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釣一河時光

成之

七尺長竿，一河碧水，凝神靜坐。我不懂釣魚，在這個乍暖還寒、陽光慵懶的午后，那個獨自垂釣的老者，卻一下子吸引了偶爾途經(jīng)的我。隔半米在河岸的駁石坐下來，陪著他，我們都沒有打招呼的意圖。遠(yuǎn)處是喧囂的馬路，面對的是潺潺河水，環(huán)圍的是尚且蕭索沒有綠意的樹叢。他在這里已經(jīng)有些時辰了，膝下的塑料小桶有小魚在游弋，十余條的樣子。

世上令人癡迷的事情很多，垂釣必占其一，因為垂釣者甚眾。這個老者，六十多的年紀(jì)，面沉似水，目光如注，腰板挺直，坐功不錯，除了加餌、拋鉤、收線，基本是紋絲不動。是什么讓老人入定般待在這里，樂此不疲，垂釣復(fù)垂釣？桶里的那幾尾小魚，肯定也充滿了疑惑。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垂釣的不是魚，是眼前的一河時光。歲月荏苒，時光如梭，人生的列車隆隆開過。我們會乘坐無數(shù)的列車，經(jīng)過不同的站臺，上上下下，忙碌奔波。人們也總會不停地離開一個舞臺，走上另一個舞臺。閑暇的時候，不免心生嗟嘆，過去的不再回來，誰都沒有機(jī)會彩排。然而，留戀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尤其是對時光。時光里有我們遺失的青春和還沒有實現(xiàn)的夢想。當(dāng)我們老了，當(dāng)這個老者歇下來了，可以來垂釣，在靜靜的氛圍里打發(fā)淡漠的時光，在不息的流水里垂釣不舍的時光。

他垂釣的或許是心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貶謫他鄉(xiāng)孤單寂寞的悲愴？是超然物外入畫成景的安享？這要看你自己的心情。激憤的人滿腔都是怒火，淡泊的人滿眼皆是風(fēng)景。事業(yè)的蹉跎，人言的紛爭，家事的煩擾，諸如此類的負(fù)性一切，包括一時的繁華，曾經(jīng)的得意，都擱在岸上了，甚至拋灑在離開家時的路上。此時，占據(jù)心里的只有那繞著的魚餌、閃亮的魚線和突然下沉的浮標(biāo)。不時上鉤的小魚，不會惹人沮喪，也不會令我心動。一次一次的上鉤，就如不厭其煩的鐘擺，成為常態(tài)。平靜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心情。

他垂釣的是自我吧？不遠(yuǎn)處，有垂釣者一字排開，十余條釣竿此起彼伏，如身后的林子參差不齊。他們是相約來的，或者是不約而同地湊堆。也有人喜歡熱鬧，踴躍參加花樣百出的釣魚大賽，彩旗招展，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地。也很好笑，竟不自覺地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寓言故事，小貓釣魚，一會兒撲蝴蝶一會兒捉蜻蜓，自然是荒廢了釣魚主業(yè)。垂釣是需要心無旁騖的。他是自己，我確定，因為我陪他他也彷佛沒看見。人就是社會的一個零件，不由自主地運轉(zhuǎn)其中，被裹挾著不得停息，只有聯(lián)動，沒有自己。難得享受半晌的時間，在這世外桃源般的水岸樹叢垂竿打坐，竟是找回了自我，在自由的時間做最喜歡的事情，以至忘我？

他垂釣的肯定不是功利。市場上的魚很多，總有你喜歡吃的，并不太貴。他釣的半桶小魚，估計不是等著上晚飯的餐桌，更談不上與收益、與生計有絲毫牽連吧。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但必有例外。不管咬鉤接二連三，還是徒勞空歡，也不管上鉤的是半拃狗杠，還是二斤白鰱，看不出他喜形于色，也從未見沮喪嘆息。釣多釣少，順其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多少人孜孜以求，急功近利，欲速卻不達(dá)。魚餌就是時常飄蕩在我們眼前的誘惑，不能拒絕，就擺脫不了淪陷的命運。淡泊名利，寧靜心態(tài)，我們反而會收獲更多。

伴隨著他周而復(fù)始的捻拋提拉，我在清冷的風(fēng)中陷入了思索。慘淡的夕陽提醒我，河里的時光流了很久了，你有沒有結(jié)果。可我還是不能理解他在垂釣的是什么。只是抬頭，發(fā)現(xiàn)那小小的銀鉤上，時有魚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