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
《街拍,我的信仰》是一本文字加攝影作品的讀物。文字作者仲本剛一路跟隨攝影大師森山大道,記錄他的行蹤、言行和狀態,他既是采訪者,也是觀察家。攝影師的眼睛是用來觀察這個世界的,他的舉止包括言談記錄下來也是有價值的。正如這本書的封面是森山大道半蹲、彎腰正在拍攝時的樣子,這一定是別人來拍攝他的工作狀態產生的。這就是記錄本身的意義。類似微妙的行為還有紀錄片導演去拍攝一部正在拍攝中的紀錄片片場,一位舞蹈演員用肢體來詮釋另一位舞蹈家的生平,一位小說家用虛構來描寫另一位小說家的生平故事,等等,不一而足。
森山大道作為一位當代攝影大師,他的一切都會令擁躉感到好奇。比如,他獨特的審美是如何形成的,他日常的拍攝流程及習慣是怎樣的,作為特立獨行和“挑釁”的攝影師,他會拍攝風景名勝或者標志性建筑嗎,等等。而這本攝影隨筆集當真是從這樣的側面給予一種回答和介紹。
森山大道在談到黑白攝影和彩色的區別時,用了“省略帶來的效果”,這種說法仿佛醍醐灌頂一樣,令很多迷戀于森山大道凝重而顛覆性極強的黑白攝影作品的讀者感到豁然開朗。“省略”既是一種謙虛謹慎的說法,也是一種原始而本質的交代。在二十世紀駁雜而繁茂的意識形態和審美潮流之外,森山大道的黑白攝影作品成為了一種反潮流的反抗坐標,而“省略”自然可以被看成一種對事物本質的撥亂反正。
但是,事實上森山大道對所謂的真實并無興趣,或者說他刻意要表達的不是什么真實有效的場景和人物景象,而是這種濃烈對比風格下的人類從未抵達過的荒蕪之境。在東京的新宿,那里是森山大道的迷宮,他會首先將自己浸入到這種既空洞又滿漲的街道之中,他舉起卡片式膠片相機或數碼相機的一刻,不同的荒蕪便會進入到他的相機中,再通過沖洗或打印,那種被瞬間定格的“美”便被記錄下來。
森山大道對于著名地方的典型建筑或者區域,并非一味排斥,相反,他認為“先入為主的想法行不通”。他說:“比如去淺草,一般觀念認為淺草就是市井,但我暫時有意識地避免把淺草拍成市井風格,當然是‘暫時。不過這并非指單單不拍雷門,或是不拍當地的地標建筑。聽起來很矛盾,但人們認為雷門是淺草的象征所以不用拍了,我覺得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行不通。”當然,森山大道也會覺得雄偉的鐵橋之類的建筑“其實沒什么意思”。這種不刻意排斥,根據自己彼時的真實感受對著眼前世界按下快門的行為,也是我們看到森山大道作品時總會感受到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原因。
順著這種觀點,你也可以找到森山大道作品中罕見商業或者明星肖像的原因。驅動他創作的首先是抓拍,而非逼真精致的擺拍,然后森山大道感興趣或者說可以擊中他的,常常是那些與眾不同或者先驗之中的背離之物,這種逆向反差、強烈對比、荒蕪中的血肉等等意象和風格,很難順理成章被商業和大眾偶像接受。
作為森山大道的讀者,盡管我也從紀錄片中了解過他,但絕大多數印象和欣賞都是來源于他的攝影集,也就是那一本本印刷質量不一的書本。在紙質的媒介中,森山大道一直都如同一個“不存在”的藝術大師,他對我而言既熟悉親近,又如安迪·沃霍爾、科特·柯本這些已經不再擁有活著的肉體的名字一樣疏離遙遠。他不像是當代的存在于我們周邊的人,而更像是被書寫和描述之后的相框之人。
在《街拍,我的信仰》中,森山大道突然變成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他不再是只會攝影和寫作的那個藝術家。倒不是說本書文字作者仲本剛對于這本小書有了什么特殊的結構設置或者創造,而是這本書有了另外一個主觀視角,對森山大道這個人進行審視、審美和描述。某種意義上,《街拍,我的信仰》跟《犬的記憶·森山大道寫真》這部紀錄片是一個意思,它們都是建立在對森山大道工作狀態的捕捉,并進而在主觀的映射下產生新的作品。

《街拍,我的信仰》
作者: (日)森山大道、(日)仲本剛
譯者: 唯不爭
出版社: 颶風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 2016年1月1日
定價: 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