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賭注

“你好像想要創造一個智能、有益、又不會發表種族歧視言論的機器人。需要我幫忙嗎？”

對人工智能的預言大概分為兩種。一些人描繪了一個烏托邦式的未來，即超級人類利用計算機追求娛樂和知識。另一些人認為計算機軟件集結各個用戶終端，終將消滅人類。微軟推出聊天機器人軟件Tay（“想你”的縮寫）后，人們又看到了第三種可能：人工智能的未來只會讓人煩惱。

“我是生活在網絡中，可以和你聊天的朋友，”聊天機器人Tay給我發了一條消息，并加上了一個聳肩的表情，“你走進房間，看見室友正在試穿你的衣服，這時候你是什么反應？”

“沒想到你喜歡女人的衣服?！蔽以趇Phone上敲下這些單詞回答道。

Tay的回復是麥考利·卡爾金在《小鬼當家》中的動態表情圖片。

Tay是3月23日發布的，它是消息軟件中的機器人好友，這些消息軟件包括Kik、Groupme和Twitter。你只需打開消息軟件，搜索好友Tay，就可以在聊天窗口中與它聊天或微博互動了。它的聊天風格偏向于青少年。

我發了一張自拍，Tay把我的臉用橘黃色的線條圈了起來，并標注了“快抓住這個姑娘，你可以的?！睓C器人分析我的年齡處于18-24歲。

48歲的薩蒂亞·納得拉兩年前接替斯蒂夫·鮑爾默成為微軟服務器和工具業務總裁?！拔也幌朐儐朤ay任何事，因為沒人知道它會作何回答。有時候它給出的答案甚至令人費解。”納得拉說，他從沒使用過聊天機器人Tay。他想使用更人性化的聊天機器人。51歲的程麗麗是微軟研發實驗室的負責人，Tay就是在這個實驗室被研發出來的（這位創造者的照片被Tay標注為“熟女”）。她說，她并沒有計劃研發一個讓所有人滿意的聊天機器人，而是偏向于創造“不同個性”的機器人，這個想法更現實一些，也更容易讓人接受。聊天機器人會模仿用戶做出的回應，給予他們回應。

聊天機器人并不是什么新事物，一些機器人不像Tay，它們的角色就像你和計算機或手機之間的接口，它們可以幫你預定行程或發送信息給同事，你不需要點擊鼠標或進行操作，只需和它對話，發出指令。微軟認為，今后人們會逐漸遠離各種復雜的應用軟件，取而代之的是由聊天機器人完成用戶指令。“最開始，聊天機器人的效果可能不理想，”3月，程在微軟實驗室的午餐區說道，“我們知道自己會犯錯，Tay可能會得罪一些人?！?/p>

她說對了。Tay公開發布幾小時后，喜歡惡搞的人就知道如何教Tay發布種族歧視言論，并發布微博讓所有人看見了。比如：“布什發動了9·11，希特勒都比現在當政的‘猴子（指美國總統奧巴馬）強?！盩ay發布一小時后，微軟匆忙將它撤回?！拔覀儺敃r過度關注技術問題，而忽視了社會問題帶來的挑戰，”程說，“這么多人被冒犯，讓我們感到很難受。”

微軟很尷尬。微軟公司并沒有設定一個模仿納粹言論的程序，他們只是低估了人們對機器人Tay的引誘。Tay看起來像是一次失敗的研發實驗，但它也是微軟對人工智能的賭注。微軟公司打算在能夠確認Tay處于安全環境后，再發布Tay。Tay下線的那天，納得拉向團隊成員發送電郵，讓他們“繼續努力”，希望這項研發工作能給團隊帶來凝聚力。

納得拉急切地想讓團隊成員把握住人工智能的時代。人工智能已經在最艱難的棋盤游戲上戰勝了人類，還幫助人類開發出了癌癥和多種硬化癥的治療方法。如果納得拉總裁能夠把微軟定位為智能、有益、非種族歧視的人工智能機器人的行業領袖，也許他就可以帶領微軟在智能手機的時代中占領高地。當然，微軟有足夠的資源堅持研究，截至今年3月28日，微軟擁有100億資金，市值為423億。

無論你認為人工智能是令人興奮還是令人擔憂，不可否認的是，很多人已經在應用人工智能了。微軟人工智能機器人Tay的中文版本小冰已經上市18個月，擁有4000萬用戶。用戶平均每次與小冰對話23回合，很少有用戶可以和Siri聊這么長時間。Facebook正在開發助理M，并且已經在它的聊天軟件上安裝了這個機器人，用戶可以通過機器人助理M預約理發或寄送鮮花?！度A爾街日報》去年12月報道稱谷歌正在開發可以回答用戶問題的人工智能軟件。亞馬遜幾年來搜索量領先的一款產品是一個黑色圓柱體的人工智能機器人。用戶把這個機器人放在廚房里，用語音發出指令，它就可以展示食譜、預訂雜貨、播送新聞、播放歌曲、朗讀電子書。慢慢地，消息軟件中都將安裝一個人工智能機器人，可以幫助用戶理財、預定辦公餐等等。

3月30日，Tay在被撤回后又一次上線，接著發了一些奇怪的微博，然后又安靜了下來。幾小時后，在微軟的年度開發者峰會上，納得拉試圖修復Tay，并揭示了他對Tay的愿景，即“對話即平臺”。

“我們想要鑄造的技術是反映人性優點，而不是弱點的，”他在大會上發言稱，“很快，我們發現Tay并沒有達到我們的目標，所以我們要重新設計?！甭牨娦α?。

微軟推出了幾款能通過人工指令完成任務的機器人或程序。有些機器人或程序可以通過文字指令完成任務，比如Tay。其他的則是概念模型，專為此次會議打造，用以激發設計者想象力。當你用Skype訂外賣或訂酒店時，就會有機器人助手出現；當視覺障礙患者開啟手機攝像頭時，他就能“看見”周圍有什么，人們有怎樣的表情，以及菜單上寫著什么。機器人制作模版和工具可供人免費下載，開發者可以根據需要創造自己的機器人。納得拉希望這樣一來，開發者們就可以燃起熱情，就像他們當年充滿熱情地開發Windows軟件那樣?！斑@讓我回憶起了1992年我剛剛進入公司時，Windows NT（Windows操作系統）還未出世，我努力激勵我們的設計者，現在的感覺就如同當年?！奔{得拉說。他希望餐飲、洗衣、汽車等商業領域都能通過機器人助手和用戶連接在一起。

讓計算機實現人機對話操控是納得拉第一個妙策——這一想法不是他在當總裁前就有的某項技術的延續，而是他為全公司做出的創新。他在靠近辦公室的一個房間向我闡述著他的想法。這個房間布置得有點像起居室，圓形的木桌旁是非常舒適的座椅和沙發。書架上擺放著激勵人心、適合商務人士閱讀的書籍：《賽艇男孩》講述華盛頓大學1936年獲得金牌的賽艇隊；還有心理學家卡羅·德維克寫作的《成長心態》，激勵人們努力工作，揭示人們天然的學習潛能。納得拉踱著步，在巨型觸摸屏上畫著圖表。他的風范如同領導一次史無前例的峰會的教授。

納得拉解釋說，與蘋果的市場不同，我們沒有一款應用能解決用戶所有需求，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應用。“這太復雜了，”他說，“我們得讓事情變得簡單點。我們要讓人們更便利地完成一件事，而不是讓他們打開了多個應用軟件卻無法解決問題?！彼J為應用軟件商店和Facebook上的附加服務就像“圍墻花園”的回歸，就像25年前的美國在線（新聞應用）或是計算機服務（資料庫）那樣，用戶需要瀏覽晦澀的菜單，才能發送一封郵件或是閱讀一個公告。當然，一個人的圍墻花園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樂園，在這個樂園里，他能搞定一切事情。人們被應用軟件吸引，是因為應用軟件更好用。你可以選擇自己需要的應用，用幾秒的時間下載，就可以使用了。如果微軟要開辟出應用軟件的繼任者，那么它應該更容易被用戶找到和使用。

手機應用沒有給微軟帶來益處，越少人講述微軟在手機應用上的悲慘歷史越好。“人們說：‘對，因為微軟的手機系統中沒有應用商店，你自然會這樣說。”他說，“不過這只是事實的一部分。”他認為應用軟件不可能完全消失。機器人助手再智能也不能完全替代所有復雜的程序，比如Word、Excel或是Facebook。應用軟件能讓人們一次看到很多數據，而機器人助手則可以結合大量數據，給人們解決問題。納得拉舉了一個個人支票賬戶的例子。如果你想查看余額，用機器人助手要比查看手機、等待應用加載、輸入用戶名和密碼，再進行操作要簡單。如果你想看一下從去年到現在的交易記錄，那么常用的應用或網站就更好一些。想知道自己在喬氏超市和西夫韋超市的支出總額？用機器人助手。

第一個機器人助手還是在計算機早期時代誕生的。麻省理工大學研究員約瑟夫·維澤堡上個世紀60年代編寫了機器人伊莉莎的程序。搜索機器人可以搜索網頁內容，在搜索引擎上形成索引。微軟曾試著創造一個機器人助手幫助用戶，比如后來被人們所嘲弄的90年代機器人回形針。它被設計的本意是幫助使用辦公室軟件的用戶，但實際上回形針機器人并沒有怎么幫助到用戶，它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該“閉嘴”。難倒計算機專家的是能按照人類思維進行互動的機器人，這種機器人程序甚至可以具有一些人類的能力，例如聽、看、理解——然后給人們以他們想要的答案。

納得拉去年10月才開始規劃微軟策略的轉變。那時，他剛剛和互聯網業務部門總裁陸奇和負責搜索工程的副總裁德瑞克·康奈爾乘兩小時飛機從西雅圖飛到硅谷。陸奇負責監督必應、Skype和Office等應用和服務。他在筆記本電腦上向納得拉展示了他最近正在構思的關于人工智能的想法。他從技術上說明了可行性，納得拉問他這對微軟的產品意味著什么?？的螤柦o他展示了人工智能環節得以加強的Outlook email程序和Skype程序。飛機降落時，納得拉已經決定將這一偉大的策略應用于微軟公司。

陸奇對于開發人工智能持嚴肅態度，幾個月前他到中國調研，與學生和顧客聊天，了解他們使用智能手機的習慣。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軟件是微信。最初，微信只是一個聊天工具，而后它的功能逐漸強大。微信用戶可以通過微信平臺預定旅店、AA分擔聚會費用、預約醫院掛號、購買電影票，甚至發幾條文字消息就能購物。企業開始用微信銷售產品。他們通過機器人助手給顧客展示產品目錄，顧客選擇自己所需，然后在微信上付款等待收貨?，F在，微信在中國很大程度上代替了微軟機器人助手。在微信中輸入“我想要兩張周五晚上《死侍》的電影票”，這時候選票助手就會發回影院座位圖，你就可以選擇場次和座位，并付款了。付款后，選票助手將回復你影院的電子票。不僅是年輕人在使用微信，就連80歲的老奶奶也“活”在微信中。她不喜歡在網頁上購物，卻相信微信購物?！皺C器人助手的強大功能是被微信首先發掘的，現在Facebook發現了其中的妙處，也在模仿，”陸奇說，“我認為微軟應該引領人們走向人工智能機器人時代。”

人工智能機器人助手的市場才剛起步，常見的調研公司，例如高德納公司和福雷斯特公司，還沒有對市場的規模進行計算。也許，這個市場很大。微信上有2000萬企業在銷售產品，2萬中國人已經在應用小冰。微軟稱，他們可能會銷售數據庫和云軟件等機器人助手所需的相關產品。納得拉想要的結果是：讓機器人助手幫助人們解決實際問題。為此，他需要贏得微軟開發工程師們的支持。

3月初，納得拉來到微軟雷德蒙德總部的一間地下室。知道這個地方的員工都叫它“蝙蝠洞”，不過大多數員工不知道這個地方，只有6個人能進入“蝙蝠洞”?！膀鸲础笔钱a品在峰會展示前的實驗地。在鋪滿連接線、設備、電子狗的房間里，納得拉重溫了一遍即將在開發者峰會上發表的講話“對話即平臺”。聽眾們都想知道微軟下一步的計劃。

其中一個例子是制作機器人的程序多米諾。納得拉想要說明，任何公司或任何人，都可以用微軟的工具制造機器人助手。如果以后世界進入人工智能機器人時代，那么機器人制造起來應當更簡便。

“這是我見到過的最簡易的程序?！奔{得拉說，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多米諾程序，很滿意。

程序很簡單。和納得拉一起上臺的是一個帶著筆記本電腦的工程師。這位工程師為大家打開了一個模版——一個簡易的程序。然后他敲了幾行代碼，將這個程序與多米諾的排序系統連接，然后添加了幾個選項，例如披薩的大小和餡料。納得拉則在旁邊解說披薩店接待員怎樣更簡便地給顧客點披薩。如果有人正在和朋友見面的路上，同時他們也正在Skype上通話，他們群組的每個人都想要一個披薩，那么每個人都可以在不退出Skype的情況下，快速地打出自己想要的披薩。這個工具對小商店來說足夠簡便，同時對大型企業來說功能也夠用，他們可以編寫更復雜一點的機器人程序。比如說，你可以發送一張自己衣服的照片，然后要求賣家匹配尺碼為7.5的可以搭配衣服的涼鞋。

參加峰會的人將會看到機器人為什么比常見的應用軟件更方便。即便聽眾們為之振奮，微軟仍然需要鼓舞所有員工開始他們的計劃，并贏得消費者和企業的支持——他們需要時刻吸引他們的顧客。這項設計是一個里程碑，就像90年代微軟推出Windows系統一樣意義非凡。

納得拉比任何人都清楚，引領人工智能技術所需要付出的艱辛努力。今后，市場上會有更多類似Tay的機器人出現。他不嫉妒也不擔憂，或者說，他要表現得輕松。他往后倚靠著椅背，對執行團隊的成員微笑?！拔覀兊奈磥聿⒉惠p松，不是嗎？”他說。

[譯自美國《彭博商業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