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嘉

一、一線城市樓市進入“調整期”
滬深樓市新政“落地”后,市場調整明顯。上海中原地產數據顯示,新政首周(3月28日-4月3日),上海新房成交面積比前一周下跌了60.4%,成交均價(32916元)環比下跌了3.4%;深圳中原地產的數據顯示,新政首周,深圳新房成交652套7.05萬平方米,分別下滑16%和15.7%,這已經是深圳新房成交量連續5周下滑。更能代表市場走勢的二手住房市場調整幅度更大,新政首周,滬深兩地二手住房成交量分別下跌30%和50%,掛牌價下調幅度在5%-10%。
目前,從前瞻性指標如二手房上門量、盤客比(放盤量/看房量)、議價空間等看,當前市場與新政前判若兩離。以深圳為例,新政前的1-2月份,盤客比在1/3-1/4,即3-4個購房者在看一套房子,但目前,盤客比已經降至1;再比如,新政前的1-2月份,溢價空間基本上沒有,但目前一套500萬元的房子可以獲得20萬-50萬元的議價下調,這意味著二手房市場目前有5%左右的降價。
沒有出臺打壓性政策的北京,4月以來,樓市也開始明顯回落。據偉業我愛我家集團數據中心統計,4月第一周(4月4日-4月10日),北京全市新建商品住宅網簽1931套,環比上周下降38.5%,二手住宅共網簽5136套,環比下降37.3%,同比增長88.3%;房價方面,3月二手房成交均價一路高漲并突破4萬元/平方米后,也開始回落。從鏈家地產研究院公布的數字來看,4月份第一周,北京二手房成交均價跌到了39660元/平方米,環比下降1.7%,跌回到4萬元/平方米以下水平。
二、政策糾偏和預期改變是樓市調整的主要原因
1.樓市政策“紅利”觸及天花板
今年1-2月份,忌憚于人民幣貶值預期下資本外流,降息空間迅速收窄;3月份,人民幣匯率趨穩,外匯儲備開始回升,流動性開始寬裕,下降存款準備金的預期降低。同時,2月份以來,CPI進入“2時代”。特別是事關百姓利益的豬肉、蔬菜價格創新高,降息空間全面收窄。一季度,經濟企穩回升,樓市托底需要弱化,貨幣環境對樓市的支撐力度下降。同時,近期金融監管部門加大了首付款來源的監管力度,中介、小貸公司及P2P平臺等樓市首付“場外配資”被叫停,投機炒作也開始退場。
除貨幣環境外,樓市利好政策也在收窄。一方面,房貸最低首付比已降至20%,進一步下降空間逼仄。同時,借助杠桿炒作頻繁,加上各界對于樓市加杠桿有質疑,3月以來,包括“環京縣”、上海周邊、廣深周邊等二三線城市,已將最低首付比從20%提至30%,滬深降杠桿幅度更大;另一方面,京滬穗深周邊二三線城市,成了樓市新的“風向標”。今年3月份,房價上漲TOP10城市中,東莞、惠州、蘇州、昆山排在前4位。3月份以來,已經有南京、蘇州、東莞、惠州以及廊坊收緊樓市政策。
2.預期改變是樓市調整的主因
綜合各機構判斷和筆者市場調研,未來滬深樓市成交量回調30%-50%是大概率事件,價格得不到量的支撐,也會明顯下調。成交量下滑之所以較大,不能認為政策“打擊面”是很大的。相比過去“10年9調”,此輪滬深樓市新政算是“溫柔的一刀”。從過去調控來看,若樓市上攻趨勢明顯,需求端抑制僅僅是一個短期的脈沖。而且,滬深樓市新政最大特征,就是收緊非戶籍人口限購,但滬深兩地非戶籍人口購房占比分別僅為40%和35%。另外,并無政策“打壓”的北京,4月以來二手房市場新增客源和房源分別下降12.4%和9.4%,新增客源已連續五周下滑。
滬深樓市回調在于市場預期改變,每一次實施緊縮性的政策,預期都會被沖擊。首先,這與我國樓市特征有關。對政府、房企、中介、有產者等市場主體來說,樓市景氣上升的“正外部性”很強,往往樓市過度景氣,出現口口相傳的泡沫論調后,監管部門才會出面打壓。此時,滯后的政策打壓給敏感脆弱的市場傳達了一個不妙的信號,加上樓市信息嚴重不對稱,草根需求端開始出現濃重的觀望氛圍,表現在成交量驟降以及得不到成交量支撐的價格回調。
至于此次滬深樓市調整,市場預期改變可能更加明顯。滬深政策出爐前,有關樓市泡沫傳言甚囂塵上。首先,目前一線城市房價已經堪比東京、紐約、倫敦等國際大城市,但一線城市居民收入僅僅為這些城市的1/5-1/4;其次,按常住人口計算,京滬深房價收入比在20-30倍之間,意味著絕大多數“剛需”已經不具備房價支付能力了;再次,一年時間內,滬深房價出現了40%左右的暴漲,這是史無前例的上漲;而且,投機炒作需求泛濫、場外加杠桿嚴重。據悉,在2015年四季度,深圳投資性購房占比在40%左右。因此,樓市泡沫化是市場主流論調。
因此,新政給市場傳達了“擠泡沫”的信號,這不僅加劇需求端“等等看”的氛圍,也促使一部分人增加掛牌、降低掛牌價,特別是借助杠桿及前期房價增值較多的投資客。2015年,深圳房貸平均成數為6.3成,考慮到戶籍人口70%的住房自有率、65%的購房占比,意味著很多人通過離婚、場外配資獲得首套房資格,變相加杠桿。近期,深圳嚴厲控制首付加杠桿??傊?,樓市明顯回調在情理之中。
三、驅動一線城市房價上漲的環境沒有改變
1.貨幣大周期寬松,樓市景氣上升是國際慣例
但筆者認為,此次滬深調控依舊重在抑制需求端,沒有觸及一線城市樓市這盤大棋的“急所”,如政策導向、貨幣環境、資產配置等,不會對一線城市樓市中長期趨勢產生影響?!笆濉奔拔磥?,“供給側”做減法(去產能、去杠桿)與“需求側”做加法(去庫存和基建托底)是經濟主基調,樓市去庫存要承接去產能騰出來的杠桿(居民“加杠桿”),以熨平去產能、去杠桿的陣痛。
在“需求側”做加法,就需要偏寬松的貨幣環境,一季度4.61萬億的信貸放量就是這樣出來的。央行公布數據顯示,2016年一季度,社會融資規模增量為6.59萬億元,比去年同期多1.93萬億元;一季度,人民幣貸款增加4.61萬億元,同比多增9301億元。3月份人民幣貸款增加1.37萬億元,同比多增1883億元,高于之前市場預期。一方面,信用放量與展期和置換處于高位的存量債務有關;另一方面就是支持“需求側”做加法。其中,居民按揭貸款及場外融資僅占社會融資的12%,6.59萬億的社會融資進入了房地產開發和地方政府融資平臺。
在貨幣周期寬松疊加鼓勵老百姓“加杠桿”,樓市景氣向上是必然的,也是全球共性,比如1990-2006年的美國、20世紀80年代-90年代的日本,這與人口紅利是否結束、基本住房需求有沒有解決等沒有關系。只要貨幣不收緊,資金易于獲得、利率很低,樓市景氣回升就不會結束。在去產能、去杠桿完成之前,樓市托底功能不變,貨幣政策收緊概率不大,樓市景氣周期也就不會結束。
2. “資產荒”形式嚴峻,資金“脫實向虛”
今年一季度,工企利潤、社會用電量企穩、PPI降幅收窄、PMI指數重回榮枯線,很大程度上是靠房地產開發、基建投資支撐。由于PPI負增長、激勵不足、預算軟約束,政府平臺投資積極性低,“做加法”的錢又以理財產品形式回流銀行。今年2月底,銀行理財余額26萬億,比去年底增加2.5萬億,年化增長率 40%。
同時,以信用債(利率在3%左右)置換高成本的地方及平臺貸(利率在8%以上),騰挪地方政府債務風險大于樹立“剛兌機制”,債券市場軟約束痕跡濃重。在去產能上,出于穩定就業和社會秩序的考慮,以破產清除“僵尸企業”的斷絕不果敢,兼并重組占據主導,金融資源錯配無法解決。由此,社會信用不得不高位擴張,2012年以來,宏觀債務率以每年10-15個百分點的速度上升。
舊式經濟資產負債表不收縮、剛兌不破,社會融資成本難以降下來。盡管2012年以來貨幣政策整體寬松,但銀行間市場7天拆借利率還是從2009年初的0.8%-0.9%上升到目前的2.3%,比一年期存款利率(2.25%)還高;銀行6個月的理財收益率從2009年初的2.8%上升到目前的4.3%,而銀行購買的地方信用債利率還不到3%。利率倒掛大行其道,銀行加杠桿再次成了經濟穩定和轉型的套路。
銀行獨立性被削弱,意味著政府對銀行的隱性擔保強化。一方面,不良貸款和利潤剛性考核,逆向選擇決定了銀行要做大資產規模,把損失的利潤補回來,把不良貸款稀釋掉、隱藏起來;另一方面,道德風險決定了銀行把資金借給資管、信托、券商等同業,套取體制的利,銀行1月對非銀同業資產增速達到76%。同時,盡管信用投放在高位,但1-2月私人投資僅增6.9%,低于10.2%的全部投資增速,主要靠國有投資維持高位的經濟增量??傊?,信用高比例地在金融體系內“空轉”。
3.系統性風險上升,一線城市樓市成“避難所”
目前,過剩行業產能利用率已降至70%以下,但PPI連續49個月負增長;投資回報率在2013年降至4.17%的新低,結合2014-2015年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增幅屢創新低判斷,當前投資回報已不能抵補成本。同時,宏觀債務率(非金融企業債務/GDP)達到160%,超過美日歐及主要發展中國家。2009年以來,企業債務年復合增長20.5%,國企杠桿率緊繃在80%左右的水平,債務呈“沖頂之勢”。推進去產能和去杠桿,意味著金融風險顯化、失業率上升及通縮與經濟下滑的循環。
2015年,國企實現利潤2.3萬億元,但債務卻增長12.3萬億元,意味著信用投放在實體資產形成上很弱,而維系存量債務和“做加法”兼顧,導致社會融資成本居高不下。另外,去年8月和今年1月“匯改”闖關,將國際市場對中國杠桿風險硬著陸判斷的高風險溢價輸入到國內,加劇資產價格下滑和債務風險顯化的循環。因此,社會資金要尋求避難所,既要能抵補平均融資成本,又要防范系統性風險。
當系統性風險預期上升,資本管制又相當嚴格時,體制優勢最大的地方就是資金最安全的去處。毫無疑問,一線城市高度集中公共資源、就業機會、轉型成果(現代服務業),其不動產是這些優勢的最大容器,也成了資金最后避險去處。2015年以來,一線城市房價暴漲40%以上,這是社會資金推動的結果。重點二線城市及一線城市周邊,有人口、財富和產業的故事,也是位數不多的洼地,資金迅速進來將其填滿。
四、一線城市樓市何時“軟著陸”
一線城市房價何時軟著陸?當尾大不掉的僵尸企業徹底與信用市場隔離、破產清算,并自此建立債務剛兌機制后,信用開始向效率較高部門配置,實體資產開始壯大,央行也不用降低利率維持舊式經濟,債務風險預期軟著陸。至此,一線城市樓市“最后避難所”的功能被解除,虛高的樓市泡沫才開始軟著陸。近期,債轉股是一個信號,或選擇以央行加杠桿的形式,為商業銀行提供流動性擔保,從而將債務剝離出來,但關鍵是剛兌機制的建立,我們拭目以待。
李求軍/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