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逆襲背后

王珍一

吳妍妍依舊很忙碌，雖然《百鳥朝鳳》的票房已經(jīng)超過7000萬。做為《百鳥朝鳳》導演吳天明女兒的她已經(jīng)連續(xù)幾個月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原本就很瘦小的她又瘦了不少。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她現(xiàn)在松了一口氣，一掃之前的焦慮、沮喪，整個人身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一個月前網(wǎng)絡上流傳著一部兩分鐘的短視頻，視頻的內(nèi)容是吳妍妍在《百鳥朝鳳》北京首映時的一段吐露心扉的講話。視頻里吳妍妍穿著印有百鳥朝鳳標識的T恤，因為過度的勞累，她的面容顯得很憔悴。那天，她對臺下的觀眾說父親在去世前給某發(fā)行公司老總發(fā)了一條短信，問他愿意不愿意發(fā)這部片子，直到吳天明去世，也沒有收到回復。吳妍妍說得動容，淚流不止。“直到去年8月遇到方勵老師，我說方勵老師您看看這部片子，方老師看完后眼睛濕潤，他問我你需要什么，我說需要錢，我們?nèi)卞X。方老師說我來出，后來我們又有了講總，文進，我們的團隊才慢慢組建起來。”那一天，視頻中和她一起站在臺上的正是著名制片人方勵，影聯(lián)傳媒董事長講武生，中影股份發(fā)行分公司副總經(jīng)理賀文進。

父愿

《百鳥朝鳳》是導演吳天明的遺作，作為第四代導演的領(lǐng)軍人物，吳天明一手挖掘培養(yǎng)了張藝謀、陳凱歌、黃建新、田壯壯、何平等第五代導演，拍出了《人生》《老井》《變臉》等經(jīng)典影片。作為其遺作《百鳥朝鳳》，這部電影講述的是嗩吶這門傳統(tǒng)藝術(shù)在現(xiàn)代社會中面臨衰落與如何傳承的故事，兩代嗩吶藝人師父焦三爺和徒弟游天鳴，都是黃土地上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他們恪守傳統(tǒng)手藝人責任和尊嚴以及所從事行當?shù)囊?guī)矩，可隨著社會的變革、民心日漸浮躁，老一套的東西逐漸被人遺棄，師徒兩人由此陷入迷茫與無助，但出于心底的那份執(zhí)著與信念，他們始終不為所動，獨自堅守著那份孤獨。這樣一部講述兩代嗩吶藝人文化傳承的影片卻在吳天明生前和生后都遭遇了無人愿意發(fā)片的困境。

在電影拍攝之前，吳妍妍和吳天明曾經(jīng)有過一番爭論。她曾勸父親別拍這部電影，因為“費力不討好”，現(xiàn)在的觀眾都是年輕人，都喜歡看輕松娛樂的，誰還愿意看這種電影？當時吳天明聽了就對女兒拍起了桌子，瞪起了眼：“老子就是要拍，我拍這部電影不是給現(xiàn)在的觀眾看的，我要留給未來。”吳妍妍說曾有很多人來找父親拍商業(yè)片，“不過我爸都拒絕了，我有時候跟他開玩笑說：‘你跟錢有仇啊？他就說：‘老子不需要這樣的錢，我沒那么多的欲望，我要拍得是我想拍的東西。所以，他的作品都體現(xiàn)著他的生活態(tài)度，他要如何活著。”后來，吳妍妍每一次去看父親修改劇本，發(fā)現(xiàn)墻上貼的全是父親修改劇本的稿紙、便條，“幾乎每改一場戲都要大哭一場”。

陜西杜康集團陜西分公司總經(jīng)理朱遠鋒還記得當電影拍完時，吳天明導演的狀態(tài)，“電影的拍攝地在黃河灘，是由我們贊助的，那段時間我一直跟著劇組，后來電影拍完，公司組織了一次慶功宴，那天吳導喝了很多酒，他特別的高興，工作人員要和他合影，他一一滿足。”

遺憾的是片子剪完后一個月，吳天明在北京突然去世。料理完父親的后事，吳妍妍開始為父親的電影能上映四處奔波，這一奔波就是兩年。我問吳妍妍在這兩年里有沒有想過放棄，她回答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電影上映。“可以說上映的規(guī)模沒有那么大，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片子要放棄它，不替父親不去做這件事情”

吳妍妍找了很多投資人和發(fā)行公司，但是沒有人愿意發(fā)行。大家都對她說發(fā)這部片子很冒險，沒有利潤，弄不好可能血本無歸。不管吳妍妍跟他們說這部片子有多好，所有的人都無動于衷。

吳天明的二弟，吳妍妍的二叔吳繼明曾經(jīng)見過吳妍妍一個人偷偷在房里哭。那天吳妍妍去找了一位十分信任的朋友，希望朋友在《百鳥朝鳳》的發(fā)行上能幫幫她，結(jié)果朋友不置可否，吳妍妍知道沒戲，內(nèi)心很失落。“妍妍和她爸一樣性格剛強，都不愿意求人。但為了電影的上映，妍妍真是不顧一切，拿出了大量的時間，用盡了所有的資源，請求幫助，要是他爸在世，都是不愿意干的事情，肯定也不允許她這樣做，但是她非常頑強非常有韌性的把這個事情做了。”

吳繼明對自己的這位侄女特別認可，“如果她心中沒有那個信念，是不可能完成這件事情。”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這段時間吳妍妍不僅要為了《百鳥朝鳳》的上映奔走呼號，還要為吳天明青年電影專項基金忙碌，更為重要的是她還要照顧家中得了老年癡呆的母親和帕金森的婆婆，以及3歲的兒子。即使如此辛苦，吳妍妍還是堅持了下來。

吳妍妍坦言有過失落、沮喪，即便如此，依舊“想著辦法把這件事情做成。”后來她遇到一家陜西企業(yè)，愿意出資160萬元，那天吳妍妍很高興，雖然整個電影的宣發(fā)沒有幾千萬基本實現(xiàn)不了，但是能走出這樣一步，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而一切局面的改變在2015年8月，這一月，吳妍妍遇到了著名制片人方勵。

結(jié)緣

吳妍妍和方勵的結(jié)識，是因為吳天明青年電影專項基金舉辦了一場活動，請方勵過來做評審。在這之前方勵投資制作了《頤和園》《觀音山》《二次曝光》等優(yōu)秀影片。有一天機緣巧合，吳妍妍對方勵說：“我爸有一部片子，還沒有發(fā)，您看看提提意見。”“我當時不知道吳天明導演還有一部完成的電影沒有上映。”方勵說。

吳研妍回憶，“看完電影后方勵老師背過身半天沒說話，我當時心里特別忐忑，等他轉(zhuǎn)過頭來滿眼都是淚水。”當時方勵問吳妍妍需要什么，吳妍妍說需要宣發(fā)的錢，方勵說：“需要多少？我給，你缺多少錢我給你補多少，一定要把這部電影推出去。哪怕頭破血流，也要為了這部電影跟市場打一仗，讓觀眾都看到吳天明導演的這部好作品，這樣我們才對得起這位藝術(shù)家。”后來方勵對我說：“這部電影講文化傳承，講的就是我們的現(xiàn)實，當時我看完感觸很深，當時不是不說話，是控制不住眼淚，不知道說什么好。”

彼時方勵正在為投資的電影《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忙著宣發(fā)，這部電影當時只有3‰的排片，沒有一家發(fā)行公司愿意接這部片子，最后方勵聯(lián)合原本不做發(fā)行業(yè)務的格瓦拉才將這部電影推出去。當吳妍妍跟方勵說了《百鳥朝鳳》宣發(fā)的具體情況后，方勵安慰她說“這太正常了。”“因為我太了解太知道了。”方勵說

在更早的時候，方勵和吳天明曾有一段錯過的故事。2014年春天，方勵在家看老友焦雄屏與吳天明的一場訪談節(jié)目，“我以前只是知道他，尊敬他，我不了解他的個性，看到他們那場生動的對談，我非常有共鳴，非常喜歡他。他做事的方式和風格我都蠻喜歡的。”看完節(jié)目，方勵立馬給焦雄屏打了電話。焦雄屏對方勵說：“你們倆挺像的，你應該跟吳天明導演合作。”“我說對啊，我也想啊，可是我不認識他啊，焦老師說我下次來北京，給你們介紹。”可是兩個月后吳天明去世，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這次能參與到吳天明遺作《百鳥朝鳳》的宣發(fā)，方勵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是老天安排他和吳天明的一次交集，去幫他完成他沒有完成的工作。每當吳妍妍要對方勵表示感謝時，方勵總是說：“能做這件事情，是我的榮幸。”

關(guān)于宣發(fā)資金方面，方勵原本想一個人全部墊資，影聯(lián)傳媒的講武生，東方天明的樓衛(wèi)華，看到方勵一個人為了電影又墊資又宣傳的，對方勵說：“我們不要讓老方一個人扛著，我們以每家公司的名義墊資100萬，與個人沒有關(guān)系。”也正是在這段時期原本答應出資160萬的陜西企業(yè)，因為股市問題撤資。靠著3家公司湊起來的300萬，《百鳥朝鳳》開始了真正的征途。

征途

在如今的電影市場，一般一部電影的宣發(fā)資金最少也需要3000萬，可是《百鳥朝鳳》只有300萬。面對如此局面，吳妍妍和方勵并沒有氣餒，方勵倡議成立電影的志愿者隊伍，并且簽訂協(xié)議，電影未來所有的票房收入都捐獻給吳天明青年電影專項基金。“這樣做才能真正做到真正的志愿，沒有私心，大家也才愿意真心真意地去做這件事情。”方勵說。

在這個時期，《百鳥朝鳳》得到了商界大佬海爾集團張瑞敏的支持。因為拍攝《首席執(zhí)行官》，吳天明和張瑞敏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吳妍妍給張瑞敏打電話，說讓他看看片子，“他那么忙，我說讓他看片子，他就安排了一個下午給我，看完電影后他陪著我，他說這是一部非常棒的電影，他很喜歡。”海爾集團資金的注入，夯實了《百鳥朝鳳》宣發(fā)的樁基。

經(jīng)過一番運作，《百鳥朝鳳》確定2016年3月檔期。眾人合計了一下覺得不現(xiàn)實，因為一切準備工作都來不及。負責發(fā)行的影聯(lián)傳媒建議5月初上，因為發(fā)行公司能夠?qū)Ｐ陌l(fā)這一部電影。“我們討論之后就決定5月6日上了，也想著那時也沒有那么多國產(chǎn)電影上，我們也知道到時候會有一部西片，但是我們當時并不知道是《美國隊長3》。”吳妍妍告訴我。

事實上，檔期確定之后，接近200人的志愿者隊伍已經(jīng)徹底忙瘋了。“那時候我們要宣傳電影，什么物料也沒有，沒有歌曲、沒有海報。”方勵回憶

為了電影的推廣曲，方勵找到韓寒，韓寒答應寫歌詞，可卻找不到一個好作曲。從2015年10月開始到2016年3月，直到志愿者在選歌的時候遇到蘇陽的《喊歌》，這首歌是西北風，內(nèi)含嗩吶演奏，與《百鳥朝鳳》的氣質(zhì)比較接近。方勵約了蘇陽看能不能再寫一首，結(jié)果卻因作曲、作詞、錄制時間太長，無奈放棄，眾人只能在歌曲MV上想出創(chuàng)意。

MV的制作同樣時間緊張，吳妍妍對《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的導演李睿珺和著名攝影師汪士卿說希望能幫忙，結(jié)果李睿珺在兩天之內(nèi)寫了臺本，一天拍完，兩天剪輯成功。

在海報上同樣遇到了困難，方勵回憶當時想做海報卻連合適的圖片都沒有，想重拍已經(jīng)不可能了，小演員們也長大了。“我們沒有高清圖，截圖分辨率又太低，為了海報我們開了十幾次會，出了二十多個方案，帶血的海報、抽象的海報，甚至專門拿了嗩吶拍。”在花了5個月時間，絞盡腦汁做出十幾款海報后，最終選擇了兩款手繪海報。

那段時間方勵看到吳妍妍開始偷偷抹淚，方勵問你怎么哭了，吳妍妍回答：“因為高興，因為感動。”

那時候開始，吳妍妍說“我每天都在感動著，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朋友都在幫助我們。”太和傳播的負責人給吳妍妍打電話對吳妍妍說：我們給你提供我們?nèi)珖?00多家電影院的廣告位置，為吳導宣傳。甚至有位陌生人給吳妍妍打了電話說我知道你，聽說《百鳥朝鳳》宣發(fā)缺錢，我得給你捐點錢，你把你賬戶給我。

為了電影的宣發(fā)，吳妍妍、方勵和志愿者隊伍想盡了辦法，因為電影上映日期接近草莓音樂節(jié)，吳妍妍給草莓音樂節(jié)的主辦方摩登天空的沈黎暉打了一個電話，希望他能幫忙。沈黎暉說：“好，沒問題。”隨后《百鳥朝鳳》的志愿者隊伍進入草莓音樂節(jié)各地區(qū)現(xiàn)場布置展位，散發(fā)宣傳資料，音樂節(jié)的主屏幕播放著《百鳥朝鳳》的預告片，由蘇陽演唱的主題曲《喊歌》也響徹現(xiàn)場。后來《百鳥朝鳳》在北京舉行首映禮，沈黎暉親臨現(xiàn)場支持。

感動

一切準備工作完畢之后，《百鳥朝鳳》啟動了路演，第一站放在了吳天明的家鄉(xiāng)西安。4月20日，吳妍妍、方勵都出現(xiàn)在了路演現(xiàn)場，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著名演員王珞丹。我問方勵王珞丹是不是他聯(lián)系的，方勵說這都是吳妍妍做的。之前王珞丹在《飛越老人院番外篇之老人愿》中和吳天明飾演過父女，吳妍妍給王珞丹發(fā)了倡議書，王珞丹很快就答應過來。那天王珞丹說：“希望更多年輕人能走進電影院觀看這部電影。如果不是這部電影，也許我們意識不到這樣一代匠人就在我們眼前慢慢消失了，這是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的事情。如果我們10年、20年后才意識到這件事，就太遲了。”

首站路演那天最讓方勵驚喜的是，陜西百名嗩吶藝人前來助陣演奏，非常震撼。更讓方勵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發(fā)現(xiàn)嗩吶藝人中還有年輕女孩。“吹奏嗩吶需要肺活量，真沒想到女孩子吹嗩吶，特別感動，而且一問，一家5姐妹都在吹嗩吶，特別欣慰。”

后來《百鳥朝鳳》在北京舉行首映禮，因為資金和場地限制，一直做嗩吶藝人協(xié)調(diào)工作的吳繼明安排了80多名藝人前往北京為首映禮助陣。當時因為剛過5.1，根本買不到火車票，吳繼明、吳妍妍、方勵商議包兩個大巴，直接從西安開到北京。事情的結(jié)果卻是另外一番風貌，吳天明三弟吳偉利、方勵向我描述，“當時一位叫蒙海虹的朋友，他很了解吳導也熟悉鐵路局，蒙海虹找到西安市鐵路局，給鐵路局講了吳天明導演遺作的意義，西安鐵路局聽說了以后給加掛了一個車廂，一行人才順利到達北京。”吳繼明感慨世上還是好人多，“永陽坊藝術(shù)酒店總經(jīng)理郭偉 ，只是因為對吳天明的崇敬和對百鳥朝鳳的喜愛，在未付一分錢的情況下以破紀錄的超低價給八十多位嗩吶藝人提供食宿，給籌備組免費提供辦公住宿。資金不能到位，他們還替籌備組墊付了藝人們的補助、交通等費用。”說到這，吳繼明十分動容。

也是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演員袁立、導演張一白隨著吳妍妍去成都為《百鳥朝鳳》路演助陣，徐克、黃建新在北京為《百鳥朝鳳》站臺，韓寒和賈樟柯在上海為《百鳥朝鳳》宣傳不遺余力。韓寒在微博上看到方勵為這件事情勞心費力，特意轉(zhuǎn)發(fā)他微博并評論：心疼老方。

《百鳥朝鳳》發(fā)動了更多的人，彼時張藝謀在國外為新戲做后期工作，吳妍妍聯(lián)系張藝謀以后，身在國外的張藝謀錄制了視頻，在視頻中張藝謀說：從我個人來講，沒有吳天明導演，就沒有我的第一部電影《紅高粱》，我也是因為《紅高粱》的成功，改寫了我的命運。電影這個夢想在他心里面，是永遠燃燒的一團火。后來這段視頻成為電影上映后片頭的內(nèi)容之一。雖然張藝謀不能親臨現(xiàn)場，有點遺憾，但吳妍妍說很能理解，畢竟圈內(nèi)的很多朋友這時候都在拍片，后來電影上映，張藝謀包場請1萬人看電影。讓吳妍妍深為感動的是他給曾執(zhí)導《憤怒的公牛》《出租車司機》《無間道風云》等片的奧斯卡金像獎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發(fā)去信息，希望馬丁·斯科塞斯能幫忙，結(jié)果馬丁·斯科塞斯特別重視，為了錄制視頻，他專門叫了燈光、化妝、拍攝一系列專用團隊，在視頻中馬丁·斯科塞斯稱吳天明為一位電影界真正的巨人。緊接著管虎、馮小剛、黃渤等名流大咖為《百鳥朝鳳》助陣的視頻皆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上。

方勵也對我說了一件他感到很意外和感動的事情。彼時方勵的好友陳柏霖的新片《再見，再也不見》也即將上映，陳柏霖不僅在微博上為《百鳥朝鳳》送票，在自己為新片《再見，再也不見》路演時，呼吁觀眾在看完《再見，再也不見》的同時也去看看《百鳥朝鳳》。“柏霖是臺灣演員，他這樣做，太難得了。”

魔咒

5月6日，歷經(jīng)千辛萬苦，《百鳥朝鳳》終于上映，“我們當時就想把導演的片子推到大家面前，讓大家記住吳天明最后還拍了這樣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即便現(xiàn)在大家不掏錢去影院看，等以后哪一天想起這個電影的時候會想到去看，這是我們最初的一個定位。”影片能上映，已屬萬幸，但是吳妍妍很快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情況并非那么簡單。

與《百鳥朝鳳》同時上映的是美國大片《美國隊長3》，當?shù)弥@個消息時，吳妍妍并沒有特別吃驚。吳妍妍深知《美國隊長3》和《百鳥朝鳳》類型不同，影院給的排片也不一樣，“權(quán)當做美國隊長上了，我們中國隊長也上了，雖然知道我們會死得很慘烈，但是我們從不膽怯。”方勵也說片子類型不同，沒有可比性，中國一直以來文藝片排片就很低，最多到5%已經(jīng)十分了不得了。

上映第一天，《百鳥朝鳳》排片量不到1%，《美國隊長3》超過53%。讓吳妍妍吃驚和憤怒的是影院要么不排片，要么就是將《百鳥朝鳳》的場次安排在上午10點前，晚上10點后，皆是一些無效場次。僅僅一周時間，《百鳥朝鳳》的排片降到0.7%，甚至在黃金時間的周末《百鳥朝鳳》被取消場次讓位于《美國隊長3》，到周一又繼續(xù)給《百鳥朝鳳》安排無效場次。

吳妍妍有點焦急。“很多人會以票房的勝敗來衡量一部作品，不想讓這些淺薄的人認為這部作品票房不好，這部作品就失敗了。”方勵安慰她，“如果這個票房我們失敗了，失敗的不是吳天明導演，我們失敗的是這個時代。”

面對危局，吳妍妍、方勵和志愿者們并沒有閑著，他們一邊和影院經(jīng)理協(xié)商爭取更多的排片，一邊加大電影的宣傳力度。

方勵去找了范冰冰。“我說你能不能參與？她說沒問題，完全支持。”第二天是母親節(jié)，方勵又對范冰冰說：“你能不能用你的影響，呼吁大家陪母親去看電影，看《百鳥朝鳳》。”范冰冰當場答應。方勵又找到小宋佳、鹿晗，二位皆是積極響應。

電影上映后，讓吳妍妍、方勵和志愿者們倍感欣慰的是影片在各大電影平臺評分都達到9分以上，在豆瓣上更是難得的得到8.5分的高評分。雖然排片不多，但是上座率一直位居所有同期上映影片第一位。到5月12日，一向低調(diào)的導演李安在微博發(fā)布了為呼吁大家觀看《百鳥朝鳳》的視頻，在視頻中李安說：我在多年前，曾經(jīng)在紐約跟吳天明導演有一次促膝長談，那次長談對我來講非常的有啟發(fā)性。我覺得他真是一位在我們中國電影界非常了不起的一位人物。希望大家能夠來支持這部電影，因為真的是非常有意義的一部作品。

李安的呼吁，引起了反響，甚至登上了當天的熱門微博。從影片上映開始，吳妍妍和方勵的微博開始收到很多留言。“都是在說想看這部電影，卻發(fā)現(xiàn)沒有場次。《美國隊長3》一票難求了，我們也一票難求。”方勵苦笑道。

很多人說《百鳥朝鳳》上映的命運對照了電影中嗩吶和洋號的命運。電影中嗩吶被洋樂隊，洋號碾壓，現(xiàn)實中國產(chǎn)《百鳥朝鳳》被美國大片《美國隊長3》碾壓，似乎有宿命般。但是吳妍妍不甘心于此，她咨詢方勵現(xiàn)在繼續(xù)路演會不會好點。方勵建議她把資源集中到口碑維護和觀察，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工作在北京能做的，因為你跑下去以后，你就不了解所有的動態(tài)了。“這個是從我的經(jīng)驗里判斷的。我經(jīng)歷了5部電影，而妍妍是第一次參與一個電影的推廣活動。”吳妍妍和方勵都很明白《百鳥朝鳳》如果想取勝，必須靠作品質(zhì)量和口碑。對于作品質(zhì)量，眾人十分自信。而口碑傳播卻成為了一個難題。“如果看到的人少，口碑很難傳播出去。”方勵說。

隨著電影上映進入第二周，《百鳥朝鳳》的排片量已經(jīng)下降到4‰，票房成績僅僅只有可憐的300萬，如果第二周周末《百鳥朝鳳》不能再增加排片，《百鳥朝鳳》面臨的命運就是下線，《百鳥朝鳳》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

下跪

5月12日，方勵在一直播上進行直播，講述《百鳥朝鳳》幕后的故事。“這是我們工作人員的建議，他們說最近直播比較火，我們可以嘗試一下這種辦法。當時想著講述我們的故事希望能感動影院經(jīng)理，希望他們能給《百鳥朝鳳》多一些排片。”那天，有三十多名志愿者在現(xiàn)場，包括吳妍妍。

因為長久的勞累，直播中的方勵看起來很疲憊。在直播中他先請求再懇求再跪求影院經(jīng)理多給《百鳥朝鳳》排片。“我說你們院線經(jīng)理能給我排一場黃金場，我什么都能做，能給你們下跪，現(xiàn)在不是流行一個語言叫跪求，我說我來跪求你們。”說到這兒，看著眼前的三十多名志愿者，想到大家努力這么久《百鳥朝鳳》面臨這樣的境地，方勵內(nèi)心悲痛。年屆63歲的他突然站起來雙膝跪下。“我知道各位（影城經(jīng)理）有房租、水電費、業(yè)績指標，但是這部電影，仍然有觀眾想看卻沒看到。一年五十多個周末，能不能就有一個周末，大家也任性一回？我今天這一跪，是希望大家能在微博、朋友圈上推薦一下《百鳥朝鳳》。所有的朋友，只要為《百鳥朝鳳》幫過一點忙，我都愛死你們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現(xiàn)場的志愿者們嚇壞了，彼時臨時有事在隔壁房間談事的吳妍妍被工作人員告知方勵下跪了。“當時我內(nèi)心五味雜陳，方老師為這部電影付出太多了，他陪了我們8個月，沒吃沒喝地陪我們，我們總開會到很晚，開各種宣傳會、策劃會，他自己有公司，平時很忙，可是為了這部電影，他隨叫隨到，那么大歲數(shù)，還跟著到全國去路演宣傳，他所做的一切，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吳妍妍連忙跑過去見方勵，見到方勵的那一刻，吳妍妍再也止不住眼淚。當直播結(jié)束，電影的宣傳總監(jiān)第一個跑上去抱住方勵，淚流滿面。彼時正在西安看直播的吳繼明看到方勵下跪的那一刻，止不住淚流。方勵的下跪起到了效果，5月13日，方勵和《百鳥朝鳳》上了熱門微博，下跪新聞刷遍朋友圈，大小媒體連番報道。

“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走投無路，當時的感情到那種狀態(tài)了就自然做了這樣的事情。”有人質(zhì)疑方勵下跪炒作，方勵回應：如果我知道下跪能夠起到作用，我上周電影上映就該跪了。方勵將吳天明說成是自己的師父，“師父現(xiàn)在不在了，徒弟得出來擔當啊。我當初學徒的時候，剛學一年我?guī)煾溉ナ懒耍瑤煾杆械暮笫露际俏襾磙k的。”

這本身就是一個傳承。方勵也坦誠如果吳天明導演還在，“我不可能這樣做，我來幫忙沒問題，但他已經(jīng)走了，我們志愿者內(nèi)心是有這個承諾的。”吳繼明說方勵有點像他大哥，都特別任性、執(zhí)著。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方勵祖籍西安，父親以上都是西安人。“兩人骨子里的倔強是一樣的，認準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吳繼明這樣說。

逆襲

下跪事件后，《百鳥朝鳳》徹底火了。第二周周末《百鳥朝鳳》的排片達到7%，周末兩天票房突破3000萬元。

以前在微博上不管是艾特、評論，還是私信方勵的，方勵都會回復。可是第二天一早起來方勵打開微博一看發(fā)現(xiàn)一次8萬條轉(zhuǎn)發(fā)，6000多條評論，方勵回復不過來。“我只能在周末過后，禮拜一的凌晨發(fā)條微博來感謝大家”。

排片的逆襲，使吳妍妍和方勵都感覺心里放下一塊石頭。方勵說：“做這部電影最大的回報就是全國觀眾的感動。我永遠對觀眾說這句話：感謝你們。因為對于我們做電影的人來講，你們的掌聲和眼淚，是我們最大的回報，最幸福，最有成就感榮譽感的回報。”

吳妍妍評價方勵：有膽量，有情懷。“他是一個特別能活出自己的人，膽量特別大，有膽識，和我爸特別像，有文化、有知識，他是一個特別有勁的人，他很忙碌，因為他還有一個科技公司，他每天都不睡覺的，他說他不喜歡睡覺，睡覺太浪費生命，有那么多生命要去干別的事情，好奇心極強的一個人。特讓我敬佩。” 后來思考《百鳥朝鳳》為什么能這么受歡迎，吳妍妍說；“我要像我老爸那樣做人，那樣拍作品。因為他的堅持，他對藝術(shù)的堅持和信念，才獲得這么多的尊重，這么多的人去為他站臺。我為他驕傲。”

在這兩年里，為了電影的上映，吳妍妍沒有好好休息過，甚至連多陪孩子的時間都沒有。“孩子每天晚上8點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媽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說媽特別忙，外公的電影在發(fā)，要上映了。”現(xiàn)在電影上映了，票房也不差。

朋友發(fā)信息對吳妍妍說：以后一個電影圈為了一部電影做這樣的事情，恐怕再也不會發(fā)生了。

“能把老爸最后一部電影送好，我也安心了。但是同時我也失落，因為它一直陪著我，那個作品就像爸爸一樣，它陪在我身邊，現(xiàn)在突然說作品也上映了，感覺爸爸也離開我了。”

說到動情處，吳妍妍淚雨凝噎。“這兩年我一直沒有覺得他離我而去，我想是因為他的作品在我身邊。現(xiàn)在上映了，大家的評語也很好，我心里也很寬慰。”

“爸爸，我很想你。”當問起她現(xiàn)在對父親說一句話會說什么時，吳妍妍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