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現代漢英語言特征的漢英思維方式差異研究

王建國(華東理工大學，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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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現代漢英語言特征的漢英思維方式差異研究

王建國
(華東理工大學，上海)

摘 要：王建國、何自然指出，在語用上漢語是過程取向的語言，英語是結果取向的語言。本文借用物理力學的研究成果，進一步指出漢語是心理動能導向的語言，英語是心理勢能導向的語言，并由此推導出漢英兩種語言和更多思維方式的特征，通過與基于傳統文化所推導的傳統思維方式特點的參照，指出盡管歷經語言與文化的發展，漢英思維方式的差異還是比較穩定的，且會繼續影響漢英文化的構建。

關鍵詞：心理動能導向的漢語；心理勢能導向的英語；漢英思維方式差異

1. 引言

語言學的研究得益于人文、社會以及自然科學的發展，如認知科學(見認知語法)、數學(見轉換生成語法)和化學(見配價語法)等都給語言研究帶來了很大的啟示，推進了語言科學的發展。本文借用物理力學的一些研究方法，揭示漢英兩種語言的語言和思維方式特征。不過，限于篇幅，本文將簡略探討語言特征，重點討論思維方式特征。

劉宓慶(2006： 44)指出，支配語言表現法的深層因素是思維，包括思維方式、思維特征和思維風格。不同的語言群體的思維邏輯是相同或大體相同的，但它們之間又有不同的方式、特征和風格；思維方式、特征和風格上的差異，是最深層、最具有支配性的語言差異的初始因素。因而，要了解兩種語言的差異，首先就必須把握兩種語言的思維方式。然而，以往對思維方式差異的探討基本上是從傳統文化的角度來揭示的，之后再分析這些思維方式在漢英語言上的表現，如劉宓慶(2006)、連淑能(2002)、潘文國(1997)。這種做法由于是根據傳統文化研究而獲得的有關思維方式的結論來分析現代語言特征，似乎預設了中西思維方式、語言和文化都沒有歷時的變化。

本文擬從另一個角度，即根據由王建國、何自然(2014)提出的漢英語用取向原則推導而出的漢英思維方式，歸納這兩種現代思維方式對應的現代語言特征，并由此再推導出更多的漢英思維方式差異，最后將這些差異與基于傳統文化對中西思維方式研究的成果進行對照。我們相信，這個不同于以往方法的研究，會給中西文化交流和傳播帶來新的啟示。

2.“過程”取向與“結果”取向

下面是《中式英語之鑒》(Pinkham, 2000)中的一些翻譯案例：

[1] (a) *We have made an improvement in our work.

(b) We have improved our work.

[2] (a) *They must make up their minds to implement the reform of the current system.

(b) They must make up their minds to reform the current system.

[3] (a) *We adopted the policy of withdrawal.

(b) We withdrew.

王建國、何自然(2014)發現，Pinkham對例[1-3]中我國專家的譯文都刪除了一些漢語句子中表過程的動詞，只保留了原文中表示事件結果的語義，并把這些語義用動詞謂語形式表示出來。由此，他們指出了一條語用原則：漢語語用重過程、英語語用重結果，并引用了一些語言事實和理論證明了該原則的正確性。

就《中式英語之鑒》中的一些例證，劉宓慶(2006: 527)指出，中國譯者(尤其是已有一定技能水平的譯者)的失誤或不足常常是他們沒有擺脫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風格對他們的影響，自覺不自覺地受到思維方式的支配，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我們認為，王建國和何自然指出的這條語用原則，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分別反映了以漢英兩種語言為母語的人各自的群體思維方式。這種認識很好地解釋了一些翻譯現象。以葛浩文把“檀香刑”翻譯成了sandalwood death為例，當前幾乎沒有任何理論流派可以滿意地解釋葛浩文為何沒有譯為sandalwood punishment，同樣也無法解釋為何美國電影Stop Loss被譯為“拒絕再戰”而不是“拒絕損失”。語言學派的翻譯理論無法從對等或對應的角度來解釋，文化派的翻譯理論則可能從譯者的主體性來解釋，但這樣就給了譯者主體性理論太大的解釋權了，讓該理論對翻譯實踐的指導意義變得十分空洞。

形式上，兩種語言的差異與動詞的使用情況相關程度較高。然而，若僅從動詞的使用與否來看，顯然無法反映過程取向和結果取向語言差異的全貌，過程取向的語言和結果取向的語言之間的具體差異應該表現在更多的方面。為了更好地研究兩種語言之間的異同，我們首先要對“過程”和“結果”進行定義。王建國、何自然試使用翻譯例證來推導出他們的原則，但他們并沒有明確地定義“過程”與“結果”。 根據“新華字典”(http://xh.5156edu.com/)，“過程”指事情進行或事物發展所經過的程序；“結果”指在一定階段，事物發展所達到的最后狀態。下面，我們試著在“新華字典”定義的基礎上，從翻譯的角度對這兩個概念重新定義。

葛浩文說過：“我跟很多翻譯家不一樣，我是憑靈感，我越想那些理論，那些具體的問題越沒把握，越覺得慌。”①其實，葛浩文與很多翻譯家一樣，包括Pinkham，都是憑著對兩種語言的直覺在翻譯，都是自覺不自覺地受到了思維方式的支配。如果我們承認有很多翻譯家在沒有接受理論培訓的情況下，也能做好翻譯，即使接受了理論培訓也未必能做好翻譯的事實(Pym, 2010: 4)，且承認人的行為方式，包括翻譯實踐和理論探討的方式都不自覺地受到了思維方式的影響，那么，我們可以認為，“過程”和“結果”都應該與感知主體對一個事物或事件做出物理和心理感知有關。因為，感知是所有人類都能做到的最質樸的實踐形式，是感知主體依據本民族的思維方式和個人的思維方式自覺或不自覺地做出的一種行為②。人們通過感覺和知覺做出物理和心理感知，各種各樣的感知方式和內容可通過語言形式反映出來，人們包括翻譯家都是通過感知方式來認識和使用語言的。

因此，所謂“過程”，我們就可以簡單地定義為：人們對一定事物或事件做出物理和心理感知行為的一個或多個程序，具有連續性、動態的特征。所謂“結果”，就是在一定階段，人們對事物或事件做出物理和心理感知行為后達到的最后狀態，具有階段性、靜態的特征。所謂“過程取向”，就是站在感知過程的角度去感知事物或事件，強調感知過程中的程序。所謂“結果取向”就是站在感知過程的結果狀態的角度去感知事物或事件，強調感知過程中的結果。例如，漢語中的“讀懂、聽懂、看懂”，英語中往往只取“懂”(understand)就可以了。

為了更加系統地描寫過程取向的語言和結果取向的語言各自的形式特征，下面我們將根據漢英兩種語言的思維方式特征，借用物理力學的研究成果，對漢英由于取向差異所導致的語言和思維方式特征進行更加細致的描寫和解釋。

3．動能導向的漢語與勢能導向的英語

過程取向和結果取向是將漢英兩種語言相互對照而提出的一對概念，是基于兩種語言對同一個事物或事件做出感知而表現出的群體思維取向。過程相對結果而言，是擴展的，結果相對過程而言，是壓縮的。因而，我們可以認為，結果取向是“壓縮一個事物認識或事件發展過程而突出過程發展的結果”的取向，過程取向是“把對一個事物或事件發展的感知結果擴展開從而突出達致該結果的過程”的取向。回過頭來看，Pinkham對我國專家譯文的修改實際上反映了以漢語為母語的譯者會突出一個事件中的過程，其譯文句子中的謂語動詞不表結果而表過程，而以英語為母語的譯者卻往往會壓縮事件中的發展過程，僅以表感知過程最后狀態的語義表述為謂語，突出感知過程的結果。

本文根據力學原理來探討過程取向的漢語和結果取向的英語的系統特征。從力學的角度來研究的主要理由如下：中國人思維是物我不分，講英語的人思維是物我兩分(李相顯，1947: 116)。語言是思維方式的外化，語言規律必然反映在英漢民族對物我的認知之中。李宗吾(2009)指出：“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對語言的心理感知也是一個運動過程。因而，力學規律也是可以解釋語言規律的。石毓智(2004)曾運用“矢量”概念，對英漢動詞的概念結構做了分析，并揭示了兩種語言動詞概念化方式的系統差異及其帶來的句法后果。石毓智的研究是運用力學原理研究英漢語言差異的一個成功案例。

圖1　

根據力學原理，物體做機械運動時都具有機械能，包括動能、勢能兩種。物體由于運動而具有的能量，稱為物體的動能。物體由于被舉高而具有的能量叫做重力勢能。作為感知主體的人，在感知一個用語言表述的事物或事件時，同樣也是一個運動，會產生心理動能。而被感知的事物或事件因負載概念受到向下的心理引力則產生心理重力勢能①力學中勢能有引力勢能、重力勢能和彈力勢能。由于重力和萬有引力是同性質的力，因此在物體的高度不能忽略時，將重力勢能稱作引力勢能更合適些，也就是說，重力勢能就是引力勢能。http://baike.baidu.com/view/14442.htm?fr=aladdin(2014-7-6登錄)。實詞承載概念，具有心理重量，受到向下的心理引力，有心理重力勢能，而虛詞不承載概念，因而沒有心理重力勢能，但不同語言中的虛詞，其使用與否顯然與不同語言勢能或動能取向有關。另據力學原理，勢能又包括重力勢能和彈性勢能。由此推斷，英語對一個事物認識或事件過程的壓縮，會產生心理彈性勢能，即在感知上是一種心理勢能導向的語言，感知力對事物或事件感知的驅動過程是上升的過程，參看圖1。而漢語則由于其擴展趨勢會產生心理動能，是一種心理動能導向的語言，感知力對事物或事件感知的驅動過程，相比英語而言，則是下降的過程，參看圖2。

圖2　

那么是什么力讓英語表述產生壓縮又讓漢語產生擴展呢？我們認為，是對事物或事件做出感知的人所獨有的感知力②具體的感知力包括：表情神態感知力、肢體語言感知力、說話語氣感知力、文字閱讀感知力、圖形圖像感知力、觸覺感知力、嗅覺感知力、味覺感知力、時間感知力、空間感知力、運動感知力、還有心靈溝通感知力。感知力絕大部分與生俱來。感知力也稱為感受力，是作為生物特別是人所獨有的特性。http://baike.baidu.com/view/1441615.htm(2014-7-12登錄)。具有感知力是人類的特性，一個語言社團在對事物或事件的感知力上具有共性，但語言社團中的個人在具體語境中對事物或事件的感知力會表現出個性。共性的感知力可稱為常規感知力，它會幫助形成語言的一般規律，個性感知力即非常規感知力，是語言變體形成的推動力，其作用往往是語用的。本文主要討論前者。

4．動能導向與勢能取向的語言與思維方式特征

應該說，漢語是動能導向的語言、英語是勢能導向的語言是基于現代漢語和現代英語的觀察。我們認為，語言的差異是由思維方式差異所引起，同時也與文化差異相通。下文將根據上文的觀點，進一步推導現代漢英思維方式的特點，并比照基于漢英傳統文化的漢英思維方式研究，探討傳統思維方式與現代思維方式的異同。

動能導向的漢語和勢能導向的英語可推演出中國人和說英語的人在思維方式方面存在諸多差異，例如，整體意識與個體意識、主體意識和客體意識、悟性意識和理性意識等等。結合這些差異分析，可以發現，盡管英語和漢語都發生了歷史變遷，但中西思維方式卻有很強的穩定性。

4.1整體意識與個體意識

4.1.1基于現代語言的推導

物體由于運動而產生動能，質量相同的物體，運動速度越大，其動能越大；運動速度相同的物體，質量越大，其動能就越大。勢能有引力勢能、重力勢能和彈力勢能①由于重力和萬有引力是同性質的力，因此在物體的高度不能忽略時，將重力勢能稱作引力勢能更合適些，也就是說，重力勢能就是引力勢能。http://baike.baidu.com/view/14442.htm?fr=aladdin(2014-7-12登錄)。對于重力勢能，其大小由地球和地面上物體的相對位置決定。物體質量越大、位置越高、做功本領越大，物體具有的重力勢能就越多。

由于漢語是心理動能導向，因而中國人在感知過程中要獲得更大的心理動能，就必須增加可感知事物或事件的質量②物體含有物質的多少叫質量。質量不隨物體形狀、狀態、空間位置的改變而改變，是物質的基本屬性，重量是物體受萬有引力作用后力的度量。在地球引力下, 重量和質量是等值的, 但是度量單位不同。本文重量和質量不作區分。和感知過程的速度，質量加大可增加重力勢能，進而在感知運動中轉換為更大的動能，同時，質量加大還能增加感知過程中向下的速度，同樣可以增大動能。

與英語因為感知驅動力的壓縮而發生向上運動相比，漢語因為感知力的擴展而向下運動。同時，漢語話語承載的概念由于心理引力的作用，表現出下降趨勢。在向下的心理引力的作用下，漢語話語將按序下降，形成綿長的流水句和話題鏈現象，從而最大化地把勢能轉化為動能。盡管下降時，會遇到阻力，但由于向下的力的作用，為了取得更大的動能，漢語話語會表現出比英語話語更具有連續性和整體性。漢語語言的這些特點對中國人形成與西人分析性意識相對的整體意識有很大的塑造作用。

根據力學原理，發生彈性形變的物體的各部分之間，由于有彈力的相互作用，也具有勢能，這種勢能叫做彈性勢能。同一彈性物體在一定范圍內形變越大，具有的彈性勢能就越多，反之，則越小。

英語語言形式因為感知力的壓縮會產生彈性勢能，因而英語是勢能導向的語言。勢能獲得的過程是一個上升過程，上升的高度會帶來重力勢能。要上升，必然要減輕重量，同時，要上升到更高的高度，獲得更大的勢能，就需要對擬表述的內容及其形式做分解處理，這與火箭發射的原理非常相似。減輕重量和分解處理都可以減少事物上升的阻力。

具體表現在：英語構句時以意群為單位，以信息主次為順序，即先以主謂結構為主干，其他各種短語和小句的從屬結構為枝干，主桿和枝干逐次上升，最后結合一起獲得勢能。由此，英語句法結構界限分明，詞類的功能較為分明；為了標示句法結構界限，還形成了關聯詞、代詞(包括關系代詞和關系副詞)等具有劃分句法結構的功能詞類。各種界限明顯且需要逐次上升的主次結構，為了更好地相互參照，相同和類似的范疇就會留下了各種區分標記，例如，主體結構中的謂語動詞與從屬結構中的非謂語動詞各有其形態標記。英語的這些特點有利于塑造分析性的個體意識。

4.1.2基于傳統文化的觀點

如前文所言，以往對思維方式的研究一般是基于傳統文化的表現。下面相似的各節我們都將列舉前人與本文對應的觀點，并列舉前人給出的文化證據。

連淑能(2002)認為，中國人重整體性思維方式，西方人重個性思維。例如，對中國傳統哲學和其他學術領域產生過重大影響的太極八卦、陰陽五行、氣道形神、天人合一等理論，都是中國人整體意識起作用的表現。 其中，“天人合一”的思想最早是由莊子闡述，后被漢代思想家、陰陽家董仲舒發展為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體系，并由此構建了中華傳統文化的主體。天人合一包含“天人一物”，“理一分殊”，“內外一理”的觀點，這種觀點起源于“《易經》的每一卦都包含天道、地道與人道在內，天的規律跟人世的規律是一回事”的觀點。這個觀念的形成就與中國人的整體意識十分相關。同樣，由于傳統上中國人缺乏分析性的個體意識，這導致中國傳統醫學不重解剖，只強調整體臨床觀察，倡導辯證(象)論治，著意考究人體表里內外的功能結構聯系(劉長林，1990: 579)；中國傳統農學，較少注意作物的性狀特征，對于植物的解剖生理則更少察問(劉長林，1990: 579)。

西方人由于具有個性思維方式，他們明確區分主體與客體、人與自然、精神與物質、思維與存在、靈魂與肉體、現象與本質，并把兩者分離、對立起來，分別對這個二元世界作深入的分析研究。例如，西方近代實驗科學注重對事物分門別類、分析解剖，重視定量分析和精確計算，因而促使數學、力學、天文學、生物學、化學、物理學等學科的確立與發展(連淑能，2002)。

4.2主體意識和客體意識

4.2.1基于現代語言的推導

不考慮物體的高度，空間大的物體，物理重量大，那么該物體下降的速度快，獲得的勢能也更大，就會排在前面；空間小的物體，物理重量小，那么該物體下降的速度慢，獲得的勢能小，就會落在后面，因而產生自大到小的順序。漢語感知過程由于呈下降擴展的狀態，其表述空間大小的概念也遵循從大到小的語序。相反，空間大的物體，物理重量大，那么該物體上升的速度慢，就會排在后面；空間小的物體，物理重量小，那么該物體上升的速度快，一般排在前面，因而產生自小到大的順序。英語感知過程由于呈上升狀態，其表述空間大小的概念也遵循從小到大的語序。

英語中形式復雜的修飾語也是因為其占據空間大、物理重量大而被放到其修飾成分的后面。漢語中一般沒有復雜的修飾語，若有，也多在被修飾成分的前面，這種現象也符合漢語自大到小的語言排序規律。

這兩種語言的排序規律與兩個民族的主體與客體意識差異相關。具體而言，與英語感知過程因為受到壓縮而發生向上運動相比，漢語感知過程是向下運動，其中人對事物運動或事件發展過程的感知力也是向下驅動的，這種向下的驅動力可獲得動能，與語言形式負重所產生的重力勢能從而獲得動能的方式是一致的。因而，就漢語而言，物理重量和心理重量具有較為一致的映射關系(如“中國”的空間大而重量大，與“中國”作為國家的整體重要性具有映射關系)，這讓中國人形成了物我難分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發展了整體意識、主體意識和與之相關的悟性意識，卻弱化的分析性的個性意識、客體意識和與之相關的理性意識。

英語民族的感知力是為了向上獲得彈性勢能而發生的，而語言形式負重產生的重力勢能是向下的，即主體與客體獲得勢能的方向是相反的。就英語而言，物理重量和心理重量是逆反的映射關系(如435 Via Del Rey空間小而重量小，與其作為個體被重視具有大的心理重量產生逆映射關系)。這促使英語國家的人不得不把主體與客體分開，形成了物我兩分的思維方式。個體意識、理性意識和客體意識也因之而逐漸形成，對產生系統的科學研究會有很大的促進作用。

4.2.2基于傳統文化的觀點

連淑能(2002)指出，中國傳統哲學的視野在于倫常治道，不以自然為認識對象，而把自然人化或把人自然化，主客不分，不在認識自然的基礎上反思，而從主體自身出發。西方傳統則以自然為認知對象，探索自然，征服自然，主客二分；西方哲學以其創立本體論而持尊重客觀的態度。連淑能的觀點印證了潘文國(1997: 363)、劉宓慶(2006: 486)的觀點：漢語注重主體意識，英語注重客體意識。

4.3時間意識和空間意識

4.3.1基于現代語言的推導

漢語對事物運動或事件發展的感知過程是循序向下運動的，因而語序遵循時序，形成了許多主從界限不分明、平面性更強(利于減少下降時的阻力，增加感知力驅動的速度)的流水句。而英語以心理重量輕重為先后上升次序，上升之后各種結構之間需要相互參照，因而更注重空間排列，形成了許多主從界限分明、立體性更強的復合句等現象。英語在描寫事物運動或事件發展的過程中，時間被分割在不同的結構內，為了表示時間的差異，必須具有時間標記。而這個時間標記由典型的做功詞類——動詞來承載。漢語的動作由于遵循下降時序，因而不依賴時間標記。

簡而言之，漢語表述按時序推進，英語表述按輕重次序先后組裝，同時，漢語下降時為減少阻力而呈現平面性，英語為了增加勢能出現立體感強的主從結構，這些分別加強了中國人的時間意識和說英語的人的空間意識，以及中國人的平面意識和說英語的人的立體意識。

4.3.2基于傳統文化的觀點

中國人與西方人相比，中國人更加重視(一維)時間因素，且(三維)空間思維能力相對薄弱(劉長林，1990: 588)。中國人的這種時間觀也反映在中國傳統醫學重視人體生命的時間節律，中國傳統農學十分強調農時等現象之中。而西方人由于空間思維能力強，把“測地形”之“幾何學”看作是西方哲學的象征，提出“不懂幾何學者勿進哲學之門”(宗白華，2008：602)。同時，這種差異還反映在中西繪畫藝術方面，例如，西洋畫創作更強調三維性，與之相關雕刻藝術方面，重視幾何圖案、結構解剖、形體比例，而國畫創作更強調平面性。

4.4悟性意識與理性意識

4.4.1基于現代語言的推導

4.2.1中提到，漢英的主體意識和客體意識差異導致漢英存在悟性意識和理性意識差異。同時，我們會發現，漢語表述的連續性與英語表述的階段性差異也是悟性意識和理性意識差異產生的源頭。

漢語的感知過程中因為以獲得動能為導向，因而對承載重力勢能的概念(往往由實詞承載)具有連續下降的要求。從而，在語言形式上，表現出連續性強，界限性差的特點。由此，導致了漢語中存在多種界限不分明的語法現象，例如，實詞難以區分，大量使用流水句，缺乏形態標記。漢語形式的這些特點，都在很大程度上要求感知主體在把握意義時需要很強的感悟能力。

相反，英語結構的界限分明，個體之間界限清晰，可以精確分析，因而說英語的人分析能力強，有很強的理性思維能力。

4.4.2基于傳統文化的觀點

中國人重悟性思維。中國的儒、道、佛三家都注重直覺體悟宇宙本體，力求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天人合一”境界。孟子的“誠”，老子的“道”，玄學家的“無”，理學家的“太極”都靠直覺、靈感、頓悟來領會，而不用概念和語言去描述，也不用邏輯推理去論證。缺乏像西方那樣系統、完整的理論體系。悟性思維對中國哲學、文學、藝術、美學、醫學、宗教等的影響尤為深遠(連淑能，2002)。

西方人重理性思維。潘文國(1997:362)指出：“與漢語不同，英語(及歐洲其他語言)的哲學背景是亞里士多德嚴密的形式邏輯，及后來從16世紀到18世紀彌漫于歐洲的理性主義。理性主義強調科學的實驗，注重形式論證，對歐洲自然科學的發展起了推動作用。”

愛因斯坦( 1976 : 574；轉引自連淑能，2002)說過：“西方科學的發展是以兩個偉大的成就為基礎的，那就是：希臘哲學家發明的形式邏輯體系 (在歐幾里德幾何學中)，以及通過系統的實驗發現有可能找出的因果關系 (在文藝復興時期)，而中國的賢哲卻沒有走上這兩步。”

5．結語

本文根據王建國、何自然提出的漢語重過程、英語重結果的語用原則，推導出漢語具有重過程，英語具有重結果的思維方式，并認為這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會在各自的語言上得到映射。由此，本文在對“過程”和“結果”進行了定義之后，借用物理力學的研究成果，指出漢語是動能導向的語言，而英語是勢能導向的語言，并根據動能和勢能獲得方式，指出了漢英兩種語言由此而獲得的其他思維方式特征。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語言規律與自然規律具有對應關系。

我們認為，本文指出的漢英思維方式差異都是相通的。例如，“過程取向”的思維方式與“結果取向”的思維方式導致了其他思維方式的差異；個性意識強導致理性意識強，兩者又與客體意識強十分相關。當然，本文在很大程度上是參照一些前人觀點而進行的，屬于印證性的推導，并不能全面反映漢英思維方式特征。一些前人的觀點，本文也并沒有從我們的角度去考證。例如，一些學者提出，中國思維方式具有封閉性，西方的思維方式具有開放性(連淑能，2002)；漢語重心不重腦(孫隆基，2004)；中國人多主張復古論及歷史循環論，而西方人則多主張歷史進化論(嚴復，1986:117)。這些觀點，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似乎也有合理性。本文的圖1、圖2似乎可以比較形象地說明這個問題。瀑布向下，具有封閉性、循環性、是向下(心)運動；火箭上升，具有開放性、前進性，是向上(腦)運動。

同時，也有些前人的觀點，至少從我們根據現代漢英語言的角度來看，未必符合語言事實，例如，中國人好靜、西方人好動的說法(連淑能，2002)。事實上，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漢語中不僅動詞使用多，而且幾乎所有的實詞(除了代詞①盡管按語法學對詞類的劃分，代詞是實詞，是代表某一實體意義的詞語，但它只有在語境中才有明確的指代意義，鑒于這種特點，Sperber & Wilson (1993)認為，(人稱)代詞表示的是程序性(procedural)意義，而不是實體的詞語通常表達的概念性(conceptual)意義。)都具有動詞色彩。這是因為漢語話語構成以獲得動能為導向，且所有實詞(除了代詞)負載了概念，受到向下引力的影響，自身都具有重力勢能。又由于漢語的感知運動是向下的，與引力的方向是一致的，因而幾乎所有的實詞都具有運動色彩。正由于此，漢語構句時并不像英語那樣依賴謂語動詞，也造成了實詞難于分類。相反，英語表述中對動詞具有嚴格限制，整體表現出更多的靜態特點。漢英這里表現出的動靜差異不能支持中國人好靜、西方人好動的說法。

這里還需要提醒的是，本文指出的漢英思維方式特征是根據現代漢語和現代英語的特點推導出來的，這些特點在很大程度上與傳統漢英思維特點是相似的。這表明現代漢英思維方式與傳統的漢英思維方式并沒有本質差異，盡管兩種語言經歷了歷時的變化。也表明中西思維方式的差異甚至比中西語言差異更加穩定，現代的思維方式還將像傳統的思維方式差異一樣繼續影響漢英文化的構建。

同時，本研究還可以說明西方語言所表現出的思維方式差異(若前人研究成果可以代表西方各國思維方式特點的話)并不大，英語所映射的文化可視為西方文化的典型代表(若前人研究是綜合了西方各國文化特點的話)。這些方面提醒我們，在當今全球化時代，為了加強理解，克服矛盾，減少沖突，中西方人士不僅需要學習對方語言，更需要了解對方語言背后的思維方式；學習英語是幫助我們了解西方主要思維方式的重要途徑。最后，必須指出，本文只是一個概論，多方面的結論還需要佐證，尤其是需要心理實證研究。我們期待以后有更多有關這方面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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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宗白華.2008.宗白華全集(第1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Explaining Chinese and English Thinking Pattern Differences Based on the Lingu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 Chinese and English

Abstract:According to Wang Jianguo and He Ziran, Chinese is pragmatically process-driven while English is result-driven. Based on this view, the paper fin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chanics that Chinese is a kinetic-energy-oriented language while English a potential-energy-oriented one. This finding helps explain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languages and the thinking patterns of the two speech communities. A comparison of the thinking patterns revealed in this paper and the previous corresponding views deduced from the two traditional cultures shows that the distinct features of the thinking patterns remain unchangeable throughout the processes of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which suggests that the thinking patterns of each community will continue to exert their influence upon the development of each culture.

Key Words:kinetic-energy-oriented Chinese; potential-energyoriented English; Chinese and English thinking pattern differences

中圖分類號：H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891(2016)02-0037-07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3年華東理工大學研究生精品課題課程建設項目“中西翻譯理論”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王建國，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語言學、翻譯學

通訊地址：200237 上海市梅隴路130號 華東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漢英這種相反的語序規律最能反映在漢英書寫上。例如：中國上海市梅隴路130號；435 Via Del Rey, Montery, CA 93940, USA。這兩種漢英 寫法，既反映了漢英語序差異，也反映了漢英整體意識與個體意識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