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筱琪
摘 要 晚唐至五代時期出現的花間詞派中,韋莊獨以清新簡雅著稱,鶴立《花間》,可謂一代詞宗。極富飄逸感的文風之下,韋莊詞中始終蘊含著強烈而真摯的情感,尤以思鄉詞為代表。鄉愁自古而來一脈貫穿整個中國文學史,韋莊在反復吟詠間,繼承并深化了這種中國文人士大夫所特有的情結,一詠三嘆,余韻悠長。
關鍵詞 韋莊 詞 思鄉 情結
中圖分類號:I207.2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00/j.cnki.kjdkz.2016.01.075
On the Homesick in Wei Zhuang's Poetry
YU Xiaoqi
Abstract Huajian School appeared in the Late Tang to Five Dynasties, Weizhuang only with fresh simple but elegant known, stood in "Flower Room", described as a case of pronouns. Under very elegant sense of style, and Wei always contains a strong and sincere emotion, especially as the representative words homesickness. Since ancient times, from a nostalgic vein runs through the entir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Wei Zhuang among repeatedly chant, inherited and deepened the Chinese literati of this unique complex, a chant three sigh, lingering finish.
Key words Wei Zhuang; poetry; homesick; feeling
韋莊(863-910),長安人,為唐初宰相韋見素后人、韋應物四世孫。雖出身名門,但一生處于唐朝末年的大分裂動亂中,青年時期屢試不第,無緣仕途,家境貧窮。中年以前為求食求仕而不斷奔波南北,艱難困頓,嘗盡人間悲苦滋味;然他大器晚成,晚年為西蜀王建相,富貴顯達。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閱歷賦予了韋莊獨特的創作風格,他創新風,樹楷模,鶴立《花間》,與溫庭筠齊名,然風貌異之。在韋莊今存的四十八闕作品中,雖然題材廣闊種類繁多,但占最大比重的仍是思鄉和懷戀故國之作,飽含著韋莊濃郁熾熱的情感和愁緒。
1 繾綣苦悶的思歸抒情
韋莊生活于唐末動亂的年代,求生存于農民起義和統治階級內部自相斗爭的夾縫中。現實錯綜復雜、爾虞我詐的政治斗爭,風雨飄搖、民不聊生的生活狀況給予他悲憫世人、憐惜自我的感情基調,并在詞作中表現出來。雖然他多以自己的口吻來抒發思鄉的悲苦和惆悵,但這種獨特的自我表現往往又蘊含著為時代和人民發出呼聲的意義。
例如,韋莊從中原流落到江南十年之間寫作的一組《菩薩蠻》(五首)。這組詞,皆是抒發作者遠在江南,思歸不得的惆悵心緒,抒情的手法隨處可見。譚獻在《復堂詞話》中評價:“亦填詞中《古詩十九首》,即以讀《十九首》心眼讀之。強顏作歡愉話,怕斷腸,腸亦斷矣。項莊舞劍,怨而不怒之義。”如“其一”(紅樓別夜堪惆悵),辭別中是強顏歡笑,難述離殤,何況分別之后。家中一位“人似花”的美人等待著自己,自己必是極度渴望著“早歸家”的。但無奈世俗繁事纏身,無法歸鄉,此中的感情只好被轉化成凄怨,漸而生出悲怒來。看起來這只是一首普通的男女訴情之詞,實則表達了韋莊對意中紅顏的牽掛與思念,更是表達了一種對故鄉的執念。進一步分析這首詞,可理解成是韋莊對故國的眷念。“美人”的指稱自屈原之后,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被喻為“君主”的比比皆是,韋莊在此處亦是昭示了一種對如煙往事的眷戀,對故都、故鄉不可言傳的悲哀與懷念。個人情懷和國家、民族的大背景結合起來的時候,更能夠刻畫出那個大時代下文人騷客以及平民白丁的無奈和辛酸,以整個遼闊的大時局作為憂懷的創作背景,同時輔以個人脫離不了這種大環境的個人遭遇,使得韋莊的思鄉之作被烙上時代痛苦的痕跡,顯得更為悲楚無奈。再如,“其三”(如今卻憶江南樂),韋莊也大量展現了他這種曲折婉約的抒情表達。譚獻曰:“意而不盡而語盡。”詞評甚精,正是話語有盡而意無窮,言辭之外的脈脈情思能被讀者細細揣摩回味。
韋莊詞作許多,無一不有深厚的情蘊。這種繾綣的、欲罷不能的情感將作者的個人情感與當時的家國天下、時局背景通通聯系在一起,從而形成一種超越個人因素的巨大憂傷,這種情懷無論在哪個朝代,哪怕時至今日都能激發起讀者心底穩穩沉淀的愛國濟世之情,有著經久不衰的審美價值。
故而在江南流浪的十年里,抒情成為韋莊吐露個人思鄉情感的主要創作特色。韋莊身世坎坷,羈旅異鄉,在思鄉大方向的指引下,詞中往往流露出依惜、繾綣、惆悵的色調,漸而形成他獨有的情感特征。惆悵的心情不是一蹴而就,這種如影隨形、無孔不入的鄉愁并非完全是個人的感情,更代表平民、士人在動亂時局背景下故國逝去,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悲涼情感。
2 “似直而紆,似達而郁”的風格
文學創作中,創作個性有待外化,形式化到具體作品中才能形成風格。韋莊詞在花間派中獨樹一幟,一掃浮華糜艷,加之鄉愁始終貫穿于在詞人的生活之中,故而總體風格清新淡雅,哀婉悱惻,形成其獨有的行文風貌。這種風格的最終形成與他樸直白描的語言組織和表現感情千轉百回的手法是分不開的。
韋莊作為花間詞派的首推代表,其文風溫婉清新,又注重的感情抒發,文筆疏淡曉暢,漸而形成一種清揚灑脫的文風。另一方面,韋莊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為求食求仕,大半生飄泊羈旅,直到晚年還流寓于西蜀,有著滿腔無法言說的漂泊無依的失落感,這種失落感衍生出對親朋好友無限的思念以及對故國的深深眷念之情。故而形成陳廷焯所稱“似直而紆,似達而郁”的創作風格——清新曠達、簡明達意的文風下所郁結的厚重綿長的情感。韋莊早期流落江南時所作的詞,如《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和《歸國遙》(春欲暮,滿地落花紅帶雨)。前一首最是典范,不但遣詞造句精美,字里行間更是透出一種欲說還休的情義和韻味,表現出深沉綿長、底蘊豐富的個人情懷和對故土欲歸又不忍歸的惆悵感情。后一首,“早晚”表明了自己要回鄉去的決心,但又恐“歸無雙翠羽”,無限惶惑悲戚。前一首詞看似是作者抒發自我對江南水鄉的依戀之情,實際上卻是在表達對漂泊難歸的身世的感傷。中原沸亂、欲歸不能,所以才說未老不還鄉的。這種欲說還休、又把話反說的表現手法則將作者心底最沉痛、繾綣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而一首后詞則先訴說回鄉之心的熱切,但何時才能回鄉,又要耗費多少年月,“南望去程何許”?皆不知曉,從而衍生出迂回惆悵的心緒。這兩闕詞看似直接,其實萬千迂轉。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評價說:“韋端己詞,似直而紆,似達而郁,最為詞中勝境”。再如,韋莊晚年為蜀相之時所作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殘)。作此詞時,韋莊已高居川蜀丞相之位久矣,然骨子里仍是一個多情詞人。辭藻的擬用婉轉憂傷,怨艾清憑欄望月淺低唱,然而感情的濃烈則不可忽視——夜夜相思,憑欄望月獨自心,只因無限思念故人——想君思我錦衾寒。李冰若在《栩莊漫記》中評述:“想君思我錦衾寒”句,由己推人,代人念己,語彌淡而情彌深矣。可見語淡而意深,教人不忍多讀。通過這種獨特的語言組織和獨特風格,外化出韋莊創作中所表現出的“似直而紆,似達而郁”的風格,總是千曲百轉,筆觸靈婉,看似豁達,實則內心猶有盤旋郁結的情感。這種悲苦感情又不便與人道,惟有己自知,吟哦在心間多時,不斷積淀,由此可以想見作者的鄉愁之切,惆悵之深了。
3 審美意象寄寓感傷情懷
所謂意象,是專指一種特殊的表意性藝術形象或文學形象,一種表現審美理想充分的意象,即審美意象。它往往具有哲理性、象征性和荒誕性,暗示、預兆著某種即將發生的場景,或是起到渲染氣氛、營造氛圍的作用。最后創造出具有求解性和多義性的達到人類審美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為詩詞的氛圍描摹添上不可忽視的一筆。
韋莊行文清麗靈動,哀婉孤絕,對思鄉之情的表現和襯托總是手到擒來。但也絕不能忽視他在詞作中大量創作運用的意象,這些抒發個人愁緒情思的載體為他的行文烘托出更為鮮明有力的藝術感染。其中,“月”意象成為韋莊詞中最為廣泛出現的文化符號。中國傳統文學中,“月亮”以一種強大的文化載體存在,它千里與共,能夠寄托親朋好友之間的思念牽掛;它陰晴圓缺,暗示人生變化莫測,勸人珍惜時光。月華皎潔清涼,一瀉千里,能夠帶給人無限遐想和超脫的慰藉,能夠滿足古往今來一切文人雅士所要寄托的所有情懷。蘇軾的《水調歌頭》中“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描述親友之間的思念和美好祝愿;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體現了明月的圣潔、光輝,令人不禁心生敬畏而頂禮膜拜。而“月”意象在韋莊詞中則經常表現出一種沉寂而落寞的憂傷,“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欄干。”(《浣溪沙》)“惆悵夢余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浣溪沙》)“月朧明,東風吹斷紫簫聲。”(《小重山》)除此之外,韋莊詞中的意象還有許多,它們都是作者特定時期的有效文化符號,傳達著他的憂思難忘的鄉愁情結。又如《清平樂》:
野花芳草,寂寞關山道。柳吐金絲鶯語早,惆悵香閨暗老。羅帶悔結同心,獨憑朱欄思深。夢覺半床斜月,小窗風觸鳴琴。
全詞呈現一種陰冷晦暗的感情基調和深切悲楚的凄惻情感。陳廷焯在《云韶集》卷二四中稱其:起筆冷,清艷孤絕。細細研讀詞中的字句:野花、寂寞、關山、惆悵、暗老、斜月、獨憑,這些帶有灰暗色調的詞匯一一出現,給全詞營造出了一種冷艷凄清的感覺。繼而巧妙安排詞的結構,讓人仿佛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從而產生出一種如作者一般的惶戚戚的感受來。其實這些都是意象在發揮著潛在的作用,“野花”是隨生隨死,不知何時將會落去也令人惆悵不已;“關山”實“難越”,而輾轉漂泊的作者本身就是一個失路之人,更顯愁悶;“斜月”即將西沉的月亮,隱喻美好的事物不再。
此外,還有落花、杜鵑、雨等意象,象征著詞人客居他鄉,相思之情濃郁而真切的表現。“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謁金門》) “夢覺云屏依舊空,杜鵑聲咽隔簾櫳。”(《天仙子》)“斜倚銀屏無語,閑愁上翠眉。悶殺梧桐殘雨,滴相思。”(《定西番》)這些意象本來都是自然界之中,本身并不具備什么內涵,但在文學作品創作過程中被打造成固定的審美意象,融合了作者當時的心境、感受和體會,更別具一種飽含情意的審美價值和審美情趣。
綜上,韋莊早期顛沛流離、晚年則否極泰來的生活經歷和他至真至情的人格特性使得他在大量的詞作中留下思鄉和懷戀故國的文墨。俞平伯說:“端己之詞,表面看是故鄉之思,骨子里更是故國之思。……更進一步說,不僅有故國之思,且兼有興亡之感焉。”正是韋莊生平漂泊,深受戰亂之害,故把這些人生挫折和寥落與夢繞故土、追念故國的情思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意氣懇切,語淡而悲的詞調,與一般香濃艷影、男歡女愛的花間詞不盡相同。韋莊思鄉詞辭藻清新婉致,常常白描淺筆,然意蘊綿長深厚。同時,韋莊擅長對詞文切磋的先抑后揚,迂回曲折,扣人心弦。他那猶如一江春水滾滾東去的濃烈真摯的情感,因為真情方示肺腑之意,實意昭顯文章千古不朽。韋莊冠冕花間,他的思戀故土、牽念故國的情懷影響了后世的許多文人雅士,他也將千古不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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