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世界

人教版語文書第四冊第一單元的課文有《藤野先生》《我的母親》《我的第一本書》《列夫·托爾斯泰》《我的童年》，題材上可以用“老師”來概括，寫作類型上可以歸結為“回憶類”散文，對此，我特布置作文“去年”，欲將這類話題加以訓練。

訓練之前，我以空間“說說”的形式發布了寫作提示：

“去年”，既是話題也是標題。一個人能回憶，他就成熟了！一年過去了，我們欣賞過很多風景，我們迎送了不少人，我們做過許多事，我們接觸幾多物，都可以拿出來曬一曬、寫一寫。只要能品出味道來就行：無論是酸味還是辣味，無論是甜味還是苦味，都是過去式了，經過時間的沉淀，一定會令人更加回味的。

以下是我與一位學生的聊天記錄摘錄：

楊韻琦 16：49：16

俺去年真沒有什么特別的玩意兒可寫！

蘭 勇16：49：54

怎么會呢？比如去年你成了女神！

楊韻琦 16：50：08

誰亂說的！？辛思田？

蘭 勇 16：54：52

可寫一個人的變化，也可寫一件事的變化，也可寫一物、一景的變化。只要有變化就成。不一定是自己，也可以是別人 ；不一定是身邊，也可以是外地，甚至還可以外國的。

楊韻琦 17：40：05

我去沉思一會兒……

總結這段聊天記錄可得到些什么？

首先，“去年”比“記憶中的人或事”更難。作為題目，它不僅代表時間，還有主題要求。簡單地判斷文章有沒有偏題：看能不能換標題，如果能換，說明文章與標題有錯位；只有不能換，才說明文章是標題最好的注腳。“去年”必須成為核心。

其次，回憶散文不等于回憶錄。王鼎鈞在回憶性散文集《碎琉璃》的楔子《所謂我》中如是說：“你說的這件事，跟我毫無關系。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你在說另外一個人。”他還說：“我喜歡聽別人講述我童年時期的故事，猶如喜歡有人替我照相”。

這說明回憶性的散文，無論是親身經歷自我回憶的，還是他人旁觀敘述的，都會因時事變遷、敘述角度、講述目的不同而有所改變。只能稱為“回憶文中的我”或“他人眼中的我”，與那“真實的我”定然有出入。但這正是其可取之處，否則文章還不成了歷史實錄？其實即使是歷史也無法摒除主觀情緒，只不過歷史要竭力求真，文學要努力求變而已。文學所追求的真是精神內核的真，而非具體事實的真。

第三，不少學生對生活麻木不仁、漠不關心。視野打不開，缺乏有感觸的對象，只能因陋就簡地寫自我總結了。比如，與我對話的同學，就在去年，被眾人擁戴為“女神”，何等榮耀，她居然不記得了？她的世界能留存下來什么呢？

第四，突破自我是關鍵。囿于自我容易故步自封，坎井之蛙見識短淺，跳上井沿還要不被一葉障目才能擁有更為廣闊的天地。他人、社會、國家、世界，其實可以入選的素材數不勝數。

寫作的關鍵是要有時間感；寫作的技巧即要有將事物作舊的本領。變化、幻化即意味著美化、升華。

我來試水：

去年

⊙ 蘭勇

走進教室，習慣性地望了一下譚霖琪與劉子荷之間的位置，“鄧爺”已經走了。盡管早在去年我就知道她將要遠走加拿大去追逐別樣的生活，盡管我內心十分地支持，甚至百般慫恿她，但沒了“鄧爺”的課堂還是讓我心傷：還能找到那份心有靈犀嗎？

“鄧爺”是一個書面表達遠勝口頭表達的人：聽她說話，耳朵費勁；看她的文字，心里得勁。她不是什么乖學生：上課時，要么對書發呆，要么神游他鄉，但她卻讓我寫了《最美莫過走神時》。她是善聽者，亦是善書者，是她讓布封的《馬》、牛漢的《華南虎》平添了神韻，是她讓透明膠、小卡片也有了靈性，以致我武斷地得出結論：雖然不能說上課從頭到尾不走神的學生是壞學生，但至少可以說，思想不能天馬行空、信馬由韁的學生一定不是好學生。而今，“鄧爺”走了，座位空空蕩蕩，我不知她的左鄰右舍有無空落感，至少我的心間時時“嗖嗖”地竄冷風！

去年學校還是市直屬，今年就回了區教委。一時，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其實除了校長開會的地點變了，教師評職稱更艱難外，校還是那校，華巖寺還是那華巖寺，老師還是當年一起追過的那些老師，學生還是在座的各位學生，華巖寺的金佛尚在，學校還能變得了天？

韓國的渡輪沉了，日本政府的右傾更嚴重了，“埃博拉”走出非洲了，伊斯蘭國打亂了西方列強的先利比亞后敘利亞的軍事圖謀，烏克蘭危機也將俄羅斯架在了火上，同樣焦灼與難過的還有歐美；馬航是馬年最倒霉的：先是MH370失聯，繼而是MH17墜毀，現而今“失聯”已變更為“失事”了，一字之差，卻斷了人們期待的那縷細如游線的生機。巴黎漫畫社遭襲，12人被害，世人矚目；尼日利亞極端組織“博科圣地”屠城，2000人殞命，無人問津；青年歌手姚貝娜前年春晚亮嗓，去年香消玉殞，人們唏噓感慨；但更多的老藝術大家如鄧波兒、六齡童、羅賓·威廉姆斯、霍夫曼駕鶴西游卻乏人關注；關注漸凍人的“冰桶挑戰”成了作秀；雙十一“脫光”改“花光”了；“監獄風云”之“嫖協”大戰“毒囚”，鹿死誰手？

“去年”如此任性，我也是醉了！又是三月，黃桷樹快要落葉出新芽了。清晨，尚未起床，窗外即傳來陣陣歡快的鳥語，久郁之心頓爽！原來，我心狂野依舊！

各位，你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比如，親情是一個永恒的主題：

去 年

⊙ 重慶實驗外國語學校初2016級（26）班 文晗

跟奶奶通電話，她絮絮叨叨的聲音中，間雜著爺爺壓抑的咳嗽。我鼻子一酸，幾欲淚下。

春節回家，正欲敲門，奶奶就喜笑顏開地出來了，臉上滿是幸福的光芒——她早就守候在門后了。奶奶拉住我的手，噓寒問暖。她手上唯余皺皺巴巴的干皮。她對著我笑，牙齒又掉了好幾枚。我緊緊地抱著她，真害怕，手一松，她就不見了。

《當你老了》的音樂響起，想起去年春晚的《時間都去哪兒了》，我哭了。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卻毫無察覺，還在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呢。歲月面前，他們從容淡定，而我卻心懷恐懼。

家里來了客人，我和爺爺一同去買菜，上樓梯時，爺爺抓著欄桿，艱難地向上挪。想起以前，爺爺抱著我能走半天的路哩。當年汶川地震后，時有余震。社區的喇叭一響，爺爺就急匆匆地把我從床上抱起來，拉上奶奶一口氣就跑到了附近的花園里。短短幾年，懷抱的余溫尚存，而他已然步履蹣跚、老態龍鐘。但在我的意識里，爺爺還是那雄偉的山，可以為我遮風擋雨。然而，他們都在悄然老去。

去年之年不可留，明年之年太飄忽。去年已去，今年也終將去。去年，你們在老去，今年，我在成長。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耳邊又響起這溫暖的旋律。時間啊，你慢些走，我想陪著他們走過無數的春夏秋冬。小時候，他們牽著我的手，溫暖前行，而今，我想牽著他們的手，在春的清晨、秋的黃昏，陪他們慢慢變老。

兩年，兩首歌，變化中有深情，有情即讓人動情。還可關注周邊的陌生人：

去 年

⊙ 重慶實驗外國語學校初2016級（26）班 張瑞昌

門前那坡紫羅蘭，轉瞬凋零，一夜之間又舒放新葉，更紫更大更飽滿更嬌艷。新的一年來了。去年，像一陣風，帶著嗆鼻的塵埃，離去。

年底，家里積攢了許多紙箱、空瓶等，堆滿了半個陽臺，往年都是外公處理的。他會跑很遠去賣，可以賣個更高的價格。今年外公回農村了，媽媽責令我全權處理。

樓下收廢品的大叔是個很強壯的男人，要不是穿著臟兮兮的衣服，沒人會認為他是干這活兒的。第一次見他，他正躺在一個黑色的爛沙發里，右手夾煙，左手撓癢，二郎腿一架，像個江湖大爺。他的寶座用鐵條固定在墻上的下水管上，好像生怕有人偷似的。

“收廢品么？”我試探著問。“嗯……有多少？”語氣傲慢得很。說不出來是幾噸還是幾百斤，我就用手比畫著陽臺的大小。“你帶我去。”他從沙發上蹦起來。他腰上系著裝東西的蛇皮口袋，像夏威夷草裙，背上還背著鐵圓秤，黑不溜秋的，像丐幫的長老。在路上，他一個勁兒地問我準備賣多少錢。其實，我只是想處理廢品，給多給少無所謂，但我嘴上沒說。

他穿上鞋套就直奔陽臺，把紙箱一一裁開，鋪好，一層層地疊起來，瓶子也一個個擰開、踩扁，塞進口袋。半小時過去了，所有廢品都裝好了，足足兩袋。他一只手拎一袋，掂了掂，然后在鐵圓秤上粗略地稱了稱。“二十二塊三，您看？”他有些緊張。“拿吧！”我隨便地說。他笑，臉也紅了，黑黃的牙也露了出來。烏黑的手掏出一疊皺巴巴的毛票，數了好幾遍，遞向我。我看那角票爛得不成樣兒了，就對他說：“就二十二吧，三毛就不要了！”“啊？”他迅速地收回，抽了三毛后遞給我。“一毛也是錢，你們這些有錢人啊！”他感慨道。我頓覺把錢退還他是正確的。

后來，我常在陽臺上望他。他照例坐在他的寶座上。沙發太破了，竟有苔蘚順著后壁慢慢向上蔓延。今年，他突然消失了，像被風刮走了一樣。寶座仍在，苔蘚肆虐，爬滿了整個沙發。還有那一坡紫羅蘭依然燦爛。

身邊的人，熟視才能有睹，有思，才能有真關切。去年還可以是一種文化：

去 年

⊙ 重慶實驗外國語學校初2016級（26）班 陳閩千

同樣是一個細雨綿綿的早晨，在春風熱情地煽動下，雨點肆無忌憚地飄進行人的傘下，與人共進退。傘居然任由雨滴在它的主人腳邊撒歡兒。

不過還好，你來了。你開著黃藍交錯的公交車拯救我們這些在風雨中零亂的人來了。

你操著一口接地氣的普通話：“尊敬的雷的死們，尊敬的尖頭蔓們，請往里頭走！哦不，請往里邊走！”我一下子就被你逗樂了。難怪有人說：幽默的人最有魅力。你成功地吸引了我的眼球。偷偷地打量，你的臉，肥嘟嘟的，嘴角右邊有一顆個頭不小的痣，黑的，我連忙將目光轉向了別處。

上來了一個拎紙箱的年輕人，正打著電話。你很有禮貌，等他打完后才試探著問：“哥們兒，你這里邊裝的是啥？”那人不理你。你不厭其煩，繼續問、反復問、重復問。似乎是被你問煩了，那人徑直往車廂后面走。你急了，肥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像沒有放凈血的豬頭。隱約可看見有汗滴從兩鬢滑落，消失在第二層下巴，躲藏了起來。“哥們兒，別走啊，你這里頭到底裝的是嘛？”那人扭頭沖你吼：“藥！”然后一甩袖子下車了！你呢，還對著窗門樂 ：“早說啊，哥們兒！萬一是TNT，咋整？”

車來了，我看見你那熟悉的身影，欣喜若狂：一年了，居然還能遇上你，我很期待……然而，你什么話也沒說，你面無表情一如其他司機。如果不是你嘴角那黑痣，我真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我也真希望是自己認錯人了。

唉，一年，365天，你咋就成了去年？

請注意這四篇文章的擺放順序，以我為中心，題材由自我逐漸向周邊輻射，思考亦由自我認知到關注他人、關照社會漸次拓寬加深，這應該是學生的構思與立意的大體走向，即由熟悉到陌生，由淺顯至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