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論“狗熊”

王春雷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但事業有成的袁術、袁紹、劉表、孫策、劉璋等人，在嶄露頭角的曹操眼里都算不上英雄；在初出茅廬、飽受挫折的劉備眼里，也只有曹操才配得上是真正的對手。青梅煮酒論英雄被傳為佳話，因為曹操和劉備這對創業路上的潛力股，決非言過其實和過于自負，《三國演義》后面的情節也詮釋了曹操和劉備的高瞻遠矚。無論創業還是打工，需要的就是青梅煮酒論英雄的萬丈豪情。但不幸的是，職場中還有許多煮酒論狗熊的負能量：不想自己更英雄，常道別人很狗熊。

“精英”論“狗熊”

周末與昔日同事小聚，前公司和前老板總是繞不開的話題，現在的工作處境也不能幸免。張三說前老板“曹操”堅信“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是狼心狗肺；“挾天子以令諸侯”，是狗仗人勢。李四說現在的老板“劉備”曾經“事呂布、事陶謙、事袁紹”，群雄欲殺之而后快，劉備棄城而奔，三易其主，真乃“惶惶似喪家之犬”，也曾經為蔡瑁所困，躍馬檀溪而去，此好比狗急跳墻……總之，前老板和現任老板都缺少見識、頭腦簡單、心胸狹窄、鼠目寸光、嫉妒心強、尖酸刻薄、斤斤計較、因小失大、粗俗撒野……恨不得將詞典中的貶義詞全都搬出來。

作為企業主的我一時無語，想著我的員工是否也在議論著我的狗熊本色。古語說：“厭則走，喜則留，道不同不相為謀?！鼻袄习迦绱斯沸?，當初為何去投奔？現老板狗熊如此，為何不選擇離開？我細思量，原來煮酒論狗熊者大多對現狀不滿意，卻沒有更好選擇；即使有了新的選擇，一是不可能創業，二是還有可能遇到一個更狗熊的老板。

曹操煮酒論英雄時，劉備先看到袁術兵糧足備、袁紹四世三公且門多故吏、劉表名稱八俊、孫伯符血氣方剛……曹操并不否定他們的英雄氣，只是他們和曹操心中的英雄標準相比還遜色很多。煮酒論英雄，是論別人英雄，自己更英雄。如果曹操和劉備看到自己還在成功路上，再“阿Q”一下事業有成的英雄們比自己狗熊得多，那就是論別人狗熊，自己更狗熊。

其實，在狗熊的眼里，即便馬云這樣的英雄，也可以青梅煮酒論上二兩：馬云高考好幾年都沒考上，好不容易考上了杭州師范學院，畢業后當了五年英語老師，突然要到北京做生意，中間做了很多小買賣都不成……煮酒論馬云狗熊，可以說“他以前不如我，他學習沒有我優秀，他成功也許是個偶然”，論現在失敗的英雄就更不用說了。

真正的精英不會論別人狗熊?！俺嗄_走雅典”是一位廣告公司經理，他認為“不當總統就當廣告人”是因為廣告人可以和那些如總統一樣總攬全局的人打交道，于是他養成了觀察企業家們一言一行的習慣。因為業務的原因，他有機會觀察企業家如何接待客戶、如何對待員工匯報工作、如何接電話……但觀察的結果很失望，因為他發現企業家和平常人沒有什么兩樣，甚至不比自己優秀。他得出結論：企業家渾身都是英雄氣，沒看到是因為自己缺少英雄氣。于是作為公司里惟一的天之驕子，“赤腳走雅典”總是透過別人的“狗熊氣”發現其英雄的一面，再如曹操煮酒論英雄一樣，在心中默念：“天下英雄，非我莫屬！”

精英事“狗熊”

英雄標準是什么？曹操煮酒論英雄時說：“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本⑹鞘裁?？是某個領域的專家。在精英面前，曹操心中的英雄在專業方面也只能望專家項背，被人“煮酒論狗熊”也就不足為奇了。世襲制度下，王位大多不是靠能力干出來的，無論別人是否煮酒論狗熊，大多數領導都是實實在在的狗熊。

精英嘛，血統不行，只能事狗熊、謀差事。當然“狗熊”要加上引號，有的表示反意，有的表示引用。

既然不能獨立創業，精英事“狗熊”，就得給自己做個職業設計。職業設計的智慧就是“精進不忘隨緣，隨緣不忘精進”。

《論語》中記載孔子對顏淵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這樣吧！”子路問孔子說：“老師您如果統帥三軍，那么您和誰在一起共事呢？”孔子說：“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徒步涉水過河，死了都不會后悔的人，我是不會和他在一起共事的。我要找的，一定要是遇事小心謹慎，善于謀劃而能完成任務的人。”“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正是儒家的大智慧，“勇”屬于孔子道德范疇，勇不是蠻干，而是“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人，這種人智勇兼有，符合“勇”的規定。個人進行職業設計時，“用之則行”是精進，“舍之則藏”則是隨緣，精進不忘隨緣是儒家之勇，是智勇。

孟子更進一步指出“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自我職業設計，就是要有責任感，通過對自己負責來實現為社會負責。所謂責任感，就是既要利己，又要利他，還要利事業、利國家、利社會，并且將國家、社會和他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責任感是一種自覺主動地做好分內分外一切有益事情的精神狀態：“舍之則藏”時，“獨善其身”的清高會撫慰失落的心靈；“用之則行”時，“兼濟天下”的萬丈豪情會激發無盡的斗志?！案F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是隨緣不忘精進，是儒家的智慧，充滿家國情懷的智慧。

孔子和孟子都生不逢時，政治主張不被采納。但他們都沒有“煮酒論狗熊”，孔子周游列國不被重用后立萬世師表，眾弟子在各諸侯國中發揮重要作用，其思想更是影響后世。孟子所述的“唐虞三代之德”被認為“迂遠而闊于事情”，但孟子并不氣餒，一方面與門徒萬章等人著書立說，一方面也曾受到魏惠王的禮遇，曾被齊宣王任為上卿，實現了部分的政治主張。

有這樣一則小故事：老和尚讓徒弟在院子里種花并精心照料，但是花沒有開。徒弟問師父：“既然說要隨緣，為什么還要我每天去努力照顧它們呢？讓它們在土里自己生長好了?！崩虾蜕校骸胺鸺抑v究一切隨緣，但是又要求我們精進。所謂精進，是說因；所謂隨緣，是求果。”

人在職場，縱然生不逢時，也無需“煮酒論狗熊”，只需因上精進，果上隨緣。

精英說“狗熊”

春秋戰國549年，是諸侯爭霸的歷史，也是諸子百家為實現政治抱負游說君王的歷史。在春秋思想史上，諸子百家個個精英。和精英相比，大多數君王都很“狗熊”?！俄n非子·難言》說：“以至智說至圣，未必至而見受，伊尹說湯是也?！币跃⒄f“狗熊”，難度可想而知。

《韓非子·說難》開篇就說：“凡是進說的困難，不是難在我的才智能夠用來向君主進說，也不是難在我的口才能夠闡明我的意見，也不是難在我敢毫無顧忌地把看法全部表達出來。凡是進說的困難，在于了解進說對象的心理，以便用我的說法適應他?！苯又f出了對方的心理：有的想要追求美名，有的想要追求厚利，有的表面追求美名實則追求厚利。這在“煮酒論狗熊”的憤青嘴里，要么道不同不相為謀，要么忍氣吞聲接受外行領導內行。

孟子拜見梁惠王。梁惠王說：“老先生，你不遠千里而來，一定是有什么對我的國家有利的高見吧？”梁惠王言必稱利，如此狗熊，還可以教化嗎？但孟子認為小團體惠王并不是狗熊，而且與其“煮酒論狗熊”不如“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所以孟子說：“只要說仁義就行了?！泵献訌牧夯萃醯摹袄背霭l，告訴梁惠王，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結果就是互相爭利，國家就危險了。但從來沒有講“仁”的人卻拋棄父母，從來沒有講“義”的人不顧君王。精英說狗熊不是不可能，一是精英是真的精英，二是狗熊非完全狗熊。而在現實生活中，煮酒論狗熊的往往并非精英，“狗熊”是不是狗熊也很難判定。

落筆至此，想起近日一遠方的朋友給我打電話抱怨說工作不順心，然后“煮酒論狗熊”一番，主要是她和老板在經營理念上有分歧，認為老板太保守，老板不聽從她的建議。我說：我不了解你們公司的情況，但請首先不要認為老板是狗熊，老板能建立自己的企業帝國不是沒緣由的。觀念上的分歧也未必是老板不對，你可以向老板提出自己的建議，但和老板有分歧時，要么服從老板，要么走人。高度不一樣，風景就不一樣。煮酒論別人狗熊，主要是沒看到高處的風景。

《韓非子·說難》結尾處說：“龍作為一種動物，馴服時可以戲弄著騎它；但它喉下有一尺來長的逆鱗，假使有人動它的話，就一定會受到傷害。君主也有逆鱗，進說者能不觸動君主的逆鱗，就差不多了。”老板也有逆鱗，煮酒論狗熊，小心碰了老板的逆鱗。

老板的逆鱗是什么？如果是性格的缺陷甚至阻礙企業發展的觀念，想想《韓非子·說難》，老板當臉紅，HR莫愚忠。但大多數逆鱗是高處的別人看不到的風景，是老板的孤獨、壓力與無助，更是別人無法理解的老板的高明之處。假使有人自作聰明動它的話，就一定會受到處罰。

此心安處是吾鄉，煮酒不再論“狗熊”

蘇東坡的朋友王鞏被貶賓洲，五年后才得以北歸忭梁。酒席宴上，蘇東坡問王鞏的歌姬宇文柔奴：“廣南風土，應是不好？”宇文柔奴回答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睔v盡波折，王鞏仍然是宇文柔奴心中的英雄和依靠。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認為，“歸屬和愛的需要”是人的重要心理需要，只有滿足了這一需要，人們才有可能“自我實現”?，F代心理學更進一步指出：缺乏歸屬感的人會對自己從事的工作缺乏激情，責任感不強；社交圈子狹窄，朋友不多，存在感蕩然無存；業余生活單調，缺乏興趣愛好，幸福感缺失。煮酒論狗熊，就是因為少了這份歸屬感。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產生了新黨與舊黨之爭。蘇東坡反對變法，站在舊黨一邊。宋神宗駕崩，太后和司馬光全盤否定王安石的新法，蘇東坡堅持原則，反對全盤否定。蘇東坡因為自己的政治主張在仕途上三起三落，仍然不忘初心，心有所屬使然。一生宦海沉浮，卻處厄無怨，積極處世，始終忠君愛民：免除賦稅，興修水利，發展生產，整飭軍紀，為黎民傳播先進文化……一面為官一方，政績斐然；一面筆耕不輟，詩詞文畫書皆自成一家，用一生詮釋“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為什么無論得意失意，也不會煮酒論狗熊？因為儒家的入世思想。這種思想深深地影響了他的政治人格，使他心有所屬。此心安處是吾鄉，怎會煮酒論“狗熊”？

但是，作為老板和HR，不要指望每個員工都有蘇東坡那樣的情懷。選人時以價值觀為本，平日里還要多給員工滿足和愛的需要。

重新回到周末小聚時的青梅煮酒，大家議論的老東家蒸蒸日上，前老板雖然褒貶不一，但畢竟在行業中大名鼎鼎。而煮酒論狗熊者，大多平平碌碌。煮酒論狗熊，自嘲可以。煮酒論別人狗熊，還是先想想自己是否達到了狗熊的境界。作為老板，如果你被“煮酒論狗熊”了，也該想想是否為員工找到了心的歸宿。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