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王志杰
“南澳Ⅰ號”與潮汕地區的水下考古
文 圖/王志杰

“南澳I號”水下考古工作平臺
深藍的海水映射碧空,如火的驕陽炙烤著甲板,海風吹動的波浪讓考古船不停搖晃,狹小的船艙飄著濃重的機油味,輪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這樣的環境讓人煩躁,但是船上每一位水下考古隊員并不在意,因為這就是“南澳Ⅰ號”調查工作的日常,每一個崗位都是井井有條。
我知道當這個“保護罩”入水固定好后,今年的工作任務就結束了。與我朝夕相處數十個日日夜夜,一起共赴險阻的兄弟們就要返回各自的工作單位了。可是這次任務結束以后,我的工作真的完成了嗎?很明顯,并沒有。作為一名水下考古工作者,我常問自己,我們的水下考古僅僅是撈船嗎?并不是。那么我們未來的發展是什么呢?如何將這個水下文化遺產研究進一步深化,落到潮汕這個海上絲綢之路要津上?萬丈高樓平地起,我們就從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南澳Ⅰ號”說起吧。
2007年,當地漁民在南澳島東南三點金海域的烏嶼和半潮礁之間潛入海底作業時無意發現了一艘載滿瓷器的古代沉船。2007年5月25、26日,云澳邊防派出所根據線報,抓獲非法打撈水下文物犯罪嫌疑人10名,查扣文物138件,其中10件可定為國家三級文物。經廣東省文物鑒定站鑒定,確定為明代晚期的水下遺存。
“南澳Ⅰ號”發現以后,云澳派出所出動警力,對該海域進行了有效的監控,同時廣東省文化廳緊急調集全省的水下考古專業人員組成南澳沉船水下考古隊趕赴現場,開展“南澳Ⅰ號”沉船調查工作,并向國家文物局和廣東省政府進行了匯報。
現在的“南澳Ⅰ號”古沉船在被發現時暫被命名為“南海Ⅱ號”,2009年9月26日在汕頭市南澳縣舉行水下考古搶救發掘啟動儀式時宣布了正式的命名——“南澳Ⅰ號”。可不要小看這樣的一個名字的更改,這是根據考古命名慣例,以其發現地作為地域標示命名的。這表明中國水下考古工作是在嚴格的考古工作規程中運行,嚴肅而客觀。

“南澳I號”沉船點




“南澳Ⅰ號”出水文物
隨后在交通部廣州打撈局的協助下,“南澳Ⅰ號”水下考古隊對沉船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勘探,完成了水下摸探、采集和測繪工作,繪制出外圍文物分布圖,沉船平面總圖和沉船縱、橫剖面圖,獲取了大量的影像資料,采集外圍文物近800件,加上漁民上交的200多件,總數超過1000件。結合考古勘探資料分析,初步判定該沉船的年代為明萬歷年間(1573~1620),所載貨物主要為明代粵東、閩南及江西一帶民窯生產的青花瓷器。

南澳海域水下遺址調查測繪
“潮汕”是行政區劃,但更是一個文化地理概念,處東南沿海閩粵交界之地,主要是指粵東潮州、汕頭、揭陽三地,面積約1.5萬平方公里,海岸線長278公里。海岸線曲折蜿蜒,有眾多的天然良港。沿海島嶼叢礁密布,有大小島嶼126座,南澳島為第一大島。這里是著名的僑鄉,海洋文化濃郁,享有“海濱鄒魯”“嶺海名邦”等美稱。從古代至近代,潮汕商人乘坐紅頭船過番出洋“下南洋”討海謀生。險惡的海洋環境、艱難的異鄉謀生造就了這里刻苦耐勞、勇于開拓、善于經營的民風。
南澳古稱井澳,處臺灣海峽南口,有“廣東的好望角”“南粵咽喉,潮汕屏障”之稱,面積約107平方公里,島岸線長77公里,大小灘頭61處,主要港灣有前江灣、后江灣、青澳灣、深澳灣和云澳灣。南澳遼闊的海域是古代東亞航線的重要通道。《明史》載:“鄭和七下西洋,五經南澳。”“南澳I號”的發現證明了南澳海域在明代已是中外舶商進行貿易的重要場所,也是當時“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
海上絲綢之路的主港,歷經各代有所變遷。從公元3世紀30年代起,廣州取代徐聞、合浦成為海絲主港;宋末至元代時,泉州地位超越廣州;明初海禁加之戰亂影響,泉州港逐漸衰落,漳州月港興起;清代閉關鎖國,廣州處于“一口通商”的局面,成為海上絲綢之路歷久不衰的唯一見證。清初,滿清政權為消滅鄭成功父子勢力,實行“堅壁清野”式的遷海令,廣東沿海幾乎斷絕了海上貿易。然而是否就真的限制了民間對外往來,從目前的史料和考古發現來看,廣州以外的地區仍然有對外通商的現象,特別是閩南的漳州和粵東的潮汕地區,“片帆不得下海”的禁令從未真正限制住逐利和交往的追求。
潮汕地區狹小的生存空間制約了當地-古代經濟的發展,對海外拓展成為其突破經濟瓶頸的唯一選擇,極大促進了港口建設及海上貿易的發展。在唐代,還未見有關海交及港口的記載。北宋以來,隨著中國經濟重心的南移,加之相關穩定的政治環境,潮汕海上交通開始發展起來。

清雍正年間(1723~1735)澄海地圖
千帆競渡話古港
據史料記載及多年考古發現,宋代潮汕有潮州港、南澳港、鳳嶺港、鮀浦港、揭陽港、辟望港6大港口。
到了明代,柘林港、深澳港、青澳港、長沙尾澳、大埕港、云澳港、伍塘港、東隴港、大洲港、飛錢港、旗嶺港、大港、辟望港、鮀浦港、廈嶺港、新港、庵埠港、后溪港、海門港、貢巷港、溪尾港、靖海港、赤沙澳、神泉港、石井澳、鉛錫澳等26個港口帶動了潮汕海上貿易走向發達,經濟趨向繁榮。

鳳嶺古港遺址
清代的柘林港、南潯港、浮潯港、深澳港、青澳港、云澳港、隆澳港、樟林港、東隴港、旗嶺港、大洲港、飛錢港、南港、北港、東港、西港、溪東港、沙汕頭港、后溪港、達壕港、蓮澳、海門港、錢澳港、靖海港、石碑澳、赤沙澳、鉛錫澳、石井澳、神泉港、庵埠港、關埠港、炮臺港、揭陽港等33個港口更是奠定了潮汕地區在海上絲綢之路中的地位。
潮汕歷史上在對外貿易中占重要地位的港口為鳳嶺古港、樟林古港、柘林港、汕頭港等。這些古港口距今澄海縣縣城不遠。

饒平柘林港碼頭

樟林古港標志碑

樟林古港淤積的出海口
鳳嶺古港北宋年間開埠,在澄海縣城西去十五華里之鳳嶺山麓,南瀕韓江支流之束溪,與龜山隔山相望。鳳嶺港北通潮州,南達南洋群島,經歷代泥沙沖積,已為良田。港側有程洋崗、窖西等處宋瓷窯群,所出遺物與潮州筆架山宋窯瓷質,瓷色均同。據此,推斷鳳嶺古港為宋代潮州瓷器出口的口岸之一。
柘林港位于饒平縣南端閩粵交界,自唐宋以來就是粵東重要的商貿港口,是中外船舶南北往來必經停泊的補給站。明《嘉靖潮州府志》中指出:“柘林澳,暹羅諸寇及海寇常泊舟為患”,“閩粵濱海諸郡,人駕雙桅,挾私貨,百十為群,往來東西洋,售諸番奇貨”。
樟林古港全盛期的關稅收入占全廣東省的五分之一。據中山大學歷史學系陳春聲教授在當地田野調查和考證,樟林在清乾隆(1736~1795)初年成為商業中心,地位逐漸超過東隴港,至清嘉慶年間(1796~1820),樟林已成為廣東最重要的海外貿易口岸。清光緒(1875~1908)初年英國出版的世界地圖上,已赫然標有“樟林”的名字。在歷史上,它曾經是粵東的第一大港。樟林古港的繁盛長達一個多世紀,被譽為“通洋總匯之地”。

樟林古港早期外海景象
千年傳承探古窯
潮汕地區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已經有規模宏大的燒制陶器的窯群。在潮汕地區發現的唐、宋、元、明、清窯址有潮州窯、九村窯、北關窯上埔、南關洪厝埔、揭陽老寨前、澄海程洋崗等20處。窯址的大量存在為陶瓷器的發展和貿易提供了貨源保證,另外還發現了造船工場。

程洋崗古窯群遺址
潮州窯位于潮安縣,該地唐宋時屬潮州,故稱“潮州窯”。始燒于唐,終于元。以青瓷、青白瓷、黑釉瓷和褐黃釉瓷為主,器型主要包括碗、盤、碟、杯、瓶、壺、爐、盂、罐等。裝飾技藝上有刻花、劃花、雕刻、鏤空、褐色點彩等等,印花裝飾很少見。紋飾以弦紋、卷草紋、平行、斜線紋為主,也有少量蓮瓣紋、云龍紋等。由于器物一般采用墊餅、墊環裝燒或支釘疊燒法,故而一些器物足底無釉,碗盆之類的器物則一般留有5個支釘痕。其中以潮州筆架山窯的發現較具代表性。

潮州筆架山窯出土器物
九村窯位于饒平新豐鎮九村,主產日用陶瓷,從宋元一直燒造至今。歷史上,九村窯場分布于三中、錫坑、洞泉等十幾個村莊,有鄭層坷、老窯坷、公婁、三斗坑、下坪埔、多年坪、白鴿塘等幾十個明清古窯址,是粵東地區主要窯場之一。明清時饒平九村窯和大埔高陂窯青花瓷器在海內外馳名遐邇,被眾多外國商販遠渡重洋運往歐洲、南洋一帶。公元160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海上捕獲一艘葡萄牙商船——“克拉克號”,船上裝有大量來自中國的青花瓷器,因不明瓷器產地,歐洲人把這種瓷器命名為“克拉克瓷”。“克拉克青花瓷”從此享譽世界,歐洲皇室貴族將其視為珍品加以收藏,但其產地卻長期是個謎。20世紀90年代,在對我國東南沿海明清古窯址的調查與發掘過程中,找到了所謂的“克拉克瓷”,九村窯也是“克拉克瓷”產地之一。
“南澳Ⅰ號”古沉船的發現,為中國水下考古提供了更高的發展平臺,也給我們提供了更多的遐想空間。對于沉船所在的潮汕地區而言無疑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其中最讓學者們費神的就是在潮汕海域是否存在更多的沉船?那就先來了解一下潮汕海區的狀況。
潮汕海區的海流系統,近岸以韓江的沿岸流為主,也受福建沿岸流南下的影響。夏季上、下層流向基本一致,而冬季上、下層流向則相反。在外海,由于黑潮暖流的分支從巴士海峽進入汕頭海區,在南澳島東部、東北部及臺淺一帶海域形成反時針環流,從而出現涌升區。這種海況給航行帶來了許多不安全因素,在古代航海技術和條件下遠航,會造成更多貿易商船觸礁沉沒。
潮汕海域屬于國際航道,北連朝鮮、日本,南通東南亞、非洲、歐洲。據史料記載,雍正年間(1723~1735)柘林港繁盛時期,商民大造“紅頭船”300余艘,航行于臺灣、廣州、上海、天津、寧波、福州、泉州等地。臺灣成功大學助理教授陳政宏研究發現在臺灣海峽及附近海域,中國船的遭風比例57%,觸礁比例8%;非中國船的遭風比例為26%,觸礁比例27%。由此可見,從唐宋至明清幾代在潮汕海域觸礁沉沒的沉船不在少數。
目前的考古發現也可以佐證這一情況。1996年,在汕頭廣澳深水港碼頭的港池清淤工程中,發現一條沉船,經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中國歷史博物館聯合調查,確定為鄭成功部將洪旭屬下的戰船,并出水一批具有重要史實價值的遺物,如保存完好的銅制關防刻“蕃前忠振伯前鎮前協關防”,還出有保存完好的、刻有“國姓府”字樣的銅銃。1971年在澄海東里南洲河河床出土一艘清代紅頭船,船長39米,寬13米,共49對船肋,出土瓷器30多件、銅錢200多枚。1972年在澄海樟林古港的和洲出土了一艘清代紅頭船,殘長28米,船板上刻有“廣東省潮州府領、多桅壹佰肆拾伍號蔡萬利商船”等字。漁民在南澳海域捕魚作業,也時有瓷器被打撈出水。這就說明在潮汕海域應該存在更多的古代沉船。這種假設成為潮汕地區開展水下文化遺產保護的動力。
當然我們也應該看到水下沉船的發掘有賴于水下考古的技術、人員和經費等多方面的支持。目前,潮汕地區具有水下考古資質的僅有1人,如果想獨自開展水下考古工作難度較大。我們認為潮汕當地相關部門可以充分利用“南澳Ⅰ號”水下考古帶來的連鎖效益,成立相關水下機構,與國家水下遺產保護中心和廣東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通力合作,借鑒海南省西沙水下文物普查的經驗,通過查閱史料,走訪漁民,了解更多的水下沉船及遺存的分布,列出水下文物線索,將潮汕地區打造成為廣東省水下文化遺產研究重鎮,為海上絲綢之路以及后續海洋文化遺產研究保護奠定堅實基礎。
(作者為廣東汕頭澄海區圖書館副館長、“南澳I號”水下考古發掘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