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中華++歐陽國
摘 要: 2012年修正后的《刑事訴訟法》正式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然則“書本上的法”并不完全等同于“現實中的法”,以中部某地級市轄區兩級法院近三年來審判中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實效為實證考察樣本檢析,不難發現其中運行實效普遍不足,突顯為界定難、操作難、認定難、排除難。究其成因不僅有內在的如體制機制的掣肘,還有外在的如配套制度的缺乏等多方面因素。立足于我國目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運行現狀,綜合成因剖析,積極探索構建其優化進程意義重大。訴訟體制的科學構造、思維觀念的訓練更新、司法能力的建設提升、庭審功效的完善強化、配套制度的同步跟進乃是重點考量的努力方向。
關鍵詞: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 實效檢析; 成因解讀; 進程優化
中圖分類號: D925.2 文獻標識碼: A DOI:10.13411/j.cnki.sxsx.2016.02.026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其中明確要求嚴禁刑訊逼供、體罰虐待,嚴格實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四中全會更是首次把依法治國作為會議的主題,強調強化人權保障,加強對刑訊逼供和非法取證的源頭預防,再次重申要健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梢姵嗽诹⒎▽用嫔险酱_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外,黨和國家從頂層改革決策角度也是著力推進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有效實施。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從整體現狀來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仍處建立后的起步階段,實效性貫徹不足,存有諸多瓶頸?!耙粭l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實效的規范,不能被認為是一條有效的規范。” [1] 由此努力實現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良性運行具有十足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以現實狀況為出發點和著力點,梳理演進中的規律認識和解弊其內涵本質,進而為我國真正探索建立完善而富有實效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奠定基礎。
一、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演進梳理及內涵解弊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對于我國是舶來品,并非內生于中國自身的法律文化與法律制度。美國是世界上首先創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國家。“1914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審理威克恩訴美國案,確立了違反美國憲法修正案4侵犯公民權利所獲得的證據予以排除的規則,并使該規則上升為憲法層面的一條重要原則?!盵2] 英國作為判例國家,其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發展較為成熟,具有代表性,其建立的基礎也是因民眾對警察刑事偵查違法行為所生的不信任和規范約束偵查權的需要,通過一些典型案例的醞釀,1984年頒布的《警察與證據舉證法》以成文法的形式正式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制度。
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演進歷程也是很為漫長,1994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刑事案件程序的具體規定》第一次規定了非法證據排除的內容,1996《刑事訴訟法》第一次修正后第43條規定,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及其他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隨后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司法解釋中也提出了排除非法證據的要求,但上述規定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卻鮮有回應。沉寂多年后到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合頒布《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和《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至此我國非法證據排除從一項籠統的要求轉變為一套具有一定操作程序的規定,且明確與防范冤假錯案、確保案件質量等實體價值密切相連。在上述兩個《證據規定》出臺后,司法領域才有了首例全國法院運用非法排除規則進行裁判的案件,即“章國錫受賄案”。具有重大突破和標志性意義的是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第二次修正,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正式上升為立法規定,成為刑事訴訟法律制度的一部分。其具體法律規范體現在證據章節的第54、55、56、57、58條,規定了我國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條件、實施排除責任主體、監督主體和合法性審查主體、申請主體及要求、證明責任主體及標準等。
刑事訴訟立法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作為證據制度的一部分,對于確保案件質量,正確定罪量刑至為關鍵,“從制度上進一步遏制刑訊逼供和其他非法搜集證據的行為,維護司法公正和刑事訴訟參與人的合法權利”。[3] 為貫徹新《刑事訴訟法》的立法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司法解釋,以專節的形式就一些具體適用做了規定?!皻v史可以照亮現實”,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從萌芽起步到最終確立及不斷完善具有很強的歷時性,對其演進過程進行梳理除了增加對規則本身的了解熟悉外,更可從中總結規律性認識: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的應運而生、發展、完善具有很強的現實驅動性,是我國整體社會法治實踐推動的結果;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演進是從理論引進研究到內部司法解釋規定再到立法最終加以確立,體現出由外而內、效力位級由低而高的階段特征;設置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具有規制偵查行為、整治刑訊逼供、防范冤假錯案,尊重和保障人權,彰顯程序獨立價值等方面的重要功能。
通過與美英國家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規定與實踐比較,結合我國演進發展分析,其內涵解弊可以概括為: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與憲法沒有形成有效對接,缺乏充足的憲法性源頭;法律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偏重于整治刑訊逼供,對常規化違法取證行為關注的力度不夠。
二、審判中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實效檢析
法律的有效性并不等同其實效性,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我國立法的確立并不表明在現實語境下有很強的實效性。結合筆者所在地區法院近三年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施情況所作的實證性檢析,可以對其現狀有整體性全面認識。
(一)樣本及解讀
盡管兩個《證據規則》和《刑事訴訟法》頒布以來,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施情況所作的研究不少,但建立在精確的司法統計和鮮活的審判實踐基礎上所作的實證考察意義更加重大,對于查找問題,剖析原因,改進完善都大有裨益?,F就筆者所在區域法院刑事審判中非法證據排除的運行情況數據作直觀呈現。①
從上述表1、表2、表3有關非法證據排除案件運行狀況的數據可以反映出:近三年來審結的刑事案件數為3684件,其中提起排除非法證據案件數為26件,占全部案件比例為0.70%,法院通過合法性審查決定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數為4件,占全部案件數比例為0.11%,決定排除案件數占申請排除案件數的比例為15.38%;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期間主要集中在一審庭前,有16件,法庭調查階段有6件,法庭辯論終結前有3件,提起上訴及二審審理階段有9件(包括之前在一審中提起在二審重復申請的,也包括新提起的);犯罪類型上,申請排除非法證據案件中貪污受賄等職務犯罪最多,占有10件;依次是毒品犯罪占6件;侵犯財產犯罪和傷害、強奸犯罪分別占5件。對上述表格數據詳加解讀可以得出,宏觀上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實踐中運行并不理想,申請和最終排除的比例都極小;微觀上在申請排除非法證據后,操作基本上能夠進行,但因程序上沒有統一的規程,存在認識和做法相異、環節銜接不順燈問題,且在犯罪類型上有鮮明的特征。
(二)進步及完善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演進本身就是一個不斷進步及完善的過程,自2012年《刑事訴訟法》確立以來,在司法實踐和訴訟制度上產生了一些積極明顯的變化:一是刑事審判中申請和決定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開始增多,憲法確立的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在刑事訴訟領域進一步向前推進,同時排除非法證據的判決案例具有指引示范作用,能促使偵查機關提高取證的規范化、科學化、法治化水平。二是優化了訴訟庭審結構,訴訟功效進一步發揮?,F實中控強辯弱、審判不中立現象得以改觀,程序性裁決的流程、程序訴訟的獨立價值開始發育與彰顯,保障人權功能逐漸強化。“無論是按法律規定對確認或不能排除刑訊逼供可能性證據予以排除,還是基于其他情形對非法證據予以排除,這些都有利于遏制辦案實踐中刑訊逼供及其他違法取證行為,對于保障程序公正,維護被告人權利起到了良好作用?!盵4] 三是強化了防范冤假錯案的機制,對證據合法性予以司法審查,壓制刑訊逼供等違法取證的空間,一定程度上構建了防范冤假錯案的保障機制。
(三)不足及困境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實際運行中也存在困境瓶頸,其實效性與立法目的的實現有較大的差距,需要重視其運行中的不足。
1. 界定難
對非法證據的精確界定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理解與適用的前提條件。有關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內涵本質及外延至今沒有統一的定義,不同主體、不同區域都有相異的認識,審判中存有相同情形而結果決定排除與否卻大相徑庭?!缎淌略V訟法》第54條雖規定了排除非法證據的種類、情形,但沒有明確“等非法方法”的法是違反哪些方面的法律,到什么程度,也沒有界定其內涵。非法證據歷來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說認為,非法證據包括收集證據主體、證據內容、證據形式、證據的收集或查證程序方法中之一不合法,狹義說認為,非法證據是由于法定人員違反法定程序,用不正當方法收集的證據材料”。[5]目前我國理論與實踐就此沒有形成清晰的共識,而這就導致紀檢監察部門、行政機關在執法辦案中收集的證據以及多次重復供述等“毒樹之果”應否納入排除非法證據適用范圍的實踐難題。
2. 操作難
可操作性是法律實施的重要條件,一定程度上可操作性如何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效果的關鍵所在。缺乏明細科學的實施程序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難以操作的主要成因。進入案件審理階段,排除的申請是否一定就是被告方、申請的形式是什么、申請的時間和次數有沒有限制、怎么去規制,法院在履行告知時應以什么方式、有無附隨的法律釋明義務,排除非法證據的庭審模式是采用庭前司法審查或獨立舉行聽證的“獨立審查”模式,還是與法庭調查結合又具有一定獨立性的“審中審”模式,抑或是開展庭后調查的模式等,上述這些問題都沒有固定的標準。操作難還體現在環節銜接上,一審、二審、發回重審、再審中有關排除非法證據怎么順連、如何處理也有諸多困惑,如當事人在原審中沒有提出排除申請,在二審中提出或發現原審法院未處理非法證據的,怎樣去更好地操作協調還沒有具體規定。
3. 認定難
認定難是目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實效不佳的集中表現,也是亟須破解的難題。難在標準把握方面:一方面非法證據排除標準難以掌握,《刑事訴訟法》對此區分不同證據類型的認定標準,即言詞證據中口供須是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須是采用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實物證據須是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且又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而如此就會產生相應的問題,其中法律規定的“等非法方法”具體怎么認定,雖然最高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95條就此作了進一步規定,但是否涵蓋威脅、引誘、欺騙、非法羈押等方法獲得的言詞證據;實物證據中“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綜合考慮因素囊括哪些,程度如何把握也沒有具體標準。另一方面是排除非法證據的證明標準難以掌握。申請排除非法證據應當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但具體所指什么、審查到什么程度,法院對檢察院承擔證據來源的合法性證明及確認或者不能排除存在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明是否需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實踐中各地的理解與做法都不同,所以最終認定排除的就會大打折扣。
4. 排除難
排除難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施效果的終極呈現,就筆者開展的實證調研統計來看,近三年來全市兩級法院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數只有4件,占全部案件數的比例僅為0.11%。即使放眼全國,最終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也是微乎其微。而在成功排除的4件案件中,減輕犯罪事實的只有1件,沒有無罪判決的。這就進一步表明,被排除的非法證據對犯罪事實認定和定罪似乎影響不大。另一個問題是要排除非法證據對于案件的實質影響同樣困難,“一是對排除主體法官而言如果沒有建立預備法官制度,實現預備法官與庭審法官的職能分離,庭審法官很難不受那些具有實際證明價值的非法證據影響;二是即使能夠認定一份口供是通過刑訊逼供方式獲得的,究竟是排除這份口供本身,還是排除這份口供所承載的案件事實內容以及由這份口供獲取的其他證據,存在疑問”。[6]
三、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困境的成因解讀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施中困境已導致了虛置化風險,其規則價值也難以真正實現。究其成因,既有內在根本的,又有外在促使的,是由多方面綜合因素造成的。
(一)思維觀念的固化
中國有源遠流長的訴訟文化傳統,受其影響一些傳統思維容易形成習慣、結成固化,而現代科學的刑事司法觀念一時難以養成。一是重實體、輕程序觀念根深蒂固。在刑事案件偵查、起訴、審判過程中偏重于對案件真實的發現,沒有充分認識到程序對保障實體的作用及獨立價值,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質上是一種程序性制裁,如此情形其適用空間就會大大壓縮?!白鳛橐环N程序性制裁措施,其抗議抑制警察的程序性違法行為;作為一種權利救濟手段,其可以從程序上保障被告訴訟權利,因而具有重要的刑事司法價值和社會價值?!?[7] 二是重打擊、輕保護觀念沒有根本扭轉。受命案必破、嚴打犯罪的影響,往往在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衡量上會傾斜于打擊犯罪,導致產生以為采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排除了一些對定罪有影響的證據就是縱容犯罪的錯誤觀念,因此出現“不敢排”、“不愿排”現象就不足為奇了。
(二)司法能力的不足
司法能力尤其是法院司法能力的不足是導致非法證據難以排除的直接原因。主要體現在:一是我國法官職業群體遠未實現專業化、精英化。目前還沒有建立起來成熟的法官遴選制度,法官的來源組成較為繁雜,提干后的行政人員、復轉軍人在一定條件下都可以行使審判權,而這種司法現狀與刑事司法審判發展司法理念更新的要求存在差距。二是個案的審理能力不足。一些法官甚至對何謂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及其內涵、范圍、條件、標準等概念都不甚清楚,更談不上正確理解,在審理涉及非法證據排除的案件中常常不知所措。部分法官存有抵觸與畏難情緒,如果遇到重復供述及毒樹之果這樣較為繁雜的問題時就更加缺乏必要的分析與解決能力。
(三)體制機制的掣肘
我國訴訟體制上的問題由來已久,也是廣受詬病的深層次問題?,F行的訴訟構造偵查中心主義仍占主導地位,審判模式上承繼的是職權主義,“在流水式或線形結構的訴訟模式中,審判的依據基本上都是來自偵查機關提供的口供與其他方面材料,法庭的審判意義大大下降,基本上淪為僅有形式意義的訴訟階段?!?[8] 雖然憲法和法律明確規定法院、檢察院、公安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中要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但囿于檢察機關在法律監督上的強勢地位、公安機關所具有的特殊的政治地位以及目前訴訟體制運行機制的構造,決定了在司法實踐中公、檢、法三家往往會形成互相配合、協同作戰的司法一體化局面。法院的中立性不夠,在審理非法證據排除案件中,法官保持居中裁判、秉承獨立判斷就會受到體制性壓力;在裁判結構上我國沒有獨立的程序性裁決,是實體性裁決與程序性裁決、定罪裁決與量刑裁決混為一休的“一元式”結構,這樣就會導致非法證據信息同事實裁決二者之間沒有有效阻斷,難以排除非法證據對定罪的實質影響。
(四)庭審功效的不強
庭審是現代刑事訴訟的核心,以庭審為中心也是構建科學合理的刑事訴訟格局的必然要求,充分發揮庭審在事實調查、證據展示、控訴平等辯護、裁判說理等方面的功效對于查清案件事實、正確認定證據、準確適用法律以及進一步有效地實現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價值目標都有重要意義。就筆者所在區域法院非法證據排除案件的審理庭審來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建立統一規范的審查和排除非法證據的可操作性規程,出現了具體庭審處理方式各異的現象,其結果是直接削減了庭審的應有功效。如有的案件對被告方提出排除申請的條件,即需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把關過嚴,“部分法官過分強調人員、時間、地點、方式、內容這幾類線索,結果導致證據合法調查程序難以啟動?!盵9]有的案件審理以“被告及辯護人沒有提供其受到刑訊逼供的充分證據”為由不予支持排除申請,錯誤地忽視了真正應該承擔舉證證明證據合法性來源的主體責任。還有案件法院啟動排除申請調查程序但后續沒有調查結果,裁判文書也沒有處理意見,使司法公正受到質疑。
(五)配套制度的缺乏
相關配套制度的缺乏、不完善致使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實施少了外在保障,其在現實中遭遇的種種困境與之有重要關聯。配套制度存在的問題有:一是法律規定上存在模糊空間。立法上雖然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但“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暴力、威脅等非法方法”、“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等規定具體表明違法取證到什么程度、外延邊界到哪里都比較模糊,直接會產生認定難問題。二是偵查人員履行出庭說明情況義務沒有真正建立起來?!缎淌略V訟法》第57條對此是有規定,但實際上偵查人員出庭的卻寥寥無幾,取而代之的是偵查機關出具的辦案情況說明,取證的細節事實及被告的對質權都無法保證。三是全程同步錄音錄像沒有全面鋪開?!缎淌略V訟法》第121條規定可能判決無期徒刑、死刑案件的或者其他重大犯罪的,應當對刑訊問過程進行錄音或者錄像,而對于一般案件并沒有要求必須錄音錄像,具有選擇的權利。“這也意味著偵查人員對訊問過程錄音錄像并不是偵查機關必須作為的義務,在實踐過程中享有可以根據案件選擇適用較大空間?!?[10] 四是辯護制度沒有跟進完善?,F在律師的閱卷權、會見權能夠得到保障,律師的在場權沒有確立,因偵查機關訊問犯罪嫌疑人或收集物證書證是單方面進行的,有時也是封閉的,辯護方不能盡早、有力地參與,則到后期申請時就很難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
四、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進路完善的優化構建
“制度形成邏輯不如后來學者構建那樣是共時性,而更是歷時性的,制度的發生、形成、發展都在時間流逝中完成,在無數人歷史中形成?!?[11] 正視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實施運行中的諸多困境,結合成因解讀與現實關切,需要從路徑構建上實現其優化完善。
(一)訴訟體制的科學構造
前文可知,訴訟體制問題是制約多方面深層次的根本原因。以中央關于深化司法體制改革的設計要求為目標,堅持以面向問題為導向,需從以下方面努力構造:
一要扭轉刑事訴訟程序中心的定位。確立以審判為中心而非偵查為中心的訴訟體制是尊重司法改革規律,契合現代法治精神的內在需求,使偵查、起訴活動圍繞著審判中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的標準與要求展開,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經得起法律的檢驗。司法體制的扭轉著重點在于推進司法去行政化、去地方化的改革舉措,進而實現法院、法官的獨立,真正做到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如此在審理排除非法證據案件時就不會瞻前顧后,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二要建成控辯式審判模式??剞q式審判模式強調控辯平衡,是以控、辯、審三方為主體構建的法官居中審判,控辯平等對抗的結構,不僅能使法官全面客觀了解案情,而且能實現法官獨立,充分保障被告人的合法權益,進而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實施創造條件。
三要改造目前我國的庭前程序,設立獨立的程序性裁判。凡是包括非法證據在內的程序性爭議,經申請啟動后,在控辯雙方充分參與并審理的情形下確定排除與否并賦予相應的救濟權?!霸黾映绦蛐圆脹Q,表面上增加了訴訟成本,但是對其訴訟公正和效率價值的實現卻是無法估量的……可以完全阻斷非法證據同實體性裁判法官之間的聯系,審判更加中立。” [12]
(二)思維觀念的訓練更新
思維觀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人們行動的先導。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實踐運行中,長期形成的重實體輕程序、重打擊輕保護的思維觀念已產生了嚴重的阻滯作用,亟須更新改變。一方面要以現代的法治理念要求為方向,著重培育法治思維。法治思維是一種合法、理性、邏輯思維,是要求法官注重合法思考、崇尚程序規則的思維,其與重實體、重打擊的思維觀念是格格不入的。另一方面要做好思維訓練和教育培訓工作。科學的思維觀念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可以參照引入心理學知識中思維訓練的方法和程序步驟來推動思維訓練養成,“經過不斷的實踐探索,以思維訓練方法傳授和訓練為主要內容的思維訓練技術取得了顯著的成效”。[13]同時在干警教育培訓上也須跟上實踐發展的要求,摒棄長期以來的灌輸式模式,增強教育培訓的有效性與針對性;在方式方法上不斷改善,堅持分類分級,全員培訓,強調管理質量評估,增強教育培訓的普及性與約束力。
(三)司法能力的建設提升
建設提升法官司法能力是內在驅動力,也是改變目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行中共性普遍不足,個性具體案件處理不當的有效途徑。司法能力涵蓋多方面的內容,針對目前法官在非法證據排除案件審理中的顯現問題,要有針對性地進行建設。需要推進法官遴選選任制度,實現法官職業群體的專業化、精英化,按照司法改革決策部署和最高院《全面深化人民法院改革的意見》要求,建立科學的法官層級和來源遴選制度,確保品德端正、經驗豐富、專業較高的優秀法律人才成為法官;需要提升法官運用法律的能力。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條件、標準、主體等法律規定要吃透吃準,對較為繁雜的案件有強化應對能力,可以在審判管理質效上設立量化目標,“將排除率與不排除率作為正反兩項衡量質量的主要指標,只有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與維系中國司法機關生存發展的命脈系統——指標化系統管理捆綁起來,才能使排除的力度落實到實處”。[2]
(四)庭審功效的完善強化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體制核心在于確立以庭審為中心地位,就是否能排除非法證據而言,庭審裁判具有終局性,只有庭審裁判認定的非法證據才能最終得以排除。要從目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庭審沒有一套細密完備的程序規程入手,改造庭前程序,賦予和優化其功能。完善法庭調查程序,明確啟動排除非法證據的條件及救濟途徑,保障控辯雙方在庭審中的舉證、質證、辯護權利。處理二審、發回重審的程序銜接。通過定期開展庭審練兵和裁判文書評比活動,在實踐檢驗的基礎上,探索操作程序與裁判文書規范表述的良性方式;建立案例指導制度。目前我國程序方面的指導性案例缺乏,英美國家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完善過程也是由具體的判例將規則逐步予以明確,為取證合法性邊界提供指引?!胺梢巹t沒有也不可能概括實踐中各種可能的情形,法院在司法實踐結合對法律規定的解釋以及對具體案件情形的判決,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才是更實際、更有效的方法?!?[4]
(五)配套制度的同步跟進
“徒法不足以自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有效運行同樣也需相關配套制度的跟進保障。一是針對存在的模糊空間與運用中的認識不一,要在立法或司法解釋中加以明確。同時非法證據的范圍也需進一步拓展。從筆者調研情況來看,貪污受賄等職務犯罪案件占申請排除的比例最高,很有必要將紀檢監察、行政機關的取證納入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二是建立偵查人員出庭常態化約束機制。除加強偵查人員出庭人身安全等保障措施外,也要規定不出庭的責任和不出庭導致證據合法性無法辨別直接排除的后果。三是改進錄音錄像制度。加大經費投入和進行技術改造,全面鋪開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細化操作,訊問地點要放在看守所內,時間要保持連續性,實行訊問人員與錄制人員相分離。四是切實保障律師的會見權、閱卷權,條件成熟時要賦予律師的在場權,提高辯護方在非法證據排除案件中的對抗能力。
“法律制度是經驗性很強的知識,在社會實踐中產生并在實踐中發展”,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歷經近三十載終究確立,承載了眾多的訴訟理想目標。但其在司法現實中實效不足,遭遇困境,亟待我們優化改革,探索進路,以真正實現尊重和保障人權的終極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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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葉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