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起殺人案從開庭到現在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對于公訴人來說,絕大多數案件一旦開庭,基本上就可以算是完成任務了,工作時間很快被新的案件填滿,之前的案件大多只留下一些浮光掠影的印跡,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殘存的記憶也像清晨草叢上的露珠一樣被蒸發殆盡。
但這起案件不同,時至今日,案件中的那些畫面依然清晰:一名貌不驚人的男子,在房門外對一名女子推搡、拖拽、毆打,女子奮力掙扎,但始終無力掙脫,旁邊兩名十一二歲的少年幾番上前施救,但被男子粗暴推開。數分鐘之后該女子被打倒在地,男子卻并沒有罷手的意思,繼續腳踢、蹬踏女子頭部,直到女子完全失去知覺、不再動彈。其后男子去廚房取來菜刀,對準女子頭部、背部等位置一頓猛砍……
以上場景并非作者腦補的結果,而是真實場景再現。這是因為,案件中血腥的場面剛好被裝在現場附近天花板上的監控視頻完整的記錄下來,當然,也深深地烙進了那兩名少年的腦海里。
更令人難過的是,行兇男子是其中一名少年的父親,而死者則是他母親,也就是說,這名年僅十一歲的少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用極端殘忍的方式殺害了自己的母親,自己卻無力阻止。在場的另一名少年當時十二歲,行兇者是他舅舅,死者則是平日里極疼愛他的舅媽。親眼目睹行兇殺人,而行兇者和被害者又竟然都是自己朝夕相處的親人,這一事件不僅改變了這兩名少年的生活軌跡,更是給他們的內心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案發后查明行兇的男子是間歇性精神病患,殺人時處于發病期,辨認和控制能力嚴重削弱,但仍具有一定的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應當承擔部分刑事責任。案件事實清楚不過,定性也沒有爭議,唯一讓人割舍不下是那兩個驚惶不定的少年。
跟家屬聯系后得知,案發后兩名少年均表現出不同程度的心理異常和行為異常,尤其那名年僅十一歲的少年,母親慘死,父親鋃鐺入獄,按照他伯母的說法,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極度自閉,不愛跟人交流,行為舉止十分叛逆,不聽管束。
作為一個習慣獨立思考的檢察官,我對一些為了裝點門面、對外宣傳而開展的所謂“人性化執法”,對一些超越司法辦案職責、超出檢察機關能力的“保姆式執法”一向是腹黑的,但這次真心感覺應該去做點什么,做點辦案之外的工作。
好在我所在的檢察院對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有較好的基礎,很快我跟本院有合作協議的心理咨詢師取得聯系,介紹了案件情況。經過牽線搭橋,心理咨詢師及時介入,跟兩名少年的家屬、學校老師進行了溝通,進行了指導,并且登門對兩名少年開展家訪,進行心理干預。據了解,從介入至今,心理咨詢師對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之子家訪就有6次之多。
前一陣撥通了家屬梁女士的電話,得知兩名少年,尤其是最令人揪心的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之子在專業人士的心理干預下,在奶奶、姑媽等親屬和班主任老師的關愛下,狀況已大為改觀,不僅生活無虞,心理健康也逐漸好轉,開始愿意與人交流,并且已經回到自己家中和奶奶一起生活居住——當時兇殺案就發生在其家里,所以他在案發后一直不愿回家居住。
作為一名檢察官,一名司法民工,在法治狀況和司法環境有待改善,而自身能力和資源都很有限的情況下,執法辦案過程中有太多難于承受之重,但這份職業在我心目中依然不乏吸引力。這是因為,辦好手中每一個案件,至少就我自己而言,就能夠給社會增添一份秩序和一點公平,就離法治信仰更近了一步,甚至還能夠穿透烏云,給文中提到的那兩個少年一樣的人帶去一點點陽光,讓他們有力量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