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姨趙世蘭是黨內幾位有名望的老大姐之一。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三姨受到迫害含冤去世。我母親一直在為三姨平反奔波。她給葉劍英寫過信,也給鄧小平寫過信。后來還是經過鄧穎超轉告周總理,總理親自批示為趙世蘭平反,但是第一次平反并不徹底……
三姨趙世蘭是德高望重的女革命家
我(本文作者李鵬,國務院前總理)的三姨趙世蘭,是黨內幾位有名望的老大姐之一。三姨是中共五大和八大的代表、全國婦聯常委。新中國成立以后,她在燃料工業部擔任人事司司長。后來,燃料工業部一分為三,成立了煤炭工業部、電力工業部和石油工業部。三姨擔任煤炭部機關黨委書記。
三姨為人正直,剛正不阿,既堅持原則,又愛護同志,她在煤炭部干部中,包括在知識分子中,享有較高的威信。
“文革”一開始,煤炭部就成立了幾個群眾造反組織,起來揪斗“走資派”,煤炭部部長張霖之不幸被害致死。周總理指示有關部門查了好久,也沒有查出原因。周總理為此感到很憤怒,說共和國的一位部長死得不明不白,真是怪事。當然,三姨也是造反派斗爭的對象。造反派在機關里鋪天蓋地貼出了針對她的大字報,不僅說她是“走資派”,而且說她是“大叛徒”。大字報貼出以后,造反派就不斷到她的家里來訊問,要她承認是“大叛徒”。甚至,“打倒大叛徒”5個字寫在了長安街煤炭部樓前的地上。
大字報說三姨有兩次叛黨的事情。一次是,1935年她和我的母親被特務、叛徒葉道鑫追蹤,強迫她們寫自首書。三姨和我的母親就利用在四川的社會關系,雙雙逃離成都。三姨逃到廣安避難,我母親則到金堂縣教書。三姨的這段歷史問題在延安整風審干的過程中已經作過結論。因為事發當時,鄧穎超的秘書張元是當事人,她能夠為三姨這段歷史作證,證明是清白的。到1937年,黨派鄒風平任四川省工委書記,廖志高任副書記,三姨和母親姊妹倆才接上了黨的關系。
關于另外一次,三姨曾對我講了事情的經過。大革命失敗后,1930年她從蘇聯學習回國后不久,被任命為江蘇省委秘書長。當時地下黨的組織部長是黃勵,三姨和黃勵在工作中關系十分融洽。為了安全,她們分住在兩個不同的地方,通過交通取得聯系。有一天傍晚,三姨得到了江蘇省委機關被敵人發現的信息。她冒雨找到黃勵的住處,告訴她出現險情,要她立刻轉移。說完后,三姨立刻又到省委的其他幾位同志處通知轉移。這幾位同志都成功轉移了,唯獨黃勵動作稍遲,被國民黨特務抓捕。她在獄中英勇不屈,被國民黨殘害致死。
這件事發生以后,江蘇省委就停止了三姨的活動,從此也沒有人來和她接頭。有一天組織部的一位同志找到她,那位同志告訴她:你在上海的身份已經暴露,在上海工作不安全,因此,組織決定你立刻轉移回四川,以后會有人和你接上組織關系的。
三姨回川的時間大概是在1933年,但一直到抗戰爆發后國共合作,也沒有人和她接上組織關系。雖然如此,她對黨的信念仍然沒有動搖,千方百計和組織聯系。后來她和王學文聯系上了。王學文是黨內的一個理論家,三姨過去和他共過事。三姨托他給組織轉去一封信,請他讓組織派人和她接上組織關系。
這段歷史既涉及黃勵被捕,又涉及她失去組織關系的事情,在延安審干的時候,對這段歷史也做了審查。王學文當時在延安工作,對她的這段歷史寫了證明。王學文證明了這件事情,她叛變的嫌疑就被澄清了。組織上正式為她做了結論、重新分配了工作。
三姨趙世蘭含冤去世
既然三姨的歷史問題在延安已經有過結論,為什么在“文革”中又冒出來了呢?后來得知是康生的夫人曹軼歐提供了材料,授意造反派寫了大字報。
三姨為人正直、個性很強,她不能忍受被稱為“大叛徒”的不白之冤。造反派寫了大字報,她針鋒相對,執意也要寫一張大字報,詳細地講述這兩段歷史,證明自己不是叛徒,還把她寫的大字報在煤炭部張貼出來了。她的大字報針鋒相對,在煤炭部引起了很大的波瀾。有人給康生寫了一份報告,康生接到這個報告后批示:趙世蘭這個人是脫黨的,是有問題的。還親筆批了一句話:“此人是何時何地又被何人拉入黨內”,但還沒有說她是大叛徒。
有了康生的批示以后,在煤炭部軍代表的支持下,造反派對三姨的批斗更加頻繁了。
1969年1月8日下午,我接到北京醫院的通知,說三姨住院了,身體不行了,讓我趕快到醫院看她。我就約了我的妹妹李瓊,騎自行車到了北京醫院。進到三姨的病房,看到她已經很衰弱了。她看到我們以后,讓我們坐下。我們也知道她已經是彌留之際了,我拿了紙筆,一字一句把她的話記下來。她說:我一生是清白的,擁護毛主席,擁護黨中央。我現在大約還有存款8000余元,其中5000元交黨費,500元給照顧我的服務人員李素梅,其余2500元分給我家經濟比較困難的親屬。
她說完后,我問她是不是要簽個名,她很吃力地拿著筆歪歪扭扭地寫上了她的名字,我替她填上日期。這時她已經奄奄一息了。我趕快去找醫生來搶救。
過了好一會兒,來了一位心臟科的醫生對她進行了搶救,說她是心力衰竭。我提出是不是可以打強心劑,他說沒有必要,說完就走了。這時候,我三姨又醒了,對我說:我要學許廣平。許廣平是魯迅的夫人,女師大風潮的時候,她和三姨是同學。我當時明白她的意思,許廣平死后上了八寶山。她的意思是,死后要還她個清白,上八寶山。說完這句話她就去世了。
鄧穎超出面平反
在三姨死后若干年,我母親一直在為三姨平反奔波。她給葉劍英寫過信,也給鄧小平寫過信。還曾經給周總理、鄧穎超寫過信。我也曾經托周總理的秘書把三姨的遺囑送到總理那里去,但仍然得不到回復。我的母親也對此深表理解,那時候,周總理不但重病在身,并且處理這樣的案件,他自己也十分困難。
1974年12月下旬,我母親突然接到鄧穎超的秘書張元的電話。她說,大姐請你和芃兒明天到西花廳會面。我的原名是李遠芃,周總理和鄧媽媽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所以一直叫我芃兒。我們母子二人應約前往,見到鄧媽媽后,不免都流下了眼淚。鄧媽媽對我母親說:君陶,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我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護恩來,所以不得已為自己定下三不的規定,就是一不接信,二不會客,三不見外賓,今天為了姐的事要破例了。
我三姨在黨內幾位老大姐中年齡最長,大家都親切地稱她為姐。接著鄧媽媽又說:君陶,你放心,姐的事交給我去辦。不過你得給我一點時間。她又說:關于康生對趙世蘭批的“此人是何時何地又被何人拉入黨內”,最近經過復查,查清了,康生也認可了。但是并沒有為三姨徹底平反,還留了一些尾巴。
雖然鄧媽媽給我們這樣的希望,但我三姨趙世蘭的平反還是久拖不決。1976年打倒“四人幫”、結束“文革”后,由于“左”的思想和派性干擾,沒能給三姨做出公正結論。1984年整黨開始后,煤炭部黨組才為三姨徹底平反,把骨灰重新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一室。骨灰重新安放儀式的消息還在《人民日報》發表了,同時配發了照片。
(摘自《李鵬回憶錄》,李鵬著,中國電子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