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康德主義對文化哲學范式的生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這主要表現(xiàn)在:把道德的彼岸神性基礎置換為此岸的自然人性基礎,建構了新的價值哲學;使哲學研究擺脫了自然科學化的傾向,確立了人文科學在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上的獨立性;強調(diào)隨機性、偶然性和特殊性才是研究人及人類歷史的焦點;使哲學研究的主題向生活世界回歸。
關鍵詞:新康德主義;文化哲學;生活世界
作者簡介:劉振怡,女,哲學博士,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文化哲學研究中心教授,從事文化哲學、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一般項目“文化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化批判理論的邏輯建構”,項目編號:11B030;高等學校青年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計劃,項目編號:unpYSCT—2015023
中圖分類號:B516.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6)03-0008-06
與德國古典哲學相比,新康德主義在哲學史上的定位屬于19世紀德國非主流哲學,但其在西方哲學的發(fā)展歷史中占據(jù)著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新康德主義代表人物的思想對20世紀西方哲學的發(fā)展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例如,學界普遍認為,針對黑格爾的思辨意識哲學呈現(xiàn)出來的理論傾向,新康德主義發(fā)展出一種從認識主體的心理或生理結構來說明知識形成的新的認識論哲學,他們對康德先驗邏輯學說的利用和改造,直接構成了后來現(xiàn)象學發(fā)展的思想來源。本文試圖從新的視角對新康德主義現(xiàn)代價值做一探討。我們認為,新康德主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促成、凸顯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即文化哲學思維范式的重新復蘇,而這一思維范式在現(xiàn)代哲學中至今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哲學研究范式轉(zhuǎn)向的歷史必然
新康德主義形成之初,哲學史內(nèi)部和外部都醞釀著一種新的哲學理念、哲學立場。受浪漫主義運動的影響,這個時期西方文化主題是強調(diào)個人自由、主觀理想、內(nèi)心情感。表現(xiàn)在哲學研究內(nèi)容上,就是以情感為核心的人性道德論把道德的基礎從彼岸的神性重新轉(zhuǎn)移到了此岸的自然人性,試圖在人的自然本性基礎上建立普遍的道德原則,由此引發(fā)了關注現(xiàn)實生活世界、關注生命價值意義的哲學觀轉(zhuǎn)向。新康德主義就是在這一思想背景下,要求重新返回康德、創(chuàng)造出一種能夠適應現(xiàn)代社會歷史發(fā)展內(nèi)在要求的哲學范式。李普曼說:“當時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大家都認為,哲學不是完全被納入具體自然科學之中,就是對屬于過去的財富作歷史編纂學的描述。”[1](P223)哲學研究的使命、哲學研究對象的合法性作為哲學觀的核心問題,開始重新被加以追問。
就哲學史發(fā)展內(nèi)部而言,受自然科學發(fā)展影響,新康德主義出現(xiàn)之前的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哲學研究出現(xiàn)了自然科學化的傾向,其明顯特征是:似乎人類生存的意義可以借助科學的方法來發(fā)現(xiàn),價值可以借助邏輯來認識。哲學自然科學化使得哲學使命發(fā)生了根本轉(zhuǎn)化,它試圖去探求一種超越認識主體個性化制約的具有普遍性和確定性的知識,以此來發(fā)現(xiàn)新的客觀真理,回答人的主體個性化歷史存在問題,探究人的價值意義生成。這種思維方式體現(xiàn)了在西方哲學史上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思辨意識哲學的思維范式特征。正如有的學者認為,思辨意識哲學總體上帶有一種旁觀式(Speculative)的研究傾向:站在本體之外談論本體,站在認識之外談論認識。哲學作為人類生活的向?qū)В瑸槿祟惿嫣峁┌采砹⒚鶕?jù),它的研究取向是人類生活的“未來”和“應然”狀態(tài),充滿著偶然性與未特定化。人類復雜的社會歷史演變也不可能被整齊劃一的自然科學加以考證。與此對應,哲學內(nèi)部的研究主題開始發(fā)生轉(zhuǎn)向, 主要表現(xiàn)在關于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的區(qū)分,對技術理性絕對化、片面化和現(xiàn)代化進程的反思,由此發(fā)生了由近代認識論向生存論、語言學、人類學等的轉(zhuǎn)向。
在哲學史外部,隨著文化學、人類學、考古學、民族學等學科逐漸興起,人們的理論興趣逐步轉(zhuǎn)向?qū)ξ幕腿宋目茖W特殊性方法論的研究,產(chǎn)生了以泰勒、摩爾根、博厄斯、本尼迪克特和馬林諾夫斯基等人為主要代表的哲學人類學家和以蘭德曼、舍勒為主要代表的文化人類學家,他們通過對文化來源的挖掘、文化定義的闡釋和文化本質(zhì)的界定,分別從文化學、人類學、考古學等實證層面論證了哲學自然科學化消解的歷史必然。他們都以人類的存在和發(fā)展為核心,從探尋文化本質(zhì)入手重新審視人類歷史的發(fā)展,研究文化在人之為人過程中的重要性,把文化作為區(qū)分人與非人的標準,提出“人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物”[2](P266)。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文化人類學特別是從本尼迪克特和馬林諾夫斯基開始,慢慢觸及到文化類型、文化模式等哲學范式學理研究層面,明確了不同的文化模式對個體和民族的行為的決定作用。可以說,在文化人類學的哲學思想中,不知不覺地包含著某種自發(fā)的文化哲學的萌芽,為文化哲學產(chǎn)生提供了寶貴的實證基礎。
從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如果說,哲學人類學和文化人類學是從實證層面印證了文化哲學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范式產(chǎn)生的歷史必然,而新康德主義則是從哲學理性的內(nèi)在分化中,通過價值和意義問題的探索開始自覺地推動這種哲學理解范式的轉(zhuǎn)變。新康德主義的兩大重要學派,即以文德爾班和李凱爾特為代表的弗萊堡學派和以卡西爾為代表的馬堡學派,把哲學研究對象重新定位于價值論,賦予哲學以文化價值的普遍性合法性基礎,把主體對于對象的評價當作統(tǒng)一全部哲學的基礎和解決全部哲學問題的標準,將文化歷史事件的評價當作哲學的主要內(nèi)容,對人文科學的效用理論以及政治科學的哲學理論建構的可能性分析等觀點,對文化哲學研究范式的產(chǎn)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新康德主義的文化哲學轉(zhuǎn)向
一般而言,哲學轉(zhuǎn)向指的是,改變了原有的(傳統(tǒng)的)研究的主題和研究方法,實現(xiàn)了研究重點的轉(zhuǎn)移和研究方法的轉(zhuǎn)換。新康德主義強調(diào)哲學的首要問題不是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實然問題,而是應然問題即價值問題。新康德主義高喊要“回到康德”,那么,他們究竟是如何回到康德呢?這里,詳述新康德主義與康德哲學之間的內(nèi)在關系不是本文的主要任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新康德主義仍然繼承了康德的兩分法,只不過這個二分不再是康德的物自體與現(xiàn)象之間的對立,而是被替換成了事實與價值的二分。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事實與價值的二分構成了新康德主義的重要特征。以此為基點,新康德主義的文化哲學轉(zhuǎn)向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哲學合法性的重構和哲學自然科學化方法論的消解。
首先,新康德主義明確區(qū)分了自然科學和哲學各自的研究對象和研究領域。他們批判了當時歐洲哲學界輕視哲學、取消哲學研究的兩種傾向:把哲學歸結為一門經(jīng)驗科學特別是心理學,或是把哲學等同于哲學史的研究。文德爾班認為:“我倒是覺得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之下自己負有一種義務,應當提出證據(jù)來說明,哲學在它現(xiàn)有的形式之下,在放棄了一切形而上學的要求之后,還是感到自己可以解決那些構成哲學史的重要內(nèi)容、決定哲學在文化上的價值及其在學院教育中的地位的重大問題。”[3](P50)由此可以看出,以文德爾班為代表的新康德主義價值學派正是通過對“哲學何去何從”問題做出的肯定的回答,即“哲學只有作為普遍有效的價值的科學才能繼續(xù)存在”[4](P927),捍衛(wèi)了實證科學占絕對優(yōu)勢的背景下哲學的獨立性。“那些價值是一切文化職能和一切特殊生活價值的組織原則。但是哲學描述和闡述這些價值只是為了說明它們的有效性。哲學并不把這些價值當做事實而是當做規(guī)范來看待。因此哲學必須把自己的使命當做‘立法’來發(fā)揚——但這立法之法不是哲學可隨意指令之法,而是哲學所發(fā)現(xiàn)和理解的理性之法。”[4](P927)文德爾班的這個觀點與19世紀下半葉德國哲學的焦點,即哲學應該研究價值問題不謀而合。但是,思想家們也是從不同的視角來分析價值問題的。例如,尼采所倡導的價值是建立在個人的基礎上的,把個人當作價值的最高標準,否定了普遍的價值,其結果只能是導向相對主義,并最終導致哲學的消解和文明的衰落。而文德爾班則力圖去尋找具有普遍有效性的價值,認為這是文化和文明全部功能的組織原則,是人生一切特殊價值的組織原則。
關于哲學的研究對象,新康德主義的學者們認為,主體對于對象(包括自然和文化對象)的評價應該作為統(tǒng)一全部哲學的基礎和解決全部哲學問題的標準,“盡管對個別價值和意志目的的認識和劃分等級各有不同,但是在總體上承認占統(tǒng)治地位的道德習俗,特別是承認其中的主要組成部分利他主義,在這一點上他們的意見是一致的”[4](P919)。由于我們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因此最初來源于主體的價值意識還不能保證價值的普遍有效性。關于價值,文德爾班和李凱爾特把它界定為主體對文化歷史事件(包括自然和文化對象)的評價,而評價的標準則是“標準意識”。“標準意識”是作為對意志、情感全部經(jīng)驗進行評價的絕對中心,是對實際意愿和理想標準相符合的意識。這個“標準意識”使得價值具有道德意義,個人從屬于社會被當作一切評估的基礎和準則,保證了價值最終指向人性,指向人類積極的愛。由于有了“標準意識”這樣的價值哲學前提,哲學不但能夠用“具有普遍價值的價值”統(tǒng)一起來,而且它和實際生活也能夠密切聯(lián)系起來。“價值決不是現(xiàn)實,既不是物理的現(xiàn)實,也不是心理的現(xiàn)實。價值的實質(zhì)在于它的有效性(Geltung),而不在于它的實際的事實性(T?tsachlichkeit)。”[5](P83)這樣,在新康德主義看來,價值是某種獨立于主體的自立的意義世界。價值是一種準存在,因為關于價值,不能說它實際上存在或不存在,只能說它們是有意義的,還是無意義的。“文化價值或者事實上被大家公認為有效的,或者至少被文化人假定為有效的,因而那些具有價值的對象的意義也被假定為具有一種不僅是純粹個人的意義;而且,文化就最高意義而言,一定不是與純粹需求的對象相關。”[5](P30)而對于價值有效性的理解,其實是我們?yōu)榱俗约阂獙ι钣谄渲械奈幕h(huán)境關懷的“一種責任”。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新康德主義的“價值的普遍有效性”還是帶有康德哲學的先驗性,但是它的確把思辨意識哲學當中遮蔽的人的現(xiàn)實生活凸顯出來了。哲學決不是去認識某一領域的具體的科學知識,它有必要也有權利而且也必然會去考察和認識與人類生活相關的一切范疇和領域。新康德主義重視價值,其目的就是要把價值評價當作人類心智最深層的認識,要賦予精神價值以特殊的重要意義。“哲學始終主張,它有權利通過這種方式超越所有那些還無法令人滿意的現(xiàn)象,來認識這個世界,進入它最深的層面中,與此同時,價值評價本身也是人類心智的活生生的實在。”[6](P650)同時,更為重要的是,哲學不是把這些價值作為事實來描述和認識,而是要強調(diào)其效用性:對于社會當中的人的存在而言,普遍價值為其提供道德原則、審美原則和形式邏輯[7],為人類積極的道德建構、社會關系的和諧維系起到了關鍵作用。
新康德主義另外一個重要貢獻是通過對哲學自然科學化方法論批判,進一步明確了哲學研究的方法,進而演變成為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的思維方式。這個學派提出了文化科學的研究方法,即描述性和個體化的研究方法。
新康德主義認為由于自然科學與歷史(文化)科學的研究對象不同,因此在研究過程中應采取不同的方法。“自然產(chǎn)物是自然而然地由土地里生長出來的東西。文化產(chǎn)物是人們播種之后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根據(jù)這一點,自然是那些從自身中成長起來的,‘誕生出來的’和任其自生自長的東西的總和。與自然相對立,文化或者是人們按照所估計的目的直接生產(chǎn)出來的,或者是雖然已經(jīng)是現(xiàn)存的,但至少是由于它們所固有的價值而為人們特意地保存著的。”[5](P29)在自然科學的研究中,思維是從個別事物的特殊關系中進行經(jīng)驗的概括和總結,進而掌握一般的關系;而在歷史和文化研究中,思維則始終關注著特殊的個體事物。“自然科學思想中主要是傾向于抽象,相反地,在歷史思想中主要是傾向于直觀。”[3](P59)而人和文化作為人文科學研究對象,充滿了隨機性、偶然性和特殊性。人是一個有歷史的動物,人的文化生活是一種世代相承愈積愈厚的歷史聯(lián)系,人要參與歷史,就必須與歷史發(fā)生聯(lián)系,這就需要獲得價值,以使自身的存在獲得“價值普遍效用性”的認同。這種價值的獲得是不能通過所謂的“社會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來實現(xiàn)的,因為我們的一切興趣、一切評價,全部與個別的、一次性的東西相聯(lián)系。文化科學所倡導的描述一次性事件,能夠把人們的評價活生生地保存下來,這樣,就可以使人們在價值上與人類的歷史接上關系,從而使我們的文化生活世代相傳。為了克服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普遍化、統(tǒng)一化、抽象化研究方法的缺陷,新康德主義者直接關注特殊性、個體性的存在。文德爾班提出“描述性”原則,李凱爾特提出“個別化”原則,包括卡西爾的解釋學意蘊,都力圖把文化哲學從自然科學方法壓制下解放出來,恢復哲學個體性價值關注和具體的歷史存在境遇。這種方法形成的根源在于:哲學與生命相關,因而必須與人生活于其中的日常生活相關聯(lián),個體化的研究方法關注社會和歷史的特殊性和真實性。個體化的研究方法“反對總體觀察(Totalansicht)或整體觀察(Gesamtschau)社會和歷史的真實性的方法”[8](P2),因為,這種方法掌控不了社會和歷史的錯綜復雜性,任何總體觀察(或是整體觀察)都會落入形而上學的窠臼中。當然,個體化的研究方法是以自然科學與文化科學的嚴格區(qū)分為前提的,沒有不同學科組群的自治性的保證,方法原則的形成無從談起。在新康德主義那里,價值其實是承載著人作為主體的一種評判。人類的全部活生生的價值評價,關鍵就在于對象的單一性;人們的全部價值獲取就根源于對象的一次性和獨一無二的性質(zhì)。文德爾班“描述性”的方法論原則直觀地顯現(xiàn)出了人類歷史研究對象所具有主觀自為性、個別性,而這正是價值意義產(chǎn)生的起點。文德爾班提出,在對文化事件做出評價時,要區(qū)分出制定法則的知識與描繪特征知識之間的關系。在與人的存在密切相關的歷史領域當中,“思維則始終是對特殊事物進行親切的摹寫”[3](P59)。
三、文化哲學:一種新的哲學理解范式的凸顯
通過對新康德主義文化哲學轉(zhuǎn)向的特征分析,我們看到,當時哲學家們對所處時代的哲學在人類知識體系中的位置、哲學的意義和哲學研究的價值取向進行了重新反省和建構,這對20世紀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新康德主義把價值問題作為哲學研究對象,而價值的載體是歷史當中的人,生成的情境是人現(xiàn)實的生活世界,評價的意義最終指向?qū)θ松鏍顟B(tài)的關注,這些正是20世紀現(xiàn)代哲學探討的主要研究領域。文化哲學作為一種全新的哲學理解范式,是以“價值意義”為核心理念,以存在、實踐、歷史、選擇為基本范疇,通過對哲學自然科學化消解的方法論運用,貫穿于20世紀西方人本主義哲學思潮中,至今仍是重要的哲學理解范式。因此,新康德主義所實現(xiàn)的文化哲學轉(zhuǎn)向,不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或是一個部門,而是一種新的哲學觀、新的哲學研究的基本理念和基本立場,是哲學擺脫近代理性主義的困境,實現(xiàn)自我拯救的根本途徑之一。人類參與其中的社會歷史存在是豐富多樣的,而哲學自然科學化的理論傾向則試圖尋求一種統(tǒng)一的、無限的、一元的世界普遍規(guī)律,把歷史領域的獨特性和個別性隱匿掉,這就導致了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生存于“危機”之中。文化哲學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在現(xiàn)代哲學發(fā)展進程當中的一種自我“救贖”。盡管傳統(tǒng)思辨哲學也追求理性的自由,但它是把對“知識”的掌控作為哲學實現(xiàn)自由的手段。哲學不是對現(xiàn)成事物作出經(jīng)驗科學的結構分析研究,也不僅僅是對“存在者”的經(jīng)驗型知識,而是通過對未來的指向,揭示其“非存在”的趨勢。只有在未來當中,我們通過價值意義的探索,找到“可能性”,而這個“可能性”才是實現(xiàn)自由的根本保證。
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對文化哲學進行如下界定:文化哲學是內(nèi)在于現(xiàn)代不同哲學流派當中的哲學主流精神和哲學發(fā)展趨勢,它高揚人之生存的意義世界、價值世界,是一種回歸生活世界的哲學理解范式,是對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范式的一種反思和超越。文化哲學之所以會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逐漸凸顯出來,原因在于,它所建構的哲學思維方式較之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思維方式更為合理。文化哲學作為一種新的理解范式,有以下三個不同于傳統(tǒng)思辨意識哲學的理論特征。
首先,作為范式導向,文化哲學回歸人的生活世界。20世紀的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就是出現(xiàn)了很多以回歸生活世界為特征的文化哲學或者是文化批判理論,這些文化批判理論的出現(xiàn)實際上也印證了新康德主義在自覺地推動文化哲學范式的凸顯。同時應該注意到,“生活世界”理論也是隨著文化哲學轉(zhuǎn)向的完成而出現(xiàn)的。新康德主義以后,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許多流派都從不同方面致力于打破基于自然科學理性化運動所建構的“齊一化”和“標準化”的世界圖景,為人的存在和生活世界保留空間,把哲學研究定位在具有歷史生成性的,活生生的人的世界當中。傳統(tǒng)認識論和方法論的核心概念是“實體”,其主要內(nèi)容是主體心里的觀念,而不是真實的“世界的內(nèi)容”,這導致了主客二元對立的認知模式。而此種認知模式只關注人與世界的單一關系,或者用對待物的態(tài)度對待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形成了科學主義思潮中世界圖景片面化和單調(diào)化的泛濫。回歸生活世界的文化哲學, 把生活世界本身看成是人的文化世界,而不再是自我和對象對立的、主客二元的世界。例如胡塞爾認為,應該把由自然科學設計的虛構物質(zhì)世界模型從生活世界當中置換出去,代之以“直覺地被給予的”、“前科學的”、“直觀的”、“可經(jīng)驗的”人之存在領域。生活世界是一個主體間性的世界,一個交互主體性的世界。因此,文化哲學通過研究個體生存和社會運行的基本模式,分析各個時期、不同地域的人類文化模式和現(xiàn)實的生活世界的本質(zhì)關聯(lián),這一方面為解決人類面臨的文化危機提供了合理的路向,另一方面,也為被自然科學異化的日常生活世界原初性和意義性的恢復提供價值參照。
其次,文化哲學關注價值意義的生成問題。生活世界為文化哲學生成提供研究場域,而生活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意義世界,是一個直接被給予和發(fā)現(xiàn)的意義世界。只有發(fā)現(xiàn)了這個意義世界,才能指引日常經(jīng)驗活動。更為重要的是,個人也只有進入到生活世界里,才能獲得主體認同,獲得社會性。因此,我們在探討生命的意義時,不能僅僅局限于一個時期,或者是某一個固定不變的目標,意義是一個連續(xù)不斷的歷史生成過程。生命的意義可以被解釋成生命存在的目的,人的價值(human value)意指人的存在和生活的意義,它包括人的自我實現(xiàn)、人對他人和社會的責任和奉獻。赫勒就人的價值做過專門的研究,界定了該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價值是一種持續(xù)的信念:行為的特定模式和存在的目的狀態(tài)(end-state)。文化哲學之所以強調(diào)人的意義和價值,旨在說明哲學研究的目的不是自在的與人無涉的“本體”,而是作為歷史活動主體的人所負有的責任。所謂的價值和意義的來源并不在彼岸世界,而是存在于人的自身活動當中。“價值和意義問題”更像是我們存在的一種隱喻或是一種對存在的看法和洞察。在這其中,我們可以看到自己正在扮演何種特定的角色,有哪些更合理的期待。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們對它的看法從多個方面決定我們未來的生活走向,存在的價值意義問題不僅僅是一個有待發(fā)現(xiàn)的問題,更是一種重要的創(chuàng)造活動。因此,人是自由的,人要對自己活動負有責任。
再次,文化哲學強調(diào)對個體存在之偶然性和特殊性的研究。一種哲學具有怎樣的深層的合理性與廣泛的解釋力,就在于它在何種程度上把握到人的存在方式,以及在何種程度上把握人與世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類實踐活動的豐富文化內(nèi)涵,來源于人的具體活動形式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在更深層次上來源于人是有時間性的、歷史的存在。對個體存在的特殊性強調(diào)的重要意義在于使人的實踐活動擺脫了意識哲學范式中的普遍規(guī)律和外在必然性的束縛。文化哲學對歷史特殊性的強調(diào)也彰顯了人與世界現(xiàn)實關系的豐富性,消解了思辨意識哲學把握世界方式的單一性,否認了主體和客觀世界的二元對立關系的預設。因此,人類把握世界的方式不僅僅是抽象化、普遍化的,它還可以是神話式的、藝術式的、倫理式和審美式的。在對不同的文化符號形式的把握中,我們就會意識到,哲學的特殊性和不可替代性的特殊價值是什么。這樣,就可以克服自然科學理性化運動所建構的“齊一化”與“標準化”的世界圖景。把人歸還于歷史,在歷史的特殊性當中實現(xiàn)意義和價值,使人從對上帝、對理性、對外物的依賴轉(zhuǎn)向自己活動本身。
需要提到的一點是,對文化哲學史的生成進行整理和研究是一項艱巨的學術任務,本文只是從新康德主義文化哲學轉(zhuǎn)向這一個視角來進行嘗試性的探討。新康德主義關于哲學合法性基礎的重構和文化科學研究方法(無論是描述性、個體化原則還是符號解釋原則),為文化哲學提供了方法論基礎,促進了文化哲學與現(xiàn)代西方哲學方法(例如:現(xiàn)象學方法、解釋學方法、結構主義方法、存在主義方法等)的相互融合和借鑒,推動了文化哲學的深入發(fā)展。現(xiàn)代西方哲學在20世紀之后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與之前的哲學完全迥異的風格和特性,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文化哲學方法的逐步確立,文化哲學研究主題的逐步顯現(xiàn)。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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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