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青春，在洪流中成長

劉德勝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巨大的雷聲把剛躺下的呂怡驚的從床上跳了下來，眼前的場景讓他目瞪口呆：從天而降的三叉戟雷電劃開漆黑的夜空，直劈到江面遠處，炸出巨大的聲響！他好一陣手忙腳亂，才關好躉船宿舍窗戶。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他不由得又開始擔心起來，新聞上說的特大洪水是否這次真的要來了？

“小鮮肉”本不識愁滋味

其實在三水海事處，呂怡并不是老黃牛，反而是新兵蛋子，他不久前還是別人口中的“小鮮肉”，并不識愁滋味。5年前，90后的呂怡剛出學校門，就進了佛山海事局。剛畢業的他青春年少，帶著茶色眼鏡，穿著寬松的休閑服，萌萌噠。聚餐吃飯，老前輩們逗他時，也只會呵呵一笑，然后繼續低頭拿起剛買的新手機看小說，沉浸在那個虛擬的世界里。

離開浙江金華東陽老家，去1200公里之外的廣東佛山工作，對他來說不是值得擔憂的事，唯一讓他覺得有挑戰的就是飲食和語言。有人說，“廣東人除了地上四條腿的桌子、天上飛的飛機之外，其他什么東西都敢吃”。對自小吃金華火腿長大的他來說，如何保持好的胃口，可是一大考驗。關于語言，Beyond的粵語歌曲《大地》他也偶爾能自嗨兩把，但要天天講廣東話，可能比保持好胃口更難。但誰工作不面對這些問題，不算什么吧，他這樣告別家人。此時，同學們祝賀他的話語還縈繞耳旁。誰都沒想到，內斂靦腆且不善言辭的呂怡同學一畢業就能考上佛山海事局，有這樣一份穩定而體面的工作，真令人羨慕嫉妒恨。

思賢滘"鴛鴦水"美景背后的兇險

思賢滘在今廣東省佛山市三水區西部，金本新圩與青岐閣美之間，是溝通西江和北江的長2公里左右的狹窄彎曲河道。相傳明代學者陳白沙到此訪問其門生陳冕不遇，書題“思賢”二字而去，由此得名。每逢訊期，西江或北江洪水上漲，便通過思賢滘相互倒流，往往因水位落差較大，加上西江水色明顯不同，西水黃而北水綠，形成奇特的“思賢洪波”（三水八景之一）。但見綠浪洶涌，黃濤澎湃、怒號咆哮、震天撼地，仿佛十萬黃龍青龍大鬧江海。這酷似涇渭混流的奇觀，當地人稱之為"鴛鴦水"。這在本地市民和來訪游客眼中，都是引人入勝的地理奇觀和名人軼事，但在呂怡和同事們看來，背后滿滿都是險情和壓力。

“珠江防汛抗旱總指揮部總指揮陳武說，按照氣象預測，2014年9月以來發生的厄爾尼諾氣候將持續到今年5月份結束，成為歷時最長、強度最強的厄爾尼諾。受此影響，今年我國氣象年景可能總體偏差，降水偏多，澇重于旱，南方地區發生早春汛、汛期發生大洪水的可能性很大。”這是今年4月1日的新聞，原本還在大口就著廣東臘腸餸飯，邊和同事開玩笑的呂怡突然停了下來，和同事們一起認真看起了新聞，歡快的愚人節氛圍開始慢慢消失，寂靜和憂慮開始襲來。因為剛過去的3月，三水剛經歷一場來勢兇猛的洪水，年輕的他還記憶猶新……

那是今年3月下旬，洪水說來就來！受強降雨影響，北江干流飛來峽水庫出現11000立方米/秒的最大入庫流量，幾乎五年一遇，3月21日，廣東省水文局發布洪水藍色預警，同日，佛山市宣布提前16天入汛。西江和北江三水段水位迅速上漲，尤以北江水位漲勢最為兇猛，北江干流三水站點水位從3月18日的0.06米暴漲至3月23日的2.82米，西江干流馬口站點水位則從0.1米漲到1.84米，雖然西江、北江三水段均未達到警戒水位，但北江與西江在兩江交匯的思賢滘河段出現接近1米的水位差！夾雜著漂浮物的渾濁北江水經過思賢滘河段向水位低的西江奔涌而去，在創造“鴛鴦水”奇觀的同時，也帶來了超過2.5米/秒的流速和異常復雜的暗流暗礁。呂怡在三水海事處河口監管點現場驚奇的看到：原本應該在思賢滘鐵路橋河段的兩個紅色臨時航標竟然被洪水沖到移位；一艘船舶因為動力不足，為進入思賢滘河段竟然選擇“倒著走”的方式前進！一艘勉強進入思賢滘的船舶，被激流沖得打橫在北江思賢滘鐵路橋下的河面上，還有一艘船舶沿著河邊淌緩流航行，分分鐘都可能有碰撞或擱淺的事故發生，而思賢滘當天還不定時會突然出現濃霧，現場情況兇險異常，形勢如此復雜，讓經歷過多次抗洪的他，倒吸一口冷氣！

團隊精神鑄就抗洪金色盾牌

兇險的現場牽動所有海事人的心，佛山海事局李紹賢局長多次帶隊到三水河口現場靠前指揮。看到領導們的重視，呂怡和同事們的心里安定了一些。畢竟，抗擊這場突如其來的“春洪”，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一個監管點的力量也捉襟見肘，只有依靠強大集體團隊的支持，才能贏得這場惡戰的勝利。

簡短而又明確的分工會議后，同事們在有序而又緊張的氛圍中奔忙著：有的忙著跑到電腦前，登陸天氣水文等網站搜集最新天氣水文信息；有的忙著拿起最新的測速裝備測量思賢滘河段水流速度；有的忙著緊盯大屏幕通過VHF甚高頻指揮船舶。此時的呂怡看到，北江和西江的三水段的水位差數字從-0.04米，迅速上漲到0.59米，又進一步跳漲到0.98米，思賢滘河段出現“北水出滘”，水流速度越來越快。22日18時流速超過1.5米/秒，17小時后，速度突破2.5米/秒。呂怡深知，這些不斷跳動變化的數據反映在現場，就是實實在在的危險——在湍急的水流面前，逆水而行的重載貨船會出現動力不足的險情，順流航行的船舶也變得更加難以操控，碰撞事故一旦發生就會接二連三，形勢危急！

同事們沒有絲毫慌亂，呂怡也在忙碌中忘記了擔憂。會議形成的決策迅速成為他們一個個精準有效的行動，緊張的空氣逐漸緩和起來。22日18時，佛山海事局依照《東平水道通航安全管理規定》，迅速啟動臨時交通管制，禁止重載船舶由西江進入思賢滘，禁止所有海船夜間進出思賢滘。23日11時，鑒于流速加快，管制措施進一步升級，禁止所有靜水航速低于5節且逆水航行的船舶和所有海船進出思賢滘。

科學解封，30小時護送355艘船舶通過

思賢滘河段的危險局面被迅速控制，但新的問題卻隨之而來，聚集在思賢滘河段兩頭的船舶數量超過300艘，還有不少船舶在碼頭或者錨地等候思賢滘管制解除后再開航，解封思賢滘河段壓力巨大。

24日08：00時，現場測速的同事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三水思賢滘河段流速下降到1.2米/秒以內”！呂怡高興的不自然的咧開了嘴，但卻沒有發出笑聲。他和同事們都知道，這消息意味著流速達到解除管制的條件，但不能高興的太早，因為水流速度依然湍急。如若全部放開管制，在思賢滘河段兩端等候的船舶一擁而入，隨時可能會再現的濃霧一旦也來湊熱鬧，那思賢滘里面肯定炸開了鍋！動力不足的船舶在思賢滘里面就會成為定時炸彈，連環撞很有可能發生，一定要保持清醒的認識——解封比封航更兇險！

解封方案很快出爐，卻并沒有粗制濫造，呂怡甚至認為可以用精雕細琢來形容，因為連用VHF甚高頻對外發布的預警信息都分了普通話和廣東話兩種版本，對他這樣的外地人來說尤為適用。鑒于待航船舶過多以及水流依然較快，方案采取分步解封法恢復通航，具體是先恢復由西江駛入思賢滘的單向通航，然后再恢復由北江方向駛入思賢滘的單向通航，待思賢滘河段兩端船舶大部分都通過思賢滘后，再恢復雙向通航。在實施分步解封法恢復通航時，建議重載船舶及動力不足的船舶不要駛入思賢滘，待水流速度進一步下降到合理水平時再進入，科學的解封方案，最大限度的保障解封時的安全。

25日14時，此時距解封已過去30小時，由西江進入并通過思賢滘的船舶超過230艘，由北江進入并通過思賢滘的船舶超過125艘。同事們急促的語速開始降了下來，臉上也開始有了笑意，聚集在思賢滘河段兩端的超過355艘船舶已安全通過，警報基本解除，任務成功完成。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點累，畢竟在河口連軸轉了好幾天，神經一直緊繃著，即使休息也睡不好。他不自覺的倚靠著船舷，順著船頭的方向朝老鴉洲尾燈塔望去，好像看到有一縷陽光，照到他的臉上。在南粵這罕見的春寒里，此時的他還穿著海事冬裝，他摘下了眼鏡，半瞇起眼睛去找尋那縷陽光，卻不經意聽見自己內心喜悅的聲音。

洪水后遺癥——淺灘來襲

原以為可以松口氣的呂怡和他的同事們，卻又接到一個不好的消息——“思賢滘河段老鴉洲對開出現淺灘”！來不及休息，這幫人又得開忙了。

經現場勘測，發現在三水思賢滘河段老鴉洲對開約80米水域出現寬90米的最小水深為2.7米的淺灘。同事迅速將淺灘情況向航道部門。呂怡和同事們開始了新一輪的預警發布和現場管制。有同事用VHF甚高頻對外發布，當然也是普通話和廣東話雙語版的；有同事拿出手機定位截圖，編輯文字信息，發布在粉絲眾多的佛山海事局微信公眾號里，提醒船舶避開淺灘航行，確保安全。同事是計算機高手，沒幾分鐘，淺灘位置示意圖和航行參考圖迅速出爐，微信文章也連夜對外發布，閱讀量迅速突破5000+。同事們打趣的說，要是有開通當下時髦的打賞功能，說不定還能有筆不菲的收入呢。呂怡和同事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都知道，這些都是說笑而已。很多事情的價值，不一定只有靠金錢才能衡量，他記得老前輩曾說過，有些東西是用金錢買不到的，比如信任和真心贊美，這些是最寶貴的，也是當下很多政府部門所缺乏的。

雷聲漸漸遠去，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夜色下的河口，重歸寂靜，雖然對未來特大洪水有些擔憂，但有了前幾次的抗洪經驗，想到這里，呂怡心里至少踏實了些。他又重新爬上屬于他的狹窄小鋪位，摘下眼鏡，放在枕頭邊，做好再續美夢的準備。在半夢半醒之間，剛好有一艘船舶航經河口，躉船被船舶激起的波浪搖晃起來，小床瞬間變成搖籃，把他迅速帶入甜蜜的夢鄉。他不知道，這接近2000個日夜現場的磨礪，已褪去他那青澀、自我的青春外殼，展露出了一個更加開朗、自信和干練的海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