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丞相治國

王清淮

曹參是一位懶丞相，懶懶的不肯上班，一覺睡到中午，下午和晚上便喝酒。漢代喝酒不興喝悶酒，必須行令劃拳，一劃拳就會大呼小叫鬧得四鄰不安。丞相官邸只有一個鄰居，即丞相府，丞相府的官員聽到丞相官邸如此興高采烈，也喝酒劃拳胡鬧起來，隔墻呼應，此起彼伏。

紀檢部門的官員覺得丞相府鬧得實在不像話，便借請示工作的機會，帶著丞相到丞相府走一圈，意思很明顯，讓丞相看看聽聽。紀檢官員旁敲側擊地向曹丞相建議，政府部門如此草率不作為，應該整頓。曹參不但懶得做事，就是講話也是能省就省的，他說：“他們如果作為的話，‘為什么呢？”紀檢官員也想不出丞相府官員應該“為”點什么，但是，至少也得發幾個通知，向下面要幾份材料，向上面送幾份報告吧？再好點的，應該開幾次先進事跡報告會吧？可是這些全沒有，這不是吃閑飯虛領國家俸祿嗎？動不動就是兩千石，國家財富就是這樣折騰沒有了啊。曹丞相說：“嗯。”不說對，也不說不對。過了一個月，兩個月，丞相府依然故我，紀檢官員忍無可忍，向皇太后直接舉報丞相帶頭瀆職，太后說：“我知道了。”隨后命人給丞相送去幾壇子好酒，捎話給他說：“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里馬，唱歌要唱躍進歌，喝酒不夠找皇家！”前幾句都挺好，都是激勵人心奮發向上的話，第四句就格外不搭調。其實最后一句才是太后想說的，紀檢部門告曹參的狀，太后越聽越高興：我們需要這樣的懶惰干部，曹參就是懶惰干部的好榜樣！

太后也是懶太后，沒事絕對不找事，有事也當沒有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曹丞相上班也沒有什么事情做，那就不如不上班，省去車馬錢。至于領空餉，那才有幾多錢啊，歷代政府的最大問題不是工資支出，而是工資之外的腐敗，如果官員們連錢都懶得拿，對這樣的政府，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太后沒讀過《老子》，也不很清楚黃帝其人神仙般的經歷，不知道自己實行的是“黃老政治”。當初老子向周王建議的，正是今天太后和曹丞相實踐的。老子建議的核心就是為政者少干事，最好不干事，簡單說就是實行“懶政治”，因為任何一件皇帝們認為愛民的政策措施，結果都可能是擾民。太后和曹丞相的國策被后來的幾位皇帝遵守著，漢代的國家經濟迅速恢復并發展，國家稅率也大幅地降低，高祖時期稅率曾達到百分之三十，國家的錢還不夠花，文帝時期稅率降到百分之三，國庫卻堆滿了銅錢花不出去，因為國家找不出可以花錢的地方，只好任由錢在國庫里發霉生銹。

漢惠帝有點弱智，越是弱智的人越怕人說他弱智，最好讓別人看不出來。要讓人看不出來，就得做幾件出彩的事，他決定修理一下曹丞相，整頓朝廷官員的懶惰作風。曹參的兒子曹窋也在朝廷上班，這天下班，惠帝叫住曹窋：“你回家后，裝作很隨便地問問你父親，你這樣說：‘高祖剛剛過世，皇上年輕，您身為相國，整天喝酒，遇事也不向皇上請示報告，會不會被人誤認為您輕慢新皇帝？但記住啊，千萬別說這些話是我叫你說的。”曹窋放假休息時回家，閑暇時陪著父親聊天，很委婉地轉述惠帝的話。曹參大怒，打了曹窋二百板子，說：“沒事別來惹老子煩！國家大事，你知道什么！”上朝，惠帝責備曹參說：“那些話，是我讓曹窋跟您說的，您冤枉他，打板子打錯了。”曹參急忙跪倒謝罪說：“請陛下自己仔細考慮一下，在圣明英武方面，您和高祖誰更強些？”惠帝說：“我怎么敢跟先帝相比呢！”曹參說：“陛下再看看，我和蕭何誰更有本事？”惠帝說：“您好像真的不如蕭相國哎。”曹參說：“蕭規曹隨。既然如此，陛下和我，還有什么可以發揮的嗎？”

曹參實行“全民懶惰”的既定國策，是汲取秦帝國崩潰的教訓。秦始皇的勤奮超過三皇，蓋過五帝，他的事業敗亡速度也快得令人不敢相信，這么大這么強的秦，十幾年就垮掉了，曹參認為根本原因在朝廷不肯讓老百姓休息。所謂休息，就是不干預百姓的生活學習工作，一切順其自然。曹參原在齊國任丞相，蕭何死前推薦曹參到中央任帝國丞相，曹參對接任的齊相說：“我們首都的批發交易市場岳市，你知道的，里面混亂不堪，欺行霸市的，強買強賣的，囤積居奇的，蒜霸、蔥霸、姜霸，各行都被這些霸壟斷著。但是你千萬別去治理整頓，別干預那里的事情。”新齊相大惑不解，曹參說：“地痞無賴，作奸犯科之徒，都聚在岳市，形成相對完整的社會組織，良民被無賴們勒索一些錢財，損失也不大，不影響生存，最后這些損失都會轉嫁給終端消費者廣大市民，每個人的負擔就更小了。國民用一點小小的損失，換得社會的安寧，這很劃得來。”新丞相說：“從此，就不管他們了嗎？”曹參說：“兩種情況會動它，一種是官員想晉升，可以抓幾個黑社會，二是他們鬧出人命，打擊那個為首的。”新丞相思考良久，才恍然大悟，原來曹丞相心明如鏡。

（摘自“鳳凰讀書” 圖/黃煜博 王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