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邊徼之末的“馬邊營”
馬邊位于四川盆地西南邊緣小涼山區。
從具體的地理方位來看,馬邊處在樂山之南、宜賓之東、西昌之北,也可以說馬邊正處在這三地的交匯之處。這一帶過去雖然分別是古代嘉州、敘府的屬地,但實際上后來主要成為了彝人的領地,為大大小小的彝人部落占據。到了元、明以后,經過土流并置、改土歸流之后,逐步有了吏治,馬邊境域前后分別領屬于四川布政使司、馬湖府、沐川長官司、賴因鄉和榮丁鄉等。
馬邊一名的出現,跟它接壤的一個高原深水湖有很大的關聯,這個湖叫馬湖,是很早以前地震留下的古冰川堰塞湖,與邛海、瀘沽湖齊名。馬湖形如月彎,風光秀美,明人姜麟有“烏蒙江上風和雨,洗出人間一馬湖”的詩句,可見其靈秀。據《雷波廳志》記載,“昔人以牡馬系湖岸,湖中龍出與交,后產異馬,因而名之馬湖。”顯然,這只是一個民間傳說,馬湖的得名是否跟當地的馬有關系,還需要考證。
明朝洪武四年(1371),置馬湖府,管轄范圍中就包括現在的馬邊縣地;明朝萬歷十七年(1589),馬湖府上報增設“馬湖安邊廳”,開始在賴因(今馬邊縣城)建城,派駐“馬邊營”,駐扎士兵兩千,目的是為了守備馬湖邊境的“邊徼之末”。當然,這已經成為了邊地往事,這一隊兵馬早已消失在歷史的崇山峻嶺中,但正是這個“馬邊營”,不僅勾連出了馬邊之名,也讓兵戈的喧囂替代了這片土地亙古的蠻荒與寂靜。
馬邊在唐宋以前是個彝族寨子,名叫賴因(彝語是牛棚的意思)。過去,彝漢之間雖在墾種、交易甚至通婚上都有交融,但由于民族間的經濟文化等發展不平衡,在居住地上一直是涇渭分明,甚至到民國的時候漢人都還很難進入彝區,所以人們對這一地區幾乎是所知甚微。
明朝萬歷十七年(1589),一支漢人軍隊開進了這一地區,并在此安營扎寨,讓馬邊從一個曠闊的地理概念變成了一個準確的軍事坐標,而歷史也就是這樣被悄悄地劃成了兩段。
萬歷十七年:筑城馬邊
“馬邊營”的設置源于“三雄”之亂。
所謂“三雄”,指的是撒假、安興、楊九乍這三個小涼山的彝族部落首領,他們是明萬歷時期獨霸一方的割據勢力,分別盤踞在四川美姑、雷波、馬邊一帶,成為小涼山區真正的主宰者。當然,他們也在時間中成為了對抗王朝的反叛勢力,萬歷十六年(1588)7月起,朝廷平定“三雄”之亂,而“馬邊營”就是這時設立起來的,與它同時建立的還有“二城二堡(二城即新鄉鎮、煙峰城,二堡即施家寨、水池堡)”,并在新鄉鎮設立馬湖安邊廳,目的是為了邊疆永固。
新鄉鎮,即是現在馬邊城的前身,“筑城九百雉,賜名馬邊”。也就在這時,馬邊正式被劃歸朝廷統治之下,從過去的蠻荒之地變成了政府治地。馬邊被視為內地,也就是從這時開始的。
為什么要把新鄉鎮作為馬湖安邊廳署的駐地呢?大致有三個因素:一是新鄉鎮臨馬邊河,城區為河環繞,既是天然的護城河,也可通舟楫,有水運的便利;二是新鄉鎮之前是賴因寨,有人口聚集,早期的人類活動證明了這里屬于宜居之地;三是新鄉鎮呈肚兜狀,背靠真武山,面朝蓮花山,它就像個嬰兒一樣被裹在真武山的肚兜里,只需在山上設置營壘,卡住要隘,則可將這個小城完全置于保護之下。
當時除修建城墻、城門、糧倉、軍庫、監獄等基本城市設施外,又大興土木修建了城隍廟、關帝廟、東岳廟、真武廟、土地祠、觀音閣、武侯祠等公眾設施。為了“首崇經學”,馬邊城里還募修了文廟,“壬辰歲,遴弟子之秀十九人升之督學(劉汝楫《募修文廟兩廡小引》)”,并由此開創了“新鎮之人文不絕如縷”的局面。
以上可以看出,新建的馬邊已經是一座生活功能俱全、社會公共設施齊備的小城了。而修建這座城顯然不是為了“一日之平”,而是為了“久遠之慮”。
乾隆二十九年:墾荒馬邊
馬邊城建好后的兩三百年間,正是從明到清的更替時期,馬邊經歷了一段從戰亂、衰敗到慢慢復蘇的過程。
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設立馬邊廳,派同知駐守,馬邊作為一個縣治的格局正式確立,馬邊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接下來,四川總督阿爾泰在馬邊墾荒,“共勘可墾田地十萬六千六百余畝”,后來他便派官員安頓墾戶,悉心經理,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大見成效。當時,馬邊的稅賦水平在四川已經位于中等偏上。
馬邊位于四川盆地的邊陲,除了南方絲綢之路的一條支線與之蜿蜒相接外,面對的就是一片廣大的彝區,南北有金沙江、大渡河相隔,西邊更遠處則是連綿的橫斷山脈,到民國時期都把這一帶稱為西南邊疆。邊疆之謂即指山高路遠,行路艱難,而與之來的是信息閉塞、商貿不通。所以,在馬邊設廳后,人們又設法疏通此地的正常商貿活動,比如當時馬邊不產鹽,它的鹽主要來自嘉州附近的“犍廠”,由于人丁日增,為此在乾隆三十年(1765年)請求“酌增陸引八百張”。
在馬邊廳成立后的一段時間里,馬邊當時的社會是相對穩定的,人口在穩步上升,到嘉慶十年(1805年)時,馬邊有花戶13800戶、人丁39908口,比乾隆二十九年的1076戶增加了十三倍左右,而這之間才僅僅四十年時間,可以說清朝的墾邊政策是奏了效的,這時的馬邊是“田塍繡錯,村堡星羅,為嘉犍瀘敘之藩藪,誠西南一重鎮也。(《馬邊廳志略》)”
民國初期:考察馬邊
在民國以前,馬邊一直是人們心目中的神秘之地,其在自然資源上的富饒吸引著商賈、探險者和科考學家,但“其政治風俗,自成一區,歷來無敢深入涼山求知其內幕者。(《雷馬屏峨調查記》)”所以,常常的情形是“漢人潛入夷地者,由附近素相認識者為援引,或則夷地中親友相報,率由山徑小路,不令地方約保知之。(《馬邊廳志略》)”但到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人們對了解涼山的迫切再也擋不住了,考察涼山成為了一股熱潮,而馬邊往往就是這些各路團體進入涼山的門戶。
在可考的史料中,最早進入小涼山的是1912年四川省派出的“三邊屯務調查員”杜明烽、何元體、王秉基三人,他們專程赴雷馬峨屏進行調查,繪制出《峨馬雷屏四縣調查表冊》一卷,對四縣的軍事、夷務、屯墾、物產等記載甚詳。
1930年3月,北平靜生生物調查所的專家汪發攢進四川,先后到馬邊、屏山等地采集,歷時10個月,在小涼山采得標本1千號,2萬余份,木材標本2百段。而汪發攢的工作剛完,1931年春,盧作孚創建的中國西部科學院就派出杜大華、秦沛南、孫祥鱗、彭彰伯等人到馬邊,采集植物標本142號;1934年,中國西部科學院又派杜大華、孫祥鱗在馬邊、屏山兩地采集植物標本493號,后來這些標本分別送國內相關的學術機構。而在這次考察中,他們總共派出了生物研究所、地質研究所的12名學者,其中包括發現攀枝花礦脈,有“攀鋼之父”美譽的常隆慶先生;在5月至11月的半年時間內,歷盡艱辛到大小涼山地區進行調查,撰寫出了詳實的調查報告《雷馬峨屏調查記》,詳細介紹了當地的自然環境、土壤、氣候、植被和風土民情。
此后,考察的隊伍更加密集,如1935年,成都中央軍官學校的教官徐孝恢等組織了一個考察團,從馬邊出發考察涼山,寫出了《治理涼山夷區的方案》呈交政府。1940年8月,四川省政府邊區施教團來到馬邊,前后二十多天時間中,對馬邊的教育、民情、物產、彝務等進行了考察,考察成員分別以專題撰文,合編出了《雷馬峨屏紀略》一書。1941年7月,西南聯合大學川康科學考察團穿越大小涼山,曾昭掄教授帶領學生徒步到達馬邊,后來他寫出了《大涼山夷區考察記》一書,影響深遠。
應該說,上面這些只是當年馬邊考察中的一部分,其目的是實地調查彝族社會現狀,了解這些未開墾的土地中的自然資源,并為開發馬邊等大小涼山制定出發展計劃。特別是在抗戰之中,西南的戰略地位凸顯,這塊過去被人視為蠻荒之地的邊疆幾欲變成了一塊熱土。
漢彝雜居的邊地貿易
馬邊作為一個少數民族邊城,位置非常特殊,被稱為“西南邊區之中心,漢夷貿易之總樞(平福增《雷馬屏之農業》)。”
馬邊處在漢彝雜處地區,可以說是通往小涼山的北大門,由于地理關系,過去的馬邊是漢彝之間發生關系最為密集的城鎮。從歷史記載來看,馬邊的邊地貿易始于封領之前,除了中央王朝與蕃夷的供奉與賞賜往來外,民間的交往也非常多;到了宋朝,馬邊地區的交易日盛;至明清時期,馬邊的貿易逐漸豐富,從牲畜、糧食的交易發展到了手工業與農副產品的交易;而到清末的時候,則到其盛,“彝族用鴉片、皮毛、藥材、水果、木板等土特產品換取食鹽、布匹、鐵鍋、食糖、針線、農具等生活必需品。(《馬邊彝族自治縣志》)”
過去,馬邊在漢彝的交界處有一些小集市,有漢地集市,也有彝地集市,一般是定期趕集,彝人就會到這些集市上來交易,“夷地莊稼,多蕎麥、苞谷、苦蕎、蘿卜,收斂囤積,遇場期則背負出,與漢人易換針棉等物”。對“針棉等物”的偏好可能同彝族民俗有關,彝人有極高的編織技藝,服飾“頗愛華麗,見紅布綢緞則喜。女子首飾等物亦皆精巧。”除此之外,馬邊也盛產藥材,也是彝人交易的主要物產,“如貝母、黃連、附子、厚樸、麝香并包谷雜糧之類,入漢地俱換為布匹、煙鹽、針線并綢綾繡緞等件。(《馬邊廳志略》夷民志)”
其實,到民國時期馬邊最大宗的農產品是三樣:茶、筍、絲。馬邊的茶非常有名,宋即為茶馬互市之地,過去稱為“西路茶”。在谷雨前采摘的叫毛尖,春分前采摘的叫“上天字”,品質最佳,價格昂貴。馬邊出好茶得益于自然環境。同樣,馬邊的竹筍也是得天獨厚,分春筍、冬筍兩季收獲,歷來是蜀中食饌美味,民國時可產三千萬擔以上。
在漢彝集市中,都設有“客長”,相當于現在的工商科長,他的職責在于秉公查察,公平斷理。由于語言不通,彝族人中通漢語者頗為醒目,漢人稱之為“夷人通事”,人們稱他們為“牙口蠻”。這些“牙口蠻”一般都能說會道,在漢彝之中來回撮合,一旦交易成功,他們會得到一定的提成,這又叫作“牙口銀”。
在過去,漢彝之間雖有矛盾和沖突,但民族間的交融密切,而且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交融是越來越加強了,因為商貿的繁盛,馬邊“商賈日盛,雖處崇山峻嶺之間,亦川南一重鎮也(《敘州府志》)”,而貿易已成為了連接漢彝的橋梁。彝族有句諺語:“漢人離不開皮貨,彝人離不開鹽巴,彝族離不開漢人,漢人離不開彝家。”這恰巧又說明了漢彝民族間的相互依存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