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伊彤
摘 要:小說藝術的精髓就是創造人物的藝術。作為新時期崛起的女作家,張抗抗的短篇小說《夏》中的主人公岑朗是作者心目中理想人格的化身,凝聚了作者對人性美及現代人生存方式的思索。本文從真、善、美三個維度發掘岑朗這一完滿人格形象并探討其背后的意義。明眸,既是岑朗的外貌特征,也代表著她不滅的精神追求。讓我們追尋岑朗的步伐,一探明眸下的真善美。
關鍵詞:岑朗;人物形象;真善美;張抗抗
求真,向善,愛美是人類天性。尋求真善美的統一,不僅是一種美學理想,也是一種人格上的追求。當代女作家張抗抗在寫作中不斷探索人性,對人性真善美的不懈求索體現在她的眾多作品當中,其中就有榮獲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夏》。《夏》講述了一個1977年恢復高考后發生在大學校園里的故事。改革開放初起,新舊思想交織,價值觀念的差異逐步產生,而這一歷史趨勢也反映在大學校園之中。故事主人公岑朗就是一個走在人群前面的真理掌握者,她正確把握了時代發展的脈搏,并與班里的黨小組長呂宏——舊觀念的捍衛者,發生了思想觀念上的沖突。而故事中的“我”梁一波是班級的學習委員,由衷地欣賞、愛慕岑朗,卻成為呂宏的暗戀對象。夏季一次偶然的失誤,使岑朗送給“我”的一張照片被公開,由此引發了一場照片風波,故事就此展開。
照片中的岑朗,“那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比海浪和水珠更清澈、明凈”。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眼睛是心靈之窗,觀察一個人的眼睛,善惡真偽便無處掩藏,這一論點自兩千多年前便已由我國著名思想家孟子提出。岑朗清澈明亮、星星似的眼睛在文中被多次提及,在我看來,這已不僅是作為人物外貌上的突出特征,而是作為人格真善美的代表被強調、抽取出來的具體化意象。由于岑朗身上凝聚了張抗抗對理想人格的求索,她被塑造成一個具有完美人格的人物形象。本文從《夏》小說文本出發,試從人物性格分析和人物價值分析兩方面把握岑朗這一文學形象及其意義。
一、岑朗人物性格分析
人物性格是人物形象構成的重中之重。下面我通過分析岑朗的人物性格挖掘她身上所展現出的真、善、美相統一的理想境界,細品明眸之下那一片純澈的心靈天空。
(一)求真
真,在我看來包含兩層含義。一是真實,不虛偽,不矯揉造作;二是求真知,追求永恒的真理,不隨波逐流,不屈服于權威,有獨立的思想和獨創的見解。這兩點在岑朗的身上都得到充分的體現。關于真實,一方面體現在岑朗不避諱閑言碎語,于意興勃發之時在班級聯歡中放開嗓子和男同學一起唱情歌,灑脫大方;一方面也體現在與呂宏的對比當中——呂宏一邊苦口婆心對“我”進行思想教育,借口替“我”保管照片,一邊卻拿岑朗的照片四處招搖,詆毀他人聲譽,岑朗聽說后寬宏大量,并未追究于她;呂宏為使岑朗評不上三好學生,暗中聯絡班干部共同造謠對付岑朗,而岑朗一直光明磊落做人,大方陳述觀點,相形之下,美丑高低一目了然。至于求真知,文中更是多處有所體現。岑朗面對老師這一權威的象征時自信坦然的態度,“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老師,那眼光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一種自信的神氣”,隨后大膽地表達了自己“學校的主要矛盾就是獲取知識和知識貧乏的矛盾”而非階級矛盾,“大學是通向四個現代化的橋梁,有自己的特殊任務,這個任務就是培養人才”的尖銳觀點。她的思想獨立而前衛,執著追求真理,蔑視學校和老師的權威,即使后來政治考試因此不及格也沒有放棄自己的觀點。文中的“我”評價岑朗“凡事總有她自己的看法。不同意的,她決不附和,有時簡直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她與眾不同,不囿于常規,聽到“我”說出“松花江在太陽的照耀下像一條閃光的金鏈”的比喻時不客氣地指責道“難道我們周圍無形的鎖鏈和束縛還少嗎?”。岑朗真實灑脫的品性和求真知的執著精神,曾讓“我”發出感慨:“莫非她是那樣不看重自己的名譽,也不怕別人議論她么?”。在我眼中,岑朗并非不愛惜名譽,而只能說,她把真理看得比自身的名譽重要,非此不足以成為她!
(二)向善
善,就是與人為善,文中主要體現為岑朗的真誠和善良。照片事件發生后曾一度滿城風雨,“我”為躲避閑言碎語,平息風波,不敢與岑朗接觸,不想岑朗卻主動找上“我”。當“我”久久處于“岑朗來找我是為了要回照片證明自身清白”的想法之中備受煎熬時,岑朗卻講明自己的來意是“組織一個文學社”。原來岑朗知道創辦文學社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便真心誠意地邀“我”共同加入。岑朗為人坦蕩,并不因莫須有的“罪名”而擔驚受怕,也不因此責怪于“我”,反而真誠地邀請“我”加入創辦文學社的隊伍之中,足以見其待人的真誠友好,明辨是非。此外,在松花江的沙灘上岑朗坦誠說出她之所以注意到“我”是因為“我”長得像她死去的哥哥,打破了“我”之前對她淺薄的猜測。岑朗“注意到我,既不因為我是黨員,也不因為我是學生會的干部”,她一直懷抱著一顆坦誠相待的心與“我”做朋友,這份真誠與善意讓“我”為自己感到臉紅。而在岑朗遭呂宏污蔑需要證明人時,她“明明看見了我,卻把眼光挪開了”。顯然,岑朗這么做是為了維護“我”的聲譽和形象,她此時的善與呂宏的惡形成鮮明的對比。在岑朗身上我們看到了從內心開出的善之花,香飄十里,沁人心脾,不僅感染了故事中的“我”,也感染了讀者們。
(三)愛美
我理解的美,既不膚淺地指面容姣好,也不單純地指心靈上的美麗。美麗的容顏不能常駐,而真與善已經將岑朗的心靈美較為完整地概括出來了。我要談的美,是指岑朗對美和美的事物的高尚追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從人格的角度看還是以美學的眼光審視,愛美,欣賞美,追求美,都是一種重要的能力和素養。懂美愛美,是一個人高尚情操和高雅情趣的重要體現。美的形式各異,不變的是形式下、內核中美的價值。對岑朗而言,普希金的詩是美的,歌唱愛情的歌聲是美的,手風琴聲也是美的……愛普希金的詩,是因為普希金寧死不屈的崇高品格,是“真正的詩人”;愛拉手風琴,她的琴聲“就像充滿青春活力的溪流……快樂地激情地奔流在大地的懷抱中”;愛情歌,她熱情地鼓動班長唱《山楂樹》,“快活地揚著臉拉琴”,“眼睛也發亮了”,甚至放開嗓子和班長一塊兒唱了起來。岑朗追求的美的事物有一個共通性——自由奔放,率真熱情!它們都充滿生命的活力與激情,在美之中蘊含了極大的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由的歌頌!這樣對美的欣賞與追求,才符合岑朗這個人物,才符合社會主義建設新時期所需要的個人品質和時代精神!
二、岑朗人物價值分析
張抗抗將真、善、美三個維度結合起來,通過融合貫通三者,為我們展現了一個率真熱烈、灑脫豁達、真誠善良、求知向上、思想獨立、向往自由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唯有這樣的女性形象,才能擔當起打破舊時代僵化偏激思想,迎接新時代自由曙光的艱巨任務。作者于細枝末節處,只言片語間著力刻畫岑朗的人物形象,那么作者為何要刻畫這樣一個女性,又有什么歷史價值和現代意義呢?
(一)歷史價值
短篇小說《夏》發表于1980年這一特殊的節點——十年文革落幕不久,高考剛剛恢復,左傾思想尚未厘清,舊的階級斗爭思想依然殘留在人們的腦海中,沉悶僵化的空氣彌漫在大學校園里,而新思想尚未形成和傳播開來,意識形態的色彩十分濃重。這就是當時作者的寫作背景,也是故事的主人公生活的年代。因此,我將岑朗這一人物形象的歷史意義歸結為以下兩點:
第一,作者用深刻、大膽的筆觸書寫現實,借主人公之口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態度,表達自己變革社會現實的強烈愿望,其作品宣告了舊時代的結束和新時代的到來,是新時代的宣言書,而岑朗就是作者的代言人。
第二,通過岑朗和呂宏兩位人物的鮮明對比,愛憎分明的敘事角度,作品起到了警示人們改變僵化落后的舊思想,積極學習新思想以迎接新時代的到來的歷史作用,為人們敲響了警鐘。主人公岑朗真善美統一,知情意兼備的完滿人格就是作者期待的新時期建設者的理想狀態,作品的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這樣的信息,并呼喚“新人”的到來。
(二)現代意義
除卻歷史意義,以今日的眼光打量岑朗這一人物亦有可圈可點之處。現代意義可多角度發掘,我著重提出以下三點:
第一,岑朗所具有的批判性思維和獨立思考能力,直至今日仍是現代大學生缺乏的重要品質。岑朗毫不客氣地指出“我”松花江像金鏈的比喻是很糟糕的,代表著舊思想觀念的束縛,這便是她批判性思維的最好體現。這一點從上文對岑朗“真”的人格的講述中已充分體現出來。能夠跳出當時主流思想的框架而不受束縛,勇敢地提出自己的觀點,與她求知若渴、獨立思考的品質和能力密不可分。而這種能力的培養也正是中國教育的缺失。
第二,岑朗率真灑脫、自由坦蕩的品格,放在現代社會依舊難得可貴。現代有多少人為了一己之私戴著虛偽的面具八面玲瓏、四處逢迎?又有多少人迫于生計在唇邊掛上虛假的笑?與之相比,岑朗這份率真和灑脫顯得極其不易,也就極其珍貴了。
第三,在作品中,岑朗周圍的人均難以理解她新銳的思想,用充滿敵意的眼光打量她,同學如此,老師亦是。就連“我”也驚異于她的大膽,雖能認同卻不敢聲援。這是極其可悲的,而且這份悲哀到現在還沒完全消除。我以為,即使生活中的大多數人都只能被時代裹挾著前進,難以如岑朗般洞見時代發展的脈搏,但至少我們的社會要學會包容多樣,允許別人發出不同的聲音。學會包容和理解的社會才是現代社會,而社會中的每個個體也才具有被稱為現代人的資格。學會包容,是一種進步。
明眸下的真善美代表著一種完美的人格。岑朗的出現,是張抗抗對理想人格的一次塑造和嘗試,自此之后,這位筆耕不輟的女作家不斷探索人性,努力回答真善美三者是否真正達到過內在和諧的問題。《夏》中的岑朗作為張抗抗最初的嘗試,始終閃爍著人性的光輝。那雙明澈的眼眸中閃耀著的完美人格,或許也是作家張抗抗始終如一的追求吧!
參考文獻:
[1]張抗抗.張抗抗小說[M].馬一夫,主編.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
[2]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