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徹
未來大廈、金茂大廈,以及董事會所在的上海環球金融中心70樓,還有位于會德豐廣場大廈、嘉里中心二期的靜安分公司,銀泰中心大廈的北京分公司……這些分布在最繁華地段頂級商務樓里的340余家公司,構成了徐勤金光閃閃的“中晉系”版圖。
然而幾乎一夜之間,“中晉系”忽喇喇似大廈傾。4月4日,徐勤在虹橋機場準備出境時被警方截獲。4月5日,“中晉系”高層陸續被全部控制。5月13日,包括徐勤在內的“中晉系”35名高管和業務經理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由公安機關依法執行。
據調查,“中晉系”多家公司累計向2.5萬名投資者非法吸收存款近399億元。截至案發時,未兌付金額達52億元,涉及投資者1.28萬余名。徐勤親口證實,公司運作模式就是吸收新投資人的資金歸還舊投資人的本息,維持公司的運作及自己的奢侈生活。金玉其外的龐大“中晉系”,不過是他一手包裝的“畫皮”,實際上早已千瘡百孔。
徐勤的第一桶金
“‘中晉系實際控制人徐勤非常神秘,對外從未公布過其年齡、教育、從業背景……”這是網上對于徐勤的描述。
據警方調查,徐勤只是一名普通的上海市民,1981年出生,父親是上海一家運輸公司的普通工人,母親是一家托兒所的保育員,均已退休。他的前妻徐某和現任妻子殷某也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徐勤自己也證實了這些情況:“我們家和政府沒有任何關系。”
從一個無名小輩,在短短三四年間,成立了龐大的中晉系以及國太系兩大公司,非法吸收金額累計高達近399億元。這一切,是如何實現的?
1999年高中畢業后,徐勤入伍服役,2008年回到上海,在滬上某三甲醫院基建規劃科任科員。當時,徐勤開始自學金融知識,但沒有參加任何資格考試:“我想我是一個金融愛好者。”
2011年9月1日,他租下金茂大廈31樓一間辦公室,注冊上海中晉財務咨詢有限公司。這也曾讓許多人以為他與山西有關。中晉這個名字的由來,據徐勤自己說,是因為在自學中,他了解到,中國的現代金融業起源于山西的晉商,中國第一家票號:日升昌。后來,徐勤還注冊了“中晉1824”的商標,因為1824年正是日升昌成立之年。“想把晉商票號的優秀傳統繼承下來。”
直到2012年6月,他才正式從醫院辭職:“我認為我可以離開體制創出一番事業。”從醫院離職后,徐勤開始了他的致富之路。中晉公司開始運作時,全部資本共計500萬元,其中他自己的積累大概100萬元左右,問前妻家里借了200萬元左右,當時招了兩個人,也借來200萬元左右。
最初,他以許諾每月2%的收益率,短時間內,就從40名左右的投資者那里,“小打小鬧”地拉了第一批投資人,募集到了5000萬元人民幣。中晉第一桶金的到來,讓徐勤的野心變得更大,他想要募集50億元資金。為了完成目標,他砸下重金包裝中晉公司。
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外灘5號……這是中晉的經營場所。著名臺球運動員代言、電視節目冠名、市中心的顯眼廣告牌……這些是中晉的高強度對外宣傳。通過種種包裝手段,中晉系一下子被貼上了高大上的標簽。
自制“光環”后的違法陰影
與此同時,中晉用10%到25%不等的高收益來吸引投資者,在去年更是推出了收益率高達400%的產品。為了完成50億元的目標,徐勤更是成立了220多家有限合伙企業。
“中晉系”對外募集資金的方式主要是以“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的名義。但按照證監會《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個人投資私募基金限制頗多:單只私募基金的投資金額不低于100萬元;個人金融資產不低于300萬元,或最近三年個人年均收入不低于50萬元。
然而“中晉系”的理財產品5萬元即可購入。在“中晉系”未兌付的52億元中,投資金額小于100萬元的投資人約1.26萬人,投資總金額約為40億元。法律還規定,合伙型、有限公司型基金投資者累計不得超過50人。
“中晉系”正是為突破這一限制向更多人募集資金,陸續成立多達220余家“合伙企業”。一般每個“合伙企業”吸納48名投資者,另兩個名額屬于“中晉系”自身,每個基金募集總額達1億元。數額龐大的流動資金并未通過銀行托管,幾乎全部流進了“中晉系”自己的資金池。
公安部門查證,整個“中晉系”220余家銷售理財產品的“有限合伙企業”中,僅有一家到證監部門備案。“包裝”是徐勤常常提到的一個詞。他坦言,公司租賃高檔場所辦公是為了“撐場面”,而不少投資者直接從業務人員曬出的豪車名表中見識了這家公司的“實力”。
據徐勤回憶,公司按照不同產品類型,向每個客戶經理支付4%-400%比例的傭金,平均傭金比例約12%-13%,逐步演變成將一個產品利率打包給客戶經理,由客戶經理自行決定給客戶固定回報,余下就是客戶經理的提成傭金。為了獎勵客戶經理,徐勤也拿得出“大手筆”。負責“中晉系”采購的陳亮回憶:“頭一年獎過10輛MINI,第二年就是10輛法拉利。”
“我研究過法律。很清楚這種募集資金的方式其實是非法集資。”徐勤坦言這些做法不僅是為“包裝”公司形象,也是為打法律“擦邊球”。
他說,“中晉系”試圖用私募基金的合法形式向社會不特定公眾募集資金,以規避被認定非法集資;通過支付銷售人員傭金,規避直接向客戶承諾固定回報。甚至客戶需要跟“中晉系”簽訂4份合同,合同中不注明投資回報,也是為了規避非法集資行為:“這些年我一直試圖回避違法,但違法怎么能回避掉?”
“內循環”式無果發展
一些投資者執著地相信“中晉系” 與那些出問題的金融平臺不同,因為“中晉系”貨真價實地投資了120余家“產業公司”,2015年10月起還細分為信息技術、金融、房地產、貿易和服務五大“產業條線”,并且控股兩家“上市公司”,是真正有“實業”的金融投資平臺。
然而警方在查證這120余家公司時發現,絕大多數幾乎空殼,僅十余家公司有“漂亮的業務記錄”,但營業額卻明顯不符。陳亮講述了這些“產業公司”的運作過程。
以“中晉系”從事信息技術的羽泰信息公司為例,該公司本身不具備任何研發能力,陳亮在外找到一家同樣從事信息技術的第三方公司,與羽泰公司簽下100萬合約,號稱購買羽泰公司的“產品”;同時“中晉系”的母公司國太控股將與這家公司再簽一份110萬元的“采購合同”。
“實際上兩個合同的買賣都不需履行,國太控股出合同金額10%-20%的錢給第三方公司,做個流程出來,貼錢給羽泰公司增加業績,‘講故事 給投資人聽。”陳亮介紹。采用這樣的方法,“中晉系”虛增了“產業公司”經營收入8.45億元,實際為此向外支付了1.48億元,“整個過程就是‘中晉系的‘內循環。”
當然,“中晉系”旗下部分產業公司雖有一定收入,但均為虧本經營。以開設在外灘5號的中晉博物館為例,銷售紀念品總收入330萬余元,但國太公司僅房租、物業費用就高達2200萬元:“這也是做給投資人看的,畢竟除了報表,還要有點看得見的東西。”
而所謂“控股”的兩家香港上市公司——中國創新、中國趨勢兩只股票皆被業內人士稱為“仙股”——價格極低、成交量極低,幾乎沒人交易。這樣的股票往往只需3億-5億資金即可拉動。以“中國創新”為例,中晉系以每股5.6分港幣買進,通過自己對沖將股價炒高,實際并無盈利,主要是讓投資人感到“中晉系”的“投資眼光獨到”。
警方調查發現,“中晉系”的資金幾乎全部在內循環——由“合伙企業”吸納公眾資金至國太控股,國太控股再用資金包裝“子公司”、股市對沖,幾乎沒有任何投資盈利渠道,投資者的本息來自新投資者的資金。徐勤親口承認:“我們從資金運作模式來說就是‘龐氏騙局。”無論如何“包裝”,終究難掩“中晉系”涉嫌犯罪的事實。
強大吸儲能力
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月,中晉合伙人投資總額突破340億元,總人次超13萬,60歲以上投資人就超過2萬。彭博稱未償債務可能至少達到40億元人民幣。
有媒體采訪到的中晉一名前員工稱,自己“2015年底離職的原因是公司業務太忙了,每天要工作到凌晨。”買理財產品的客戶多,當天財務還沒結束,就有客戶經理來排第二天的號,特別夸張。火爆局面一直持續到4月初中晉資產被查前。
另一名在中晉資產短暫工作過的員工表示,中晉資產有一種永久合同,承諾年化50%的收益率,但無法贖回本金。比如投資人投100萬元,這100萬本金就拿不回來了,但是接下來每年都能拿到50萬的利息,2年就可以回本。這么夸張的合同,居然有很多人上百萬地買。
另據每日經濟新聞援引多位“中晉合伙人”投資者,“中晉合伙人”在產品設計上期限極短,甚至短至2—3個月,承諾收益率水平差距較大,大致在8%~16%,但加上高額的返利實際收益可達20%以上。一位投資者稱,其購買的“中晉合伙人”承諾利息才9%,在同類金融產品中是“挺靠譜”的。
除了收益率的吸引力外,中晉資產以豐厚提成做條件,鼓勵所有員工給公司招攬理財客戶。壓力和獎勵的雙重刺激下,部分員工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親友,因此中晉很多客戶都是員工家屬。
據悉,正式員工一般每月到手工資約7000元,員工每拉80萬元理財資金,每月的工資可增加3500元,為此很多員工拉上親戚朋友一起投資,“拉300萬—400萬理財的員工很多,就可以月入2萬了。”
也有一些投資者透露,“中晉系”投資產品年化收益率高低不等,但加上客戶經理給的返點,就更有“吸引力”,比如“100萬送5萬”、“10萬3個月當場返9000”等,有些還“送張5000的黃金券”。
一位資深理財研究員表示,他于2015年9月曾去中晉資產調研,與該公司有過多次接觸。中晉資產的銷售渠道由兩個部門分擔,一個是機構銷售部,一個是直銷。前者負責與擁有大量高凈值客戶的金融機構對接,后者以業務員“撒網式”的展業為主。
從中晉資金投向看,金融、航空、餐飲、娛樂、黃金多個領域都有涉及。該研究員稱,中晉有明顯的“自融”嫌疑,投資的標的還包括洗浴中心、游艇等“看上去很奇怪的項目”。
無“造血”能力
今年4月5日,就在徐勤出境被警方攔截后一天,中晉合伙人微信號還發布消息稱:中晉一期基金50億完成募集,共募集資金52.6億元。不少投資人感到不解:“中晉系”看上去發展態勢良好,警方為何此時出手?
據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介紹,有人舉報“中晉系”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后他們就著手調查,發現大量投資、實體經營系虛構,“中晉系”并不具備“造血”能力。
此外,警方在調查中也發現,近期“中晉系”已在香港建立相關渠道,“中晉系”高層人士出現異動。4月4日徐勤試圖出境,警方果斷采取措施,終止了徐勤的“吸金計劃”,也防止了更多的投資者陷入。
“有人以為募集資金52.6億元是我們賬面上有這么多錢,其實是我們負債52.6億元。”徐勤坦言,以當時資產狀況肯定不可能兌付這么多錢,“中晉系”旗下經過包裝的“產業公司”幾乎沒有可能在境內通過IPO上市融資,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到香港試圖“借殼上市”:“我們在香港找了三家公司,想看能不能僥幸通過審核,變現后還給客戶。但香港聯交所審核也很嚴格,而且上市后是否真能套現也不好說。”
案發前,徐勤曾粗略統計:包括辦公場所租金、員工獎金及傭金、經營日常開銷每天支出約300萬元,投資人本息每天支出約200萬:“一天支出約500萬元,每月就是1.5億,這些錢全部來自投資者。”
案發后,公安部門迅速對涉案公司及高管的銀行資金、房產、車輛等資產扣押、查封、凍結,全力展開追贓挽損工作,以最大限度減少投資者的損失。目前已經查扣的涉案車輛、游艇,公安部門使用辦案經費專門租賃室內場地,定期保養維護,使其始終保持良好狀況,以利于這些資產后續拍賣處置時盡可能減少折損。
大肆揮霍
短短5年時間,徐勤站在了財富之巔。公安經偵部門查實,中晉系未兌付金額超過52億元,涉及1.2萬多名投資者,那么投資者的錢都去了哪里?除了用來償付投資者的本息、包裝公司,更多的錢則被徐勤個人肆意揮霍。
上海地標性住宅湯臣一品,徐勤買了3套600平方米的房子,卻租住在同一小區另一套面積1200平方米的頂樓復式樓,每月租金至少20萬元,內部裝修都是徐勤自己花的錢,房子配套還有一批人馬來為他服務,包括專門的菲傭、廚師、司機、服務人員等等,他和妻子一個月生活開銷就是50萬。
站在湯臣一品1200平方米的頂層復式寓所里,徐勤能看到自己公司“直屬三部”所在的未來大廈近在咫尺,也能看到不遠處“直屬一部”所在的金茂大廈,以及更遠處董事會所在的環球金融中心70樓。隔著黃浦江,還能遙望外灘分公司所在的中山東二路8號。
在外人眼里,徐勤過著神仙般的生活,住豪宅、開好車,頂級奢侈品想買就買,包機境外游說走就走。而支撐他奢華生活的,是一個個普通投資者的錢。
徐勤的豪宅裝修全部出自大手筆。近300平方米的客廳,變成了一個小橋流水的庭院,臨江五六平方米的一角,被金屬網圍成了一個籠子,從地上散落的羽毛,可以看出這里曾經養過鳥。徐勤說,里面曾經養過兩只孔雀。當時有朋友送的。收下了以后也沒地方放,就讓裝修工人先弄個籠子放在這里。
近百平方米的主臥里,電視機是價值近百萬的巨型弧面電視機。堆滿各種物品的書房地上,除了紅酒、高檔滋補品,還有斑馬皮和獅子皮。起居室有個比人高的小山,是各種愛馬仕產品的外包裝盒,買了東西盒子堆在家里據說是身份的象征。連客廳里兩輛隨意擺放的自行車也是愛馬仕的,真皮把手、真皮坐墊,每輛價值7萬元。
徐勤家里的裝飾畫,大多都是十月革命題材的油畫。唯一例外的,是一幅高達5米的壁畫:金色的田野里,一群神采飛揚的年輕人。徐勤說,這里面有他自己,他的第二任妻子,以及部分公司高管。當時他們在波爾多華人很多的一個地區,這個葡萄酒莊之前與他們溝通了一下,大概1000萬美元,也就是6000萬人民幣左右有可能談下來。然后他們在那里拍照留念,然后回來就把它畫在了墻壁上。
警方在徐勤家里搜查時發現,有數不清的多款名表、名包、奢侈品首飾。而成捆的歐元、美元和人民幣塞在紙袋子里,被隨手擺在了窗邊,同時還有隨意放在桌上、墻角,總金額高達數百萬元的各國貨幣。據說這只是徐勤在一次次歐洲、南美、南非、南極之旅中帶回來的零錢。而徐勤的每次出游,都是包的公務機。到任何地方,都住在當地最好的總統套房。
徐勤還曾購入一輛全球限量8輛的布加迪威龍跑車,全部開銷逾4700萬元,而徐勤購買的多部豪車總價達1.48億元。陳亮說:“在我們看來,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據悉,他也曾對員工說過,他的生活員工們是想象不到的,就算他明天死了,他這一生一世也值了,因為活過了。
初步統計,徐勤個人揮霍的公司資產至少將近5億,包括1.48億元的豪車、3億元豪宅、游艇1390萬,豪華包機游2300余萬。而支撐他奢華生活的,是一個個普通投資者的錢。不過同樣一句話,徐勤卻又解釋說,自己的意思是“我對不起投資者,就算明天我死了,我也沒話可說。”
按照徐勤的設想,自己想搭一個資金中介平臺,通過從社會募集的資金放貸給優良的、有較好盈利能力的項目,自己賺利息差價。然而募集到資金以后,他很快發現始終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來覆蓋資金利息。他還曾試圖自己培養“種子企業”,但挑選的一批項目一年后沒有一個能達到考核指標。
隨著投入越來越多,徐勤說自己已經有了變現退出的念頭:“有一萬多投資者,幾千名員工,我感受到壓力,對于錢我已經沒有享受的感覺了。希望能告訴像我一樣的人,請他們盡快停止。金融的風險必須畏懼。”
隔著鐵窗,徐勤說,如果有一天還能夠回歸社會,他希望做一個普通人,一個好父親:“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