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平 匡榮韜
(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 廈門 36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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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新加坡的國家特性及其維持政策
李一平匡榮韜
(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廈門 361005)
[關鍵詞]新加坡;國家特性;共同價值觀;移民結構;維持政策
[摘要]穩定的國家特性是一國繁榮與發展的基石,國家特性的迷失會讓一國社會面臨內部分解和衰落的威脅。新加坡是一個具有鮮明國家特性的國家。在當前階段,價值觀因素和族群結構是維持新加坡國家特性穩定最重要的因素。建國以來,新加坡政府采取各項舉措維持國家特性的穩定,其中包括加強華族傳統價值觀教育,推廣華文,平衡并保護少數族群的利益和文化,以保持文化的穩定;也包括傾向性地吸收華人移民以維持國家族群結構等。
Abstract:A stable national identity is the cornerstone of a nation’s prosperity and development. The loss of national identity will expose the country to the threats of internal social decomposition and national decline. Singapore is a city-state with a distinctive national identity. At the current stage, its value and racial structure are the most important factors in shaping Singapore’s national identity. Since its establishment, the Singaporean government took many measures to maintain a stable national identity. It encourages the Chinese ethnic to receive education of traditional value and to learn Chinese language. Meanwhile, the government balances and protects the interests and cultures of minorities in order to preserve the stability of shared values. It is also inclined to absorb more Chinese immigrants so that it can keep the stability of the country’s ethnic structure.
一新加坡的國家特性
國家特性是最高形式的身份特性,它通常包括歸屬性因素(人種、民族)、疆域因素、文化①這里所說的文化主要是價值觀層面,即認為文化是指人們的語言、宗教信仰、社會和政治價值觀,以及是非觀念和好壞觀念等。在亨廷頓的觀點中,盎格魯-新教文化在美國國家特性中始終居于中心地位。見〈美〉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新華出版社,2005年,第27頁。因素、政治因素、經濟因素或社會因素等,國家特性不同組成部分的重要性會因為國家所處的環境不同而不同,也會隨各國人民的歷史經歷而變化[1]。在當前相對穩定的國際體系中,疆域因素、政治因素等相對不易變動,文化因素和民族等歸屬性因素相對較為脆弱。這兩類因素易受到多元文化論和難以同化的移民的沖擊。多元文化論認為國家不是一個共享共同文化、歷史和信念的大家庭,而是一個不同種族和不同亞民族文化的集合體,多元文化論會損害國民身份和國家特性的中心內容[2]。不同文化移民的涌入速度和數量超過教育、世代交替、與他族通婚等方式的融合速度,將造成難以同化的移民,這會使移入國的文化統一、政治統一、國家特性受到潛在的重大威脅。
國家特性是一國信念的來源,它的迷失會讓“一國社會面臨內部分解和衰落的威脅”[3],可能導致一國失去核心文化,成為難以長久的松散聯邦;也可能導致新的勢力向原有的國家特性發起挑戰,促使主流族群重拾已經放棄或推翻的人種和民族屬性理念,排斥、驅逐或壓制其他人種、民族和文化群體,國家變得對其他種族缺乏容忍,不同群體之間的沖突會趨于高度激化[4]。因而要實現一國的發展與強盛,維持相對穩定的國家特性極其重要。
新加坡是東南亞的城市國家,具有鮮明的國家特性。新加坡的國家特性同樣由歸屬性因素(人種、民族)、疆域、文化、政治、經濟和社會因素共同構成。其中人種、疆域、政治、經濟等因素因相對穩定且可預測,因而其重要性并未凸顯,文化和民族等因素則因為較為脆弱而顯得極其重要。
第一,文化方面。新加坡地處文化交融的要地,因華人在人口中占絕大多數而深受儒家文化價值觀影響;又因南北兩大鄰國為伊斯蘭國家且國內具有相當比例的信奉伊斯蘭教的公民而具有伊斯蘭文化價值觀;也因對外開放和向西方學習而導致西方價值觀涌入,從而具有多元的文化特性。1991年1月15日新加坡公布《共同價值觀白皮書》,將新加坡共同價值觀總結為:“國家至上,社會為先;家庭為根,社會為本;關懷扶持、尊重個人;協商共識,避免沖突;種族和諧,宗教寬容。”[5]新加坡共同價值觀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在吸收集體主義、精英文化、家庭為本等儒家文化特征的同時,也以協商共存的方式包容馬來、印度等族群文化和西方文化。不過,新加坡雖包容多元文化,卻并非亨廷頓筆下的多元文化論者,它是在維持“華人—儒家”文化中心地位*學術界存在一種看法,認為李光耀執政前期具有“反中”傾向,但筆者認為“反中”并不等于反對“華人—儒家”文化,“反中”更多地基于兩個政治原因:其一是針對當時世界共產主義運動潮流,防止可能的革命;其二是為了消除兩個伊斯蘭鄰國對新加坡的疑慮,為新加坡營造良好的國際環境。“反中”本身并非反對華人文化,李光耀的系列言行都說明了其對“華人—儒家”文化的珍視。的基礎上,吸收并保護馬來、印度、西方文化的,是維護“華人—儒家”文化中心地位與保護少數族群*本文所謂的“少數族群”,僅是從客觀的人口數量角度來說,馬來人、印度人等在新加坡屬于少數族群。文化與利益之間的平衡。新加坡共同價值構成了新加坡社會的“國民價值基礎”,是新加坡歷史和現實國情的表現,為新加坡的政治體系、社會穩定、經濟發展、民族和諧提供了思想基礎和精神動力。
第二,民族方面。一直以來華人都是新加坡人口的主體,在國家人口中占比為75%左右,馬來人、印度人以及其它族群占25%左右。以華人為主體的族群結構是新加坡國家特性的重要基石,這一結構的穩定有利于在多元族群、多元語言、多元信仰的新加坡維持共同價值觀以及受此價值觀支撐的政治、經濟、社會體系的穩定。
然而,要維持穩定的國家特性,新加坡卻面臨一些現實的困難。
首先在文化方面,要維護國內共同價值觀的穩定,需要在維護“華人—儒家”文化的中心地位與保證少數族群文化與利益之間取得平衡,兩者都不可或缺。一方面要保護“華人—儒家”文化的主體地位。新加坡地處“文明之間的斷層線上”,其南北皆為信奉伊斯蘭教的國家,國內各族群使用不同的語言, 信仰不同的宗教, 西方的各種觀念也對其有較深入的影響,因而維持“華人—儒家”文化的中心地位的相對穩定,既極其重要,又有較大難度。另一方面則需要平衡并保護國內少數族群的利益和文化。從政治現實的角度來看,對外,島國新加坡的國力遠小于其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必須重視鄰國的感受,維持少量與鄰國同質的族群有利于與周邊國家保持更緊密的聯系;對內,族群之間的關系和諧需要對少數族群給予適度的關注與保護。少數族群文化和權益得到保障是新加坡共同價值觀穩定的必要條件之一。
其次要確保族群結構穩定。自1977年以來,新加坡華人的生育率長期低于1.7(見后文表1),遠低于代際更替水平*一般認為人口總和生育率需要高于2.1才能維持正常的人口代際更替。,而少數族群馬來人、印度人生育率則較高,生育率的失衡可能帶來族群人口比例的失衡,影響國家特性的根基。
二新加坡維持文化穩定的措施
建國以來,李光耀、吳作棟、李顯龍三代領導人及其執政團隊針對文化穩定采取了針對性的措施。一方面加強了華族傳統文化觀念和華語教育以維持“華人—儒家”文化的中心地位,另一方面則切實保護少數族群的利益與文化,維持中心與多元的平衡。
(一)加強華族傳統文化教育,確保華人傳統文化的延續
華族傳統文化是新加坡華人的最大共性,保護與傳承華族文化是維持新加坡國家特性所必需的。新加坡政府主要有如下幾種舉措。
1.加強儒家傳統價值觀教育
隨著新興工業經濟的發展,新加坡的傳統社會結構、價值觀逐漸瓦解,西方不良思想和行為,如色情、嬉皮、吸毒等日益侵入,造成了嚴重的道德滑坡,在緊張的生活節奏下,人際關系日趨冷漠,世風不古,人情淡薄。新加坡政府越來越意識到如果國民一味地追求物質享受與功名,聽任精神空虛,那么國家觀念將無從談起。“假如我們不集中精神注意這個問題,保留我們最基本的價值觀,我們就會失去社會的凝聚力,就會有危險。”[6]
李光耀強調:“誰失去了文化的根基(我自己過去就差一點失去文化根基,因此我知道這種感覺,一失去文化根基,人就失去信心),誰就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一個人要有最高度的表現,他必須了解自己,了解世界。我的內心也沒有西方的價值觀念體系,有的是東方的精神價值體系。思想體系具有決定自信力、膽識、熱情和充沛精力的作用。”[7]
在平時的宣講和演說中,作為新加坡奠基人和主要設計者的李光耀反復強調并積極推廣儒家傳統價值觀。他要求人們恪守東方文化傳統,尤其是儒家的倫理道德,“以儒家作為一套維護世俗人生的秩序”[8],從而固守自己的根基。在處理國家和集體事務時,必須養成習慣,先照顧集體利益,然后才照顧個人的利益[9]。在處理民主和秩序的關系時,秩序應該擺在優先位置,因為“一個國家在進行發展時所需要的是紀律多于民主。民主洋溢,會導致無紀律和秩序混亂的局面,對發展產生不良影響。”[10]在處理家庭事務時,“五倫*“五倫的次序是君臣關系、父子關系、夫妻關系、兄弟姐妹關系和朋友關系。”見(新加坡)李光耀《恪守五倫奉養父母》,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現代出版社,1994年,第403頁。里的權利和義務應該受到適當的遵循,只有這樣,社會才會穩定和有秩序。”[11]因為子女和父母之間的關系、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夫妻之間的關系、父母和子女的權利和義務,這些都是文明社會繼往開來的重要關鍵。我們應該讓家庭成員間關系緊密,孝敬和奉養父母[12]。“在教育方面,每一個華族學生, 不管它是在英校也好, 華校也好, 都需要灌輸傳統的生活概念”[13],從而“傳播社會行為與道德行為的準則。而這主要是指儒家學說對做人、對社會以及對國家的思想與信念”[14]。對于國家的領導者,李光耀認為領導人要有發達的智能和體能,要求他們在道德上完善自己。“忠孝仁愛禮義廉恥”必須成為他們遵守的美德。事實上,吳作棟、李顯龍等后繼領導人也經常以“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孔孟之道自勉[15]。
在不斷宣傳和強調的同時,新加坡政府還通過一系列的社區活動、教育舉措、法律制度來傳播儒家傳統價值觀。
1982年,新加坡成立了“儒家倫理思想委員會”,其任務是推動儒家倫理的傳播,策劃儒家倫理課程綱要等[16]。
1983年開始, 新加坡決定在小學和44所中學實施“道德教育方案”,讓45萬名中小學生每周接受兩次倫理、道德等方面的教育[17]。
1984年,新加坡政府規定中學必須開設宗教和“儒家倫理”課[18]。
1995年,新加坡通過《贍養父母法》,把孝道和贍養父母的義務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19]。
此外,新加坡還成立了東方哲學研究所、儒家研究會、亞洲研究會、南洋學會、新社、中華總商會、新加坡宗親會館聯合總會等[20],利用這些組織社團的影響力及研究成果,傳播儒家倫理,確保新加坡穩定的文化內核。
2.加強華語教育
李光耀早年就清晰地認識到華語的重大價值。他說:“殖民時代英國人設立的英文學校,遠謀深算地模糊民族主義思想。它們削弱認同的意識以及民族自衛求存的感應能力。”[21]雖然“英文學習有諸多好處,學會英語,科學知識的吸收將比較方便, 要去國外深造也沒有問題。可是對于價值觀、人生觀、立場和態度,你把一個受英文教育的學生跟一個受華文教育的學生來比較,那個受華文教育的,他的背景,特別是文化方面的背景和態度,表現出有足夠的魄力,也表現出有足夠的信心,這一點是最重要的。”[22]李光耀認為“只學英文,愚不可及”,“如果我再做學生,我要先進入華校。”[23]
在這種既重視英文的工具性價值,又重視華文傳遞傳統價值作用的觀念指導下,新加坡政府自 1963 年起開始實行“雙語政策 ”。所謂“雙語政策”,簡單地講就是以英語為第一語言,以英文為基本教學媒介語,以包括馬來文、華文、淡米爾文等在內的各族 “母語”為第二語言的語文教育體系[24]。而華文則作為華族的文化承載工具在基礎教育領域成為每個華裔學生的必修課。通過政府不斷的努力,最近20年,新加坡修讀高級華文的學生范圍不斷擴大。1979年,大約8%的學生在小學分流考試中選修特別華文課程,到2008年這一比例則達到了40%。說華語的群體本身作為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將繼續維系華語教育的發展。“在華族人口占大多數的新加坡,任何令他們感覺會喪失本身的語言與文化的言論,必然會引起爆炸性與騷亂的局面。……(因為)你(政治人物)若這么作,必然會在下一次的選舉中落選。”[25]
新加坡政府大力鼓勵本國人民學習華語,達到培養儒家傳統價值觀,提高學生華語水平,保證華族優秀文化傳承,確保新加坡國家特性穩定的目的。
(二)平衡并保護少數族群的權益和文化
新加坡獨立時,華人在其人口中占絕大多數。如果孤立地從族群實力的角度看,推行華人至上,以華族的認同作為國家的主體認同未嘗不可。然而李光耀卻明確地拒絕了這一思路,他認為:“新加坡是東南亞的一部分,我們處于馬來亞人民的中心。盡管我國人口80%是華人,但我們不能避開我們的環境。我們的地理和人種的地位是我們必須面臨的現實。”[26]“我們的南北有兩個伊斯蘭大國。單元種族主義將引起國內其它種族的強烈反應, 還可能引起國際糾紛,……授人以搞‘第三中國’的口實,這不利于新加坡的國際形象, 也不利于建設新加坡人的新加坡”[27]。因而新加坡在保護華人及華人文化地位的同時,對馬來人等少數族群給予了一系列的優待,以保護其權益和文化。
1.從憲法層面保障馬來人的特殊權利
新加坡憲法規定:“政府應承認新加坡本土人民馬來人的特殊地位,政府應以這種態度行使職能,因而保護、保障、支持、照顧、促進馬來人在政治、教育、宗教、經濟、社會和文化方面的利益和馬來語言,應是政府的職責。”[28]同時,法律規定,法案經國會通過后,必須經過總統下屬的“少數族群團體權益委員會”審查,確認該法案沒有種族歧視和宗教歧視的內容,方可提交總統批準。“1988年,新加坡政府還通過立法,推行集選區制度,以保證議員中有一定數量的少數族群人選”[29],以更好地保障少數族群各方面的權益。
2.對少數族群的語言、文化、宗教權利予以保護
建國伊始,新加坡政府就規定英語、華語、馬來語、泰米爾語為官方語言,具有同等地位,同時新加坡政府決心將新加坡建成信仰自由、宗教和諧、各教平等的社會,政府鼓勵族群宗教間的和睦共處,相互容忍,不排斥任何宗教,也不以哪種宗教為國家的主導宗教,實行政教分離,主張各宗教信仰之間相互容忍。李光耀說:“各宗教信仰之間的互相容忍,在多元種族、多種宗教的新加坡來說,是非常重要的。”[30]
3.對馬來人給予經濟上的照顧
新加坡憲法規定馬來人在教育、就業等方面享有更優越地位。新加坡政府為馬來人提供免費教育,進行職業培訓,提高其就業能力[31]。同時李光耀奉行“有恒產者有恒心”“居者有其屋”的觀念,在新加坡實行公共組屋制度,并把組屋按一定的比例分配給不同的族群,“把不同族群的人集中在一起”[32],在給予國家經濟照顧的同時,實現族群互融和諧。
給予馬來人等少數族群特殊照顧,是為了使族群之間關系更為和諧。正是這一系列的制度,解除了新加坡國內少數族群的擔憂,促進了族群間和諧,消弭了南北兩大伊斯蘭國潛在的干預可能,為新加坡各族群維護共同價值觀,構筑和維系新加坡國家特性創造了條件。
三華人移民對維護新加坡族群結構的重要意義
自1977年以來,新加坡的人口增長率開始低于代際替換率[33]。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新加坡政府開始大規模地吸收外國移民,人口逐漸增長。至2013年,新加坡的總人口增至539.92萬(較1980年增加298.53萬)。其中常住人口約331.35萬,常住人口中華人以285.38萬占比74.2%[34]。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30年來,新加坡華人人口生育率一直遠低于2.1的正常代際更替水平,同時少數民族群馬來人和印度人的生育率則較高,然而華人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一直穩定地維持在75%左右。族群結構對維持國家特性穩定具有重要意義,為了維持這一結構的穩定,幾十年來新加坡堅持了嚴格的篩選移民的標準。正如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說:“移民帶來深遠的影響,關系的不只是經濟表現,而且是社會的和諧及國民的認同感。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篩選移民的標準比外勞嚴格得多,移民人數也比外勞人數少得多,從而避免改變我國的本質。我們只引進能夠融入新加坡社會,又能作出貢獻的人。”[35]
正是國家領導層對“不改變國家社會本質”這一意圖的貫徹,新加坡在選擇移民的實踐中不僅需要滿足技術性、實務性的客觀需求,還包含著維護國家特性中族群結構的考量,因而其移民結構中華人必然占大多數。只有這樣的政策實踐,新加坡才能在總人口持續增長,華人生育率遠低于正常代際更替水平的情況下,維持華人在整個國家人口中75%的相對穩定的比例。
然而當前學術界對1981—201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中華人移民的具體數目缺少相應的數據。筆者發現,可以根據新加坡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新加坡總人口數量、常住人口數量、各大族群的常住人口數量、各大族群常住人口所占比例、各大族群常住人口生育率、粗生育率、粗死亡率等數據,在略作假設的前提下,以某時期華人的初期人口為基數,通過人口粗出生率、粗死亡率得出華人自然增長的人口數,再以這一時期的實際華人人口數減去自然增長條件下應有的人數,得出該時期的華人移入人口數,常住居民總移民數以此類推。以下筆者將以1981—2010年這30年為樣本,通過計算這30年華人移民占新加坡常住居民總移民數量的比例來驗證上述新加坡移民政策中的選擇性傾向。
以下收集了1980—2010年新加坡三大族群常住人口的生育率(見表1)、1980—2010新加坡常住居民年均人口粗出生率和粗死亡率(見表2)、1980—2010年新加坡三大族群的常住人口及其占總人口的比例(見表3)和1990—2010年新加坡常住人口性別比(見表4)。
表1新加坡三大族群常住人口的生育率(每個女性)(1980—2010年)

年份華人馬來人印度人19821.602.111.9619841.462.101.9519861.262.051.8919881.882.302.1119901.652.691.8919921.552.621.9419941.532.571.8519961.512.531.7919981.292.441.7520001.432.541.5920061.112.071.3020071.141.941.2520081.141.911.1920091.081.821.1420101.021.651.13
資料來源: (新加坡)蘇瑞福: 《新加坡人口研究》,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84、185頁;PopulationTrends2013,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表2新加坡常住居民年均人口粗出生率和粗死亡率(每1000人)(1980—2010年)

時期粗出生率粗死亡率198017.64.9199018.24.7200013.74.520109.34.4
說明:粗出生率(Crude Birth Rate)=年出生人數/年平均人口數×1000‰;粗死亡率(Crude Death Rate)=年出生人數/年平均人口數×1000‰
數據來源:PopulationTrends2013,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為便于估算,我們做如下假定:
第一,鑒于新加坡常住居民男女呈相對均衡分布狀態(見表4),同時新加坡較少存在重男輕女的思想,我們假定新加坡三大族群婦女比例類似。
第二,鑒于這30年間新加坡人口政策的整體延續性,以及生活環境、經濟發展、醫療水平、生育文化相對穩定,人口生育率、粗出生率、粗死亡率呈現平滑性變動趨勢(見表1、表2),我們假定每一年段(指十年段)的粗出生率、粗死亡率為該年段首尾數值的均值。

表3 新加坡三大族群的常住人口及其占總人口的百分比(1980—2010年)
數據來源:http://www.singstat.gov.sg/;PopulationTrends2013,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表4 新加坡常住人口性別比(1990—2010年)
說明:性別比為1000女性對應的男性
資料來源:PopulationTrends2013, 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第三,鑒于新加坡政府對公民移出較少干涉,我們假定新加坡的人口移出在各族群中相對均衡分布。相對均衡的移出對移入人口結構的計算影響較小,故予以忽略。
1.1981—201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總移入人口
1981—1990年新加坡自然增長可得人口為:
{1+[(17.6+18.2)/2-(4.9+4.7)/2]/1000}10×2282100≈2599308
1981—1990年新加坡總移入人數為:
2735900-2599308=136592
同法可得1991—2000年新加坡的總移入人口為210626人,2001—2010年新加坡總移入人口為260065人。
據此可知1981—2010年新加坡居民總移民人數約為:
136592+210626+260065=607283人。
2.1981—201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中華人總移入人口
由三大族群*因其他族群所占比例小,影響較小且數據不詳,故未計入考慮。人口生育率、人口所占比例,我們可以大致估算各大族群生育量占總生育量的比值,進而得出華人自然生育人口、華人移民人口。
1981—1990年新加坡華人常住居民生育量占常住居民總生育量的比值:
1.57*為便于計算,這一時段的生育率取五個樣本的均值,如本數取表1所列1982、1984、1986、1988、1990五個年份生育率均值。以下相關數據均以此方法計算。×[(77.8+78.3)/2]/{1.57×[(77.8+78.3)/2]+2.25×[(14.4+14.0)/2]+1.96×[(6.3+7.0)/2]}=0.7315
1981—199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總自然增長人口為:
{1+[(17.6+18.2)/2-(4.9+4.7)/2]/1000}10×2282100-2282100≈317208
1981—1990年新加坡華人常住居民自然增長人口為:317208×0.7315=232037
1981—1990年華人常住居民中移民人口為:
2,127,900-1,786,884-232037=108979
同法可得1991—200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中華人移入人口為157513人,2000—2010年常住居民中華人移入人口為114007人。
據此可知1981—201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中華人總移入人口為:
108979+157513+114007=380499
由上可知,1981—2010年新加坡常住居民中華人移民占總移民的比例為380499/607283=62.66%,占移民的絕大多數;其它族群的移民約占37.34%,在移民中居于少數。數據印證了筆者的設想,即新加坡政府在選擇移民入籍時,不僅有客觀的基于技術性和實務性需要的因素,更有對族群的傾向性選擇,其目的正是為了在華人生育率較低的情況下維持國家族群結構的穩定。正如李顯龍總理2012年12月出席一場社區對話會時所說:“我們能維持種族比例,而這其實也是政府的政策。”[36]
新加坡政府通過保護和發揚“華人—儒家”文化,維護少數族群的文化與權益,維持了國家特性的“意識形態基礎”;通過吸收移民時更多地選擇華人,在新加坡華人生育率遠低于代際更替率的情況下維持國內族群結構的穩定,確保了國家特性的“物質基礎”*此處借鑒斯坦利·霍夫曼關于“美國的國家特性是由族群結構的‘物質特點’和美國自由民主信念這一‘意識形態特點’二者結合而成的產物”的說法,參見Stanley Hoffmann, “More Perfect Union: Nation and Nationalism in America”, Harvard International Review, Winter 1997/1998, p.72.。兩個方面的舉措都是必要且有力的,是互相補充,也是互相支持的。
但不得不指出的是,“政策內核”向“對外宣示”的切換往往需要溫柔面紗的朦朧裝飾,對“既說又做”和“做而不說”的平衡處理正是國家政治與治國藝術的體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地緣政治條件特殊的新加坡,不公布移民人口結構,選擇性地進行政策說明,也是維持國家特性所必需的。
結語
展望未來,新加坡政府必然還將一方面繼續堅持大力傳承華族傳統文化,確保價值觀穩定;另一方面優待少數族群,促使族群間關系和諧;同時積極吸收華人移民,維持華族人口比例,從而確保國家文化、族群結構乃至國家特性的穩定。
然而,這一政策可能面臨三個方面的挑戰:其一,在可預期的將來,隨著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不斷發展,作為移民輸入國的新加坡對大陸華人的吸引力將逐漸降低。華人移民源將成為一個問題。其二,作為一個外向型經濟體,在全球經濟穩定之時,吸收移民的國內阻力較小。然而一旦世界經濟面臨緊縮,內部福利、就業難以確保,在這種情況下,新加坡移民政策還能否得到國內的支持?其三,新加坡國土較小,國家承載力有限,當人口達到一定限度時,吸收移民的政策將受到來自政治與現實的阻力,若如此則國內族群結構有可能發生改變,甚至可能影響其國家特性。當國家特性難以維持時,政策協調成本將增大,又是否會影響新加坡的繁榮和長遠發展?
【注釋】
[1] 〈美〉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新華出版社,2005年,第27-30頁。
[2] 〈美〉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第16頁。
[3] 〈美〉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第11頁。
[4] 〈美〉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第123-126頁。
[5]SingaporeWhitepaper,SharedValues,Singapore:Singapore National Printers,Jan. 6, 1991.
[6] (新加坡)李光耀:《創造成功的條件》,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現代出版社, 1994年,第226頁。
[7] (新加坡)李光耀:《母語價值觀加強自信》,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88頁。
[8] (新加坡)李光耀:《加強雙語維護傳統》,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412頁。
[9] (新加坡)李光耀:《國家成功的要素》,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137頁。
[10] (新加坡)李光耀:《治安法紀重于民主》,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50頁。
[11] (新加坡)李光耀:《恪守五倫奉養父母》,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404頁。
[12] (新加坡)李光耀:《華文不會在新加坡消失》,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416、417頁。
[13] (新加坡)李光耀:《雙語保障華校前途》,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76頁。
[14] (新加坡)李光耀:《加強雙語維護傳統》,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95頁。
[15] 郜良:《李光耀的領導和治國理念評述》,《領導與管理》2009年第5期。
[16] 楊明全:《儒家倫理課程對現代文化價值觀的形塑:新加坡的經驗與啟示》,《比較教育研究》2014年第6期。
[17][18] 臺灣“國立”政治大學國際關系研究中心:《問題與研究》1985年第24卷第4期,轉引自尹小康《李光耀政治思想管窺》,《東南亞研究》1989年第1期。
[19]MAINTENANCEOFPARENTSACT, Singapore, 30 April 1996, http://statutes.agc.gov.sg/aol/search/display/view.w3p;page=0;query=DocId%3A%221ce29500-b64a-4000-b8ae-120e507c04e8%22%20Status%3Ainforce%20Depth%3A0;rec=0
[20] 史明軒:《新加坡儒學倫理的復興與發展》,《九江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9年第2期。
[21] (新加坡)李光耀:《加強雙語維護傳統》,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96頁。
[22] (新加坡)李光耀:《雙語保障華校前途》,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73頁。
[23] (新加坡)李光耀:《只學英文,愚不可及》,載《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85頁。
[24] 沈平、洪明:《李光耀與新加坡華文教育》,《海外華文教育》2010年第4期。
[25] 轉引自吳元華:《論新加坡華語文的“政治價值”》,http://www.huayuqiao.org/articles/wuyuanhua/wyh0
4.htm
[26] Alex Joesy,LeeKuanYew,Singapore: Donald Moore Press, 1968, pp.125-126.
[27] 〈英〉亞歷克斯·喬西:《李光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 年,第265-267頁。
[28]ConstitutionofTheRepublicofSingapore,S.I.,1963,No.1493.
[29] 畢世鴻:《多元、平等與和諧:新加坡族群政策評析》,《東南亞南亞研究》2009年第1期。
[30] 李光耀:《政教分離促進容忍》,《李光耀40年政論選》,第313頁。
[31] 〈英〉亞歷克斯·喬西: 《李光耀》,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99 頁。
[32] 《李光耀:人口成分多元化,對族群分而治之我國無法成為一個國家》,《聯合早報》1998年9月28日。
[33] 張瑩瑩:《新加坡人口變動及其成因分析》,《人口與經濟》2013年第3期。
[34]PopulationTrends2013,Department of Statistics, Singapore.
[35] 《李顯龍總理國慶群眾大會華語演講》,Prime Minister’s Office,Singapore,2010年8月28日,http://www. pmo.gov.sg/mediacentre/%E6%9D%8E%E6%98%BE%E9%BE%99%E6%80%BB%E7%90%86%E5%9B%BD%E5%BA%86%E7%BE%A4%E4%BC%97%E5%A4%A7%E4%BC%9A%E5%8D%8E%E8%AF%AD%E6%BC%94%E8%AE%B2-2010%E5%B9%B48%E6%9C%8829%E6%97%A5
[36] 楊萌、沈越:《維持由新加坡人組成的核心團隊我國每年需要引進1.5萬至2.5萬新公民》,(新加坡)《聯合早報》2013年1月30日。
【責任編輯:吳宏娟】
National Identity of Singapore and Its Maintenance Policies
Li Yiping & Kuang Rongtao
(Research School for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
Keywords:Singapore; National Identity; Common Value; Structure of Immigrants; Maintenance Policies
[收稿日期]2015-08-13
[作者簡介]李一平,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東南亞研究中心教授,博導;匡榮韜,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國際關系專業2013級博士研究生,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訪問學者(2015年8-12月)。
[中圖分類號]D733.9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099(2016)02-00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