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ce Remaking: Public Art Improves the Urban Development
撰文: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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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重塑:公共藝術推進城市發展
城市作為人類生產、生活的重要結構形態,始終見證且影響著特定地區甚或整個人類文明的進程。不僅要滿足人類基本的生活訴求,也成為新的社會現象與思潮的交匯點。城市以高度運轉的流動空間,包容著人員、物質、資本以及信息間的能量交換,也倒映著個體對于生命的體驗和感悟。梳理城市的變遷軌跡,或許沒有人會否認近代以來城市的迅速發展。而與現代文明的相遇,更是將城市推向了不可預知的想象之中。目前,人們感知到的現代城市,遠未接近這一預言的盡頭,而僅僅是其中一個微弱的節拍。
即使如此,快速流動的城市空間也近乎徹底地改變了人們對于時間與空間的習慣。尤其是面對強大的數字信息格局,人們的生活狀態和生存方式都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沖撞和重構:時間不再是一個連貫有序的機體,更多時候是以沒有章法的節點存在;空間也不再是一個完整可控的容量,更像一個由龐大碎片交織起來的斷面。人們在如此不同的城市格局里,感受著強大且不可估量的能量交換所帶來的奇妙體驗。可以說,城市正在面臨棘手的問題,即城市景象不斷升級革新,城市精神卻悄無聲息地集體失落。正是這一困境亟需人們對城市的本質做出新的認識,對城市公共文化進行更深層次的評估和重塑。

圖2 2010年第十六屆亞洲運動會標志
不同于顯性的城市格局,文化更多地內置于城市的精神世界里,由城市中的許多細節來靜默 地對外傳遞。值得揣摩的是,文化并非是一個簡單的元素嵌套在個體的思維或整個社會的運行機制中,其自身所包含的特定結構和關系,構成了文化的內部秩序和發生邏輯。 如果比較直觀地表述這一結構,可以使用“符號——記憶——認同——精神”這四個概念。在文化系統里,這是一個遞進的層級關系;在“地方重塑”的模式中,這也是對城市文化發生作用的環節與序列。
符號作為該層級關系的根基,是人類思維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的產物,具有高度的復雜性與抽象性。從生發的內涵看,符號能夠約定俗成地表達某種特定的含義,具有象征意義。符號不僅記錄了人類文化創造活動的歷史和各種不同的文化類型,也記錄了人類文化創造活動的每一個細節。人類社會正是一個由各種復雜的文化符號體系所規范的秩序世界。因此,文化也被定義為 “一個社會中所有與社會生活相關的符號活動的總集合”。
城市文化從屬于大的文化系統,在建構邏輯里自然也繞不開符號。較之其他意識活動或精神思考,符號是外顯的,幾乎滲透在城市生活的角角落落之中,成為彰顯城市文化最為直觀的方式,也成為感知城市文化最先接觸到的意象,自然,也是創新城市文化首先需要考慮的方向。
從符號對城市文化發生作用的方式看,有兩條路徑不容忽視。
以歷史的視角看城市,包含深沉的時間概念。同樣的城市空間經歷過和正在經歷著完全不同的年代,這些時代將象征它們時間節點里的物象以符號的形式殘存在城市空間內,這些不同的符號不斷疊加、消磨、重組,逐漸積淀出一座城市的文脈和底蘊,也塑造出一座城市的氣質和性格。而人們要認識和感受到城市的這種獨特氣息,往往是從感悟那些符號開始的,因此,符號對城市文化發生作用的一種路徑便是標識和記憶功能。
符號對城市文化發生作用的另一種方式則體現為創新或重塑。不難理解,一座城市的文化特質并非由一個年代的符號系統刻畫而來,自然也就不是一成不變的。每一個時間節點上的符號不盡相同,對彼此而言都是新的意象。正是這些互不重復的符號構成了城市不斷演化的動態文化格局。這一現象揭示出人們可以通過塑造新的符號來重新建立或改善城市的文化狀態。當這些新的符號介入城市空間后,就引發了城市文化結構中的記憶環節,這是新的文化符號向更深層次轉化,最終成為被人們所接受和認同的城市文化的必經之路。
坐落在中國廣州越秀公園的五羊塑像是我國為數不多的優秀公共藝術城市雕塑,五羊像(圖1)以及以其為基礎的“2010 年亞運會會徽”(圖2)合兩種途徑之長,將時間的傳承與流轉熔鑄在一個符號之中,沿襲與創新皆備之間,城市的文脈與品格已然成型。

圖1 廣州五羊雕塑
據說,位于廣州越秀山木殼崗的五羊石像口銜“一莖六出”谷穗,與廣州城市傳說中的五位仙人騎仙羊臨世救難的故事相合,寓意豐衣足食、吉祥安康。2006 年,這座始建于 1960 年代的石雕造型被引入亞運會會標設計,柔美向上的線條將五羊石像的輪廓勾勒得栩栩如生,那如火瀲滟的色彩,酷似火炬的造型,沉淀著故有的愿景,更表達了現代運動會應有的動感和活力。
千年傳說,一朝重塑。從中不僅能夠看到文化的傳承式創造,新文化特質的滲入更使得文化形態愈發多姿多彩。同時,也說明在改造城市文化時,必須考慮介入的文化符號是否具有強烈的識別、記憶特質,只有被人們不斷強化,文化符號才會生根在城市文化之中。

圖3 東京藝術大學美術學部師生《反射地帶》綜合裝置2012年
如果說對符號記憶是形成文化的前提,那么對新文化所代表的符號的認同,則是城市文化得以更新和改善的核心。在“記憶”環節,人們的選擇性強化具備了認同的初步涵義,但只有被人們廣泛認可、接受的文化現象,才會形成強大的傳承效應,最后成為一個地區或民族共享的觀念和習慣。
具體到城市文化,人們通過各類外顯的、內化的符號對城市有了最初的體驗和感知,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對城市面貌和性格氣質的把握和理解。這種理解雖然存在個體之間的差異,但這種差異是微弱的,也是特例的,城市以它高度統一的標識系統確保了絕大多數人擁有了同樣的城市文化認同。這一點提示人們,在對城市文化進行改善時,不能僅僅滿足于不斷創造新的文化符號介入城市空間,而是要去關注新的文化是否可以逐漸成為絕大多數群體共同分享的觀念或習慣,也就是新的文化是否具備內化人心的力量。只有融入人們精神世界的文化,才可以真正重塑一個城市的文化現態,如若實現了這一點,也就達到了城市公共文化結構的最后一個層次,即精神。當下,許多城市都在挖掘自身的精神內涵,并試圖用簡練的詞匯進行概括,從而形成對城市精神的直觀解讀。精神,是內化入人心后所形成的一種高級心理活動,也是文化對個體或是群體進行影響后自發形成的心理機制,是人們對城市文化本質的理解,也是人們的社會活動所悄然遵循的行為邏輯和規則。
城市精神最大的效用表現為凝聚功能,從文化學角度看,文化的凝聚功能,是指特定的文化對特定的人群所具有的聚合、凝結作用。文化的凝聚功能來自于文化的內部共享性所形成的文化認同感。從符號、記憶到認同、精神,是縱向看城市文化,這揭示出了城市文化的內在生長機制和路徑。可以說,城市精神都是在特定的城市空間內形成的,是一個特定區間內人們看待自己、他人與世界的方式,也是這個空間內人們生活觀念的真實寫照。
城市精神不是一成不變的,作為城市文化結構的一部分,遵循城市文化的變遷和更替規則。文化,是空間的文化,也是時間的文化。在不同時期,城市的發展傳遞出不同的訴求和期待,它指引人們主動尋求與之相適應的文化體系。時代歷經變換,城市文化也擁有自身的變遷軌跡。
從這個意義上說,公共藝術對于地區的建構就不僅是以一件藝術品、一種藝術現象或藝術方式進入,內在的生長潛力會讓其自然地融入到地區生態的每一個元素當中,在不斷交互的過程里,形成良性生長機制。在這個新機制里,地區的藝術潛力被逐漸激活,地區的發展面貌將呈現出更加靈活、開放的趨勢。因此,公共藝術以創造性的方式改善當地居民的生活與生態環境,重塑地域的內在氣質和風貌。

圖4 東京藝術大學美術學部師生《反射地帶》綜合裝置2012年
對于城市而言,社區是具體的序列格局,是構成城市的基本單元,其內部有著相對穩定的經濟、社會、文化、心理結構,是物理空間與社會空間的有機體。社區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身在其中的人們的生活觀念和生活狀態,也在整體上作用著城市面貌的形成和變化,可以說,社區建構著城市,也解構著城市。社區也是公共藝術的地方塑造內涵得以實現的重要基地。如何用藝術的方式激活社區空間,介入社區生活,改善社區民眾的生存狀態,建構社區自覺的內在生長力,都成為地方塑造介入城市發展的重要考量。
“社區”一詞由英文Community意譯而來,本身即包含了團體、公社、共同性等多種內涵。從最為普遍的觀念看,社區是一個地域共同體,在這一共同體內,強調社會空間與地理空間的結合。社區既給人們提供了一個生活的物理場所,又在潛移默化之間塑造出特有的文化氣候和“社會結構”。在當代城市結構中,社區是有著共同利益關系和生存協作需求的重要社會機體。目前,我國城市的社區發展相對滯后。因此,以公共藝術的方式推進社區發展是當下的首要任務。這并非為了打造城市名片,或是進行形象工程的再建,公共藝術的努力皆旨在培養社區居民的歸屬感和幸福感,改善社區的物質環境和人文環境。
東京藝術大學與所在地臺東區、墨田區三方聯合主辦的“GTS旅游藝術計劃”是一個新型的社區合作工程,“GTS”是這三個單位的英文字首。這個計劃旨在通過傳統文化資源的再生提升社區影響力,吸引不同的人群關注社區。東京藝術大學的師生深入調研隅田川河兩岸的時代變遷和歷史,按照不同傳統,設計出兩個類型的項目:環境藝術項目和隅田川藝術橋項目。
環境藝術項目的16件作品全都圍繞新地標“東京晴空樹”(Tokyo Sky Tree)(圖3),連接區域振興計劃,展開多層次的設計,使當代藝術轉化為推進社區振興的公共藝術,也是傳統文化資源和當代藝術結合的優秀范例。
綜合裝置《反射地帶》(圖4)通過在路邊設置一面巨大的凸面鏡,使游客可以利用鏡面折射與東京晴空塔合影。鏡子對面還設計了一個豎立的細長造型,上面畫著跑道的圖案。從鏡子中可以看到一條跑道在身后升起,直指六百余米高的晴空塔。游客可以調整拍攝位置,使跑道和晴空塔重疊在一起,形成一條每個人都可以通向塔頂的夢幻通道。拉近了自身和高塔的距離,使普通的街頭一角成為連接夢想的起點。
《晴空樹的葉子》(圖5)以“東京晴空樹”為參照,設計出一片6米長的葉子。由鋁合金制成的巨大樹葉婀娜多姿地卷曲著,安放在社區的一個小公園里,不僅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公共藝術作品,更與“東京晴空樹”遙相呼應。外來游客通過尋找“晴空樹的葉子”與社區居民產生互動,加強地域文化的影響力。

圖5 東京藝術大學美術學部師生《晴空樹的葉子》綜合裝置 2012年
隅田川藝術橋項目由10個工作坊組成,當地居民可以參與其中,包括“東京晴空樹繪畫”圖片展、“GTS音樂會”等相關活動。他們還實行了兩個子項目:一個工作室,當地居民可以在里面參與描摹東京睛空樹的圖像;一個國際音樂演唱會,包含4個獨唱會。同時,東京藝術大學也把發展GTS計劃作為其教育活動的一部分。
文化是城市的身份,決定性地影響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具有自覺意識和共同性。地方塑造的意義正是體現在對一個地區包括物理與文化環境上的多重改造,賦予城市空間以濃郁的人文關懷和真情實意,通過城市文化的特定結構邏輯逐步改善、更新著城市文化,塑造出更具詩意和人本觀念的城市文脈。
在國內,由于公眾的認識程度有限,藝術長期在人們心中僅僅作為一個陶冶情操的欣賞性現象存在。在早期,公共藝術更多地被認為是一種在城市空間中美化環境的裝置。這與公共藝術講求公眾的廣泛參與,體現社會廣大人群的精神需求并不相符。
面對當下普遍貧瘠的社區空間設計,公共藝術的介入首先在視覺上點亮了社區環境。藝術家通過對社區居住者和整體環境的觀察、考慮,在公眾的參與下,建構出適合某一社區的、體現多數人意愿的作品,這些作品或以靜態的形式置入公共空間,或以某種活動在社區中間展開,它們有效地激發了原本靜默、冷淡的社區環境,令居住在其中的人們開始關注身邊發生的變化,進而產生更為積極的社區文化。
公共藝術對于社區空間的激活,不僅僅停留在物理空間上,還要通過作品去激發生活其間的人們關注公共藝術、進而參與其中的意愿。這種“參與”,可以是行為上的,也可以是心理上的。由此,公共藝術作品逐漸改變著社區內住戶原本冷漠、封閉的生活模式,使得人們在共同的藝術氛圍里,感受到某種關聯和責任,逐漸形成一種情感認同和集體記憶,搭建出社區共同的價值理想。
公共藝術對城市的塑造是顯而易見的。公共藝術必須帶有城市獨特的氣質和內涵,其發展軌跡也清晰地映射著人們對于城市的理解和判斷。公共藝術從早期被認為是存在于公共空間的藝術創作以及相應的環境設計,到今天被定義為在文化意義上作用于社會的思維方式和工作方式,這種認知轉變恰如其分地印證著人們對于城市需求的變遷。同時也刻畫出公共藝術已經從過去點綴空間的附庸變為如今重塑地區面貌的主角。尤其是在面對當下飽受詬病的現代城市難題時,地方重塑的現實意義越發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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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力
博士生導師
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教授
Place Remaking: Public Art Improves the Urban Development
撰文:潘力
[摘要]本文著眼于地方重塑,圍繞城市公共藝術建設論述了“符號——記憶——認同——精神”四個有遞進層級關系的概念,這也是對城市文化發生作用的環節與序列,由此梳理出重塑城市的內在氣質和風貌的思路,并以藝術激活空間的具體案例提示了社區文化的生長與重塑方式。
[關鍵詞]地方重塑;符號記憶;精神認同;公共藝術;空間
[Abstract] Regarding to remaking place,this article discuss Symbol-Memory-Identity-Spirit four progressive elements in public art construction, which also are the part of urban culture. It solidify the thought of the remaking city, among specific case promotes the growth and remaking way of community culture.
[Key words] Place remaking; Symbol memory; Mental identity; Public art; Sp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