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與現實

韋庚男

摘 要：從符號學和形態學的角度來分析東南亞傳統城市的空間形態，具有重要意義。文中以曼荼羅的宇宙虛擬符號為出發點，對東南亞湄公河沿岸的幾大傳統城市吳哥、清邁、素可泰的空間形態和傳統寺廟為研究對象，結果表明：早期的東南亞城市已經出現向心、軸線、對稱等宇宙論模式城市形態的典型特征。這些古代東南亞城市都具有遵從宗教神圣空間的文化意義，這些城市空間形態在圖式上都遵循著曼荼羅圖式，是虛擬的抽象空間到現實空間的典范。曼荼羅幾乎毫無變化地保留在東南亞城市文化的進程中，成為時空恒久不變的文化基因。研究對跨境城市遺產保護和湄公河沿岸傳統城市的更新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宇宙模式；城市形態；曼荼羅；符號學；東南亞

中圖分類號：J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1254（2016）03-0104-05

Abstract and Realistic Space： The Spatial Form of Traditional City in Southeast Asia

WEI Gengnan

（Faculty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Kunm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Kunming 650500， Yunnan， China）

Abstract： It is meaningful to analyze from semiotic and morphological point traditional Southeast Asian city space form. Some ancient cities like Angkor， Chiang Mai， and Sukhothai in Southeast Asia have displayed characteristics in urban morphology of centripetal， axis， symmetric cosmological model and so on， and these ancient cities in Southeast Asia have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complying with religious sacred space. These urban space forms follow the Mandala schema which is a model of virtual abstract space to the real space. The Mandala schema has undergone no changes at all in the progress of urban culture in Southeast Asia， becoming the cultural gene with space and time remaining unchanged. It is therefore of greater significance to do researches on cross-border urban heritage protection and the Mekong River in the traditional urban renewal.

Keywords：universe model； urban form； Mandala schema； Semiotics； Southeast Asia

凱文·林奇在《城市形態》一書中提出城市形態有三種模式：宇宙論模式、機械論模式、有機生長模式。宇宙論模式是古代城市形態的典型模型；機械論模式在近代和現代的城市形態中占了主導地位；而在城市發展的過程中，一些傳統的商業街區和由聚落發展而成的城市街區的形態模式呈現出有機生長的特點。在傳統宗教時代，宗教影響著人們的世界觀，不同地域環境下的人們有著不同的世界觀，而世界觀則指導著人們的行為準則[1]。

一、傳統時期的宇宙模型

東南亞傳統時期，宗教對城市空間形態起決定性作用。宗教主導著權利和秩序，把自然力量與精神結合在一起。公元八世紀以前，東南亞仍處于相對原始的封建社會時期。從11世紀開始，東南亞古代社會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人口的增加、金屬工具的廣泛使用、稻作業的推廣、同中國和印度周邊國家的交流及海外貿易的發展，使得東南亞社會發生了深刻的變革，出現了不少的早期獨立政權時期，如越南的封建王朝、蒲甘王朝、吳哥王朝和泰族人建立的蘭納王朝和素可泰王朝都是中南半島上曾經鼎盛一時的強盛王國。

這些國家大多信奉小乘佛教，為了使神秘的教旨變成看得見、摸得著的形式，曼荼羅圖式成為了宗教表達諸佛頓悟世界的途徑，主宰著人們的宇宙觀。曼荼羅也稱作“曼陀羅”“曼拿羅”，系梵文的音譯，其意為“壇”“壇場”“壇城”“聚集”等。曼陀羅核心部分是宇宙中心須彌山，它代表著佛教世界的中心。中心周圍有海水環繞，為七重金山和七重香水海。曼荼羅圖案包括了方與圓的對稱，其平面呈十字軸對稱、九宮分格、方固圓相間的結構，曼荼羅將佛的本質用圖描繪了出來，是人們對神、人、儀式以及世界的理解和表達。

圖1是古代泰國人描繪的宇宙觀圖案，解釋了曼荼羅的表現形式，表達了宇宙與世界的關系，其中央聳立的須彌山是宇宙萬物的中心，外圍環繞中心的則是宇宙的八個區域[2]。

曼荼羅通常被斌予了極其豐富的宗教意義，從實質上看，曼荼羅的最主要構成元素只有兩個：中心與邊界。以中心為主導向外輻射，以邊界為約束向心凝聚，由此構成內聚外屏的神圣場所。強調中心與聚集的空間成為古代東南亞城市及神廟建筑的基本范型。

二、從虛擬到現實空間

虛擬的宗教世界傳達并影響現實空間，傳統時期的曼荼羅圖式通過隱喻、暗示和集體無意識民族心理的作用對東南亞諸多佛塔和寺廟的布局建設上產生深刻的影響，還對東南亞傳統城市的空間格局影響巨大。

（一）符號的詮釋

哲學家卡西爾在書中寫到：人類精神文化的所有具體形式，包括語言、神話、宗教、藝術、科學、歷史、哲學等，無一不是符號活動的產物。曼荼羅圖式來源宗教，是典型的隱喻性符號。符號學理論雖然二十世紀才開始發展，但曼荼羅的空間符號已經深刻表達和傳播了符號學的精髓，即“能指”和“所指”。能指是符號本來的形態，如曼荼羅表達一個多層次宇宙世界。所指則是符號隱藏的意義，如理念、思想等。當我們用現代的符號學的理論分析時，可以認為曼荼羅是一種民族心理文化所表達的產物，它為佛教文化圈的人們提供了土壤，曼荼羅的空間結構影響著亞洲的很多國家，在佛教信仰國都能看到它的影子，如北京的天壇和地壇，昆明的金剛塔，東南亞的諸多佛塔都是曼荼羅圖案的映射。

心理學家榮格提到過曼荼羅的宗教寓意是一種建立在集體無意識的基礎上的，“集體無意識”是由過去各個階段人們所積累包含著所有各個世代積累起來的無數特殊的或同種類型的經驗，通過血緣紐帶的遺傳系統傳延下來而形成的，它是某種秩序與心理結合出的原型。因此，我們也認為曼荼羅是集體無意識的原型。

格爾茲說過：“宗教象征符號合成了一個民族的精神氣質、生活的格調、特征和品質，即道德與審美的風格及世界觀，即他們所認為事物真正存在方式的圖景，亦即他們最全面的秩序觀念。”[3]在傳統時期的東南亞中南半島國家，這種潛移默化的集體無意識思想讓他們的城市、建筑、信仰上都遵從一定的原型。泰國建筑學家蘇梅·朱姆賽依（Sumet Jumsai），把這種曼荼羅符號轉化為立面圖（見圖2）。宇宙中心須彌山占領至高點，周圍的七重山和七重海水對應面依次包圍須彌山，最后的高地為陸地的邊界，宇宙圖式平面立體化后出現了神奇的圖案，那就是東南亞常見的佛塔布局樣式（見圖3）。

（二）柬埔寨：高棉帝國城市理念

古代的高棉王朝已經有了大而正式的城市系統，高棉的城市形態總體來說由宇宙圖式和地理因素構成，如曼荼羅圖式、海洋、山等，就如當代的建筑師在進行城市規劃的時候考慮的元素是人口、經濟、社會一樣。高棉時期的規劃師將宗教元素運用到了整個國家，在短時間內這些城市和他們的宇宙觀一起組成了一個有次序和韻律的和諧世界。

受宇宙模式論的影響，高棉王朝的首都在有山地和水域的地方建立，即使是土堆也要搭起一座高山來象征宇宙中心的須彌山，周圍有護城河和城墻圍合，形成了高棉建筑的一大特色（見圖4）。吳哥城（Angkor Thom）集中體現了高棉城市的偉大創舉，把神圣的宇宙觀極致地體現在了建筑上。吳哥整個城市的規劃平面嚴格符合曼荼羅的形式，城市平面就是宗教圖案的擴大化，曼荼羅圖形在城市形態中更加清晰。這時期的城市一般都是規整的方形，周圍是城墻和護城河，王宮或寺廟位于城市的中心，城市內部往往按照方格網形式進一步細分，遵守嚴格的等級制度（見圖5）。

除了城市總體平面深受宇宙觀的影響外，吳哥城里的建筑也同樣遵從這一規律，巴戎寺（Angkor Wat）以凝固的形式用建筑符號表現出嚴格的向心性，并朝向四個主要方位，中央祭殿象征著作為世界中心的圣山，圍廊象征著神化海洋，建在城市中心的寺院，緊靠著王宮，象征著國王掌握著神所授予的權力。建筑超自然的穩固性阻礙著任何基礎性的變革，這種組織格局幾乎毫無變化地保存在整個時代和風格的演變進程中 [4]。

吳哥城是理想與現實的集合，曼荼羅以建筑和城市的形式表現了出來，城市和建筑都有宗教象征意義，須彌山是眾信徒心目中神秘力量符號化的解釋與寄托。

城市通過這些宇宙觀來解釋城市的由來，解釋城市是如何運作的：如何選址、改善和修正。如果遵循了這些規則，那么便會增強城市的力量，給人們以安全感、威嚴感和榮耀感。這些規則的理念包括：軸線的平行與秩序；圍合與核心；中心是宗教圣殿；通過等級來建立社會結構；對稱的手法用來表達中軸的向心性和二元性；設在戰略地點處的地標在視覺上可以控制更廣大的區域；利用自然中的山和水。空間和儀式把眾信徒聚集起來以符號化的力量穩定和約束其行動和思維。

（三）泰國：暹羅王國早期城市形態

古代泰國城市是由北到南開始發展的。公元13世紀，泰族人從中國南部逐漸遷移到湄公河北部并聚居在整個泰國上北地區后的迅速崛起，先后建立了蘭納、素可泰、阿瑜它耶和曼谷王朝，發展成為了以小乘佛教為主而又兼容本地的宗教文化。泰族人在今天泰國北部和中部首先建立了蘭納王國（Lanna）和素可泰（Sukhotai）王國，兩個王國的都城分別為清邁和素可泰，并且兩個城市的規模和形態非常相似，遵從了當時泰族人的宇宙觀。

清邁（Chiang Mai）是1292年建立的，位于泰國西北部，在泰文中的意思是新城，至今清邁仍是泰國第二大城市，其重要性一直延續到今天。清邁古城的平面呈正東正西的規則方形，市中心建有王宮和主要廟宇，城市外圍筑有城墻和護城河。眾多王公貴族的宅邸和寺廟建筑占據了城市主要地段。而散布于王宮貴族宇邸和寺店之間的則是擁擠的平民居住區。清邁是當時蘭納王朝最大的城市，建立之初，清邁得到了鄰國的巨大幫助，清邁的曼格萊王，素可泰的藍坎亨王，帕堯的南蒙王，三王互結友好條約，共集結了9萬人共同建造圣神城市。

清邁都城的選址和布局均遵從了宗教世界的宇宙觀，清邁城西部的林伽山隱喻著圣山的位置，東側的湄公河暗指圣海，城市則是在圣地的位置，通過這種對地址的選擇，國王將自己比為了神的象征（見圖6）。一旦建立了模擬宇宙的秩序，人們就要遵從。這種秩序和形態長期根植于人們意識中，以保證宗教的純潔性，這些規則長期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留傳下來。

隨著高棉帝國的衰落，13世紀泰國人接管了前高棉的城市素可泰，這個地方便成為了泰國古代史上一座耀眼的城市。公元1238年，素可泰（Sukhothai）成為了另一個強大帝國。素可泰古城位于泰國北部中央平原，公元13至14 世紀，這里是泰國素可泰王朝的首都，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人類文化遺產。素可泰城為長方形，城市的東西長2km，南北長1. 6km，城市有內、中、外三重城墻，城外有護城河環繞。城門設在每一面城墻的中央。城內的中央是皇宮和哈泰寺，城中有26座寺廟，城外有超過70座寺廟。該城的主要特征是水渠從山坡的西部流向東面，屬于傳統高棉城市規劃的自然排水模式。素可泰位于永河上，它的選址和清邁一樣，位于丘陵山坡腳下，河流平原邊上，與高棉的城市不大一樣的是素可泰的選址是按泰族人的方式進行的，征服高棉之后在不破壞傳統高棉格局的基礎下實現自己的萬物有靈論和宇宙觀，建立了自己的神圣城市。清邁和素可泰城市平面接近方形，面積相近，都有城墻和護城河，宮殿和寺廟位于城市中心。市場多臨近大寺廟或河流碼頭。城市的道路規則整齊，城市的四個方向均有大門，主要出入口位于正東方，這種布局具有明顯的宗教含義。

“素可泰這樣的城市代表了印度教的城市觀念，這里是世界的中心（須彌山和佛教建筑），周圍環繞著千山萬水（護城河和圍墻），這就是素可泰城市的規劃。”[5]素可泰和清邁的布局符合傳統泰國傳統城市的解釋，如北部代表王權，是國王居所，東邊代表著未來，是受教育者的居所，南部屬于農民的居所，西邊則是和尚的居所。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土地和主要的河流總是在城市的東邊，素可泰最重要的佛塔派鑾寺（Wat Phrapai Luang）在北部的原因，這預示著一個城市繁榮的未來（見圖7）。

清邁和素可泰只是東南亞中南半島國家當中神圣城市中的代表，其余東南亞古代城市大都選址在利于防御、灌溉和交通便捷的地方，這些城市的選址盡可能遵從宗教中相似的描述，如西邊要靠山，東邊要臨水等地理條件，這個環境就是宗教中表述的圣地，太陽東升西落，從宗教意義上來講這種自然現象代表了東方為陽性、生命的特征，而西方為陰性、死亡等意義。

三、結論

傳統時期的抽象思維到現實空間的方式有兩種：第一是原形的象征圖式和儀式的重復，人們在空間層次上模擬著宇宙，固定著秩序；第二種是人們在行為的層次上模擬著最初的創造，遵循著秩序[6]。早期的東南亞城市已經出現向心、軸線、對稱等宇宙論模式城市形態的典型特征，周邊的河流和地形反映出當時城市主要是順應自然環境進行建設。古代東南亞城市通常都有以城墻限定的規整的平面形式，具有與宗教相關的文化意義。城市空間被對稱分為東西兩部分，各有自己的管理機構。城墻、城門、通道都具有魔術般的防衛功能。城市興建和維護的儀式使城市空間更有內涵，正如《禮記》上記載的“禮止亂如渠止泛”。

傳統時期，宗教和宇宙觀是人們認識世界的主要途徑。作為神圣模式與建筑空間圖示的互動表達，曼荼羅圖示具有超越種族和地域的穩定性、延續性，幾乎毫無變化地保存在諸多文化形態與時代風格演變的進程中，也成為時空變幻中恒久不變、歷久彌新的文化基因。

參考文獻：

[1]凱文.林奇.城市形態[M].林慶怡，陳朝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23-30.

[2] 林揖世，范麗伊.東南亞設計發展史[J].建筑傳統工匠報，2005（10）：12.

[3] 克利福德·格爾茲.文化的解釋[M].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102-105.

[4] SUMET JUMSAT.Naga cultural origins in Siam and west pacific[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9：45.

[5]NITHI STHAPITANONDA BRIAN MERTENS. Architecture of Thailand-A guide to traditional and contemporary forms[M].editions Didier millet，2003：67.

[6]楊昌鳴. “曼荼羅”的兩種詮釋——吳哥與北京空間圖式比較[J].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3（1）：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