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改革回顧與思考
當下,人們對深改的預期日益強烈時,我們也許可以用少許剖面,去回顧那段跨越1993- 2003的改革歷程。
“三角債”是人們對企業之間超過托收承付期或約定付款期應當付而未付的拖欠貨款的俗稱,是企業之間拖欠貨款所形成的連鎖債務關系。通常由甲企業欠乙企業的債,乙企業欠丙企業的債,丙企業又欠甲企業的債以及與此類似的債務關系構成。是一種無秩的開放的債務鏈。
企業之間的資金拖欠若波及面太廣,規模過大,則會嚴重影響企業生產經營的正常進行,同時也會沖擊銀行信貸計劃的執行。巨額的未清償的債務拖款使企業或不能進一步向銀行申請貸款,或難以申請到信貸;越來越多的企業會陷入債務死扣之中,每一個企業既不愿意償債,它的債權也無法得到清償。
清理三角債在1991年和1993年各有一次,強行注入的資金不少,中央和地方政府下的決心和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結果卻令人沮喪。可見在經濟低迷時,試圖清理有毒資產,哪怕有再大毅力,也可能越清越多。
當下中國,也需要相對寬松的財政貨幣政策,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封閉有毒資產,等經濟企穩甚至重新進入繁榮周期之后,再回頭清理有毒資產也不遲。

1994年初開始,央行合并了人民幣多重匯率并行的尷尬局面,并令匯率重估一次到位。這次改動比2005年7月和2015年8月的匯改動靜大得多。但毋庸諱言,1994年之后,原本相對市場化運行的外匯調劑市場陸續關閉,僅存中國外匯交易中心;銀行以及外資外貿企業的外匯,通過強制結售匯制度,迅速向央行集中,中央政府積累外匯儲備和調節匯率的能力空前強化。1994年的匯率并軌和金融學上的匯率市場化差異巨大。
幸運的是,亞洲金融危機時,強行積累的外匯儲備和匯率干預,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讓中國應對外部沖擊的底牌更多。當下中國也在試圖處理匯率問題。央行對人民幣嘗試市場化重估的努力無疑是必要的。
但2015年8月11日至今,人民幣匯率十分有限的波動仍然引發夸張的軒然大波。這顯示國內外投資者對2005年7月匯改以來人民幣匯率的依賴慣性和浮動恐懼,以及對中國央行承諾的非理性期待。市場必須接受人民幣逐漸重估和浮動的進程,舍此之外并無出路。
1994年初,財稅改革迅速啟動,財政包干制被打破。
事后看,這次稅改的結果,一是GDP蛋糕中,財政的汲取能力大為增強,財政收支占GDP比重的持續攀升;二是財力上收,事權下放,使諸侯向中央的討價還價能力大為弱化,財政轉移支付日益重要;三是初步厘清了稅、費、債的框架,以及國稅和地稅兩大體系。這種集中財力、加重稅負、削弱諸侯的做法,在推進過程中,會被多大程度上視作市場化改革呢?事后看,該框架的確立,對后續經濟體制改革有非凡意義,例如重大基礎設施的落地和城鎮職工社會保障體系的完善,都需要強大中央財政作后盾。
分稅制改革一舉擺脫了中國走向某種程度的財政聯邦制的可能性,使財稅收入迅速向中央集中,財政收入與GDP比例不斷上升。最大優點在于避免了中央財政的破產,最大缺陷在于強化了財力上收,事權下放。
近年來,隨著樓市供求失衡和土地財政的枯竭,地方財政危機逐漸暴露,十幾萬億巨額地方債務本身就是對上一輪財稅改革的反諷。應當警惕的是,當下仍有對擴大財政刺激的期待。
現在中國財政仍應側重重建,而不是赤字刺激。盡管地方債務在重新置換之中,但地方必須有自己可靠的稅源;中央和地方必須整合碎片化的社會保障體系,并將保障水平維持在和國力相稱的水平;未來政府稅收的主體必須從企業生產轉向居民消費、從流轉轉向所得。現在離形成適應未來中國經濟增長趨勢的財稅框架,還相距十分遙遠。
國企逐漸進入困境,是1995年之后,1996年山東諸城對國有小企業進行了以賣為主的徹底改革,出了個“陳賣光”書記。對以產權制度變革為核心的諸城經驗,決策層有鼓勵,也有不能一賣了之的曖昧。
隨后1998- 2000的國企三年脫困戰,是一場艱巨的關停并轉去產能、下崗待業去冗員,銀行大量貸款注入,一心想要把國有企業盡量搞好。付出了重大社會、經濟、金融代價的脫困戰最終無路可走,只能走向市場。它催生了中國特色的產權交易市場,加速了社會保障體系的建設,同時也催生了國有資產管理體制的改革。從脫困戰到市場化仍經歷了代價沉重的、漫長而痛苦的進程。1950年代出生的這一代必會為其一生中的重重坎坷刻骨銘心。
以此為鑒,當下缺乏強烈危機感、缺乏深刻共識的國企改革,也必然會在重雷區中艱難撞冰,再圖破冰。
產能去化、政府采購、PPP模式(公私合作模式)等都似乎在形成新一輪潛在的國進民退。在產能去化中,被率先去化的可能是私企或者地方國企,而大央企卻更大;政府采購和PPP都變相成為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之間的合作,政府官員非常害怕和私營企業打交道,害怕被扣上利益輸送之類說不清的麻煩。人們觀察到的國企和私企之間的鴻溝并不是在弱化,而是在加深。
談判當然曲折,中央部委和地方觀點雜陳甚至尖銳沖突,斥責加入WTO為賣國的聲音也不少見。如果總是強調重大改革需要成熟的時機,那么,2001年,中國經濟增長低迷,企業虧損面廣,銀行體系岌岌可危,加入WTO的條件恐怕基本不具備。但事實上,中央頂住了巨大壓力。
正是中國入世,使得中國抓住了次貸危機之前最后一個外向型經濟發展的窗口期。開放的壓力也帶來了改革的動力。對中國而言,任何時候進行方向正確的改革,都是必要的,不應以條件成熟預期作為回避,推遲改革的借口。
回顧改革,是為了更堅定的走到市場化之路來。如果不做出這樣的選擇,經濟就會走向生死存亡的關頭。改革對中國而言,甚至是一場生存或死亡的宿命。觀照當下,何嘗不是如此。只要我們還走在改革開放之路,還承認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最終必然毫無選擇地走向真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