一個主人，

給我你的右手，讓我隱藏其中，

給我你的左手，

讓我把它當做我的祖國。

隨便說一句愛的話語吧，

好讓節日的帷幕開啟。

作者簡介

尼扎爾·格巴尼（1923-1998），1923年出生于大馬士革。1944年畢業于敘利亞大學法學院。曾在外交界工作，后來創建出版社。創作的詩集有《黑皮膚的女孩對我說》（1944）、《詩篇》（1956）、《狂野之詩》（1970）、《獻給女性化貝魯特的愛》（1978）、《情人辭典》（1981）、《敗戰記事本的頁邊空白》（1991）等20多部。愛情的主題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但他也有很多詩關注阿拉伯人的命運和社會政治的情況。這里選譯了幾首他的愛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