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加春
摘要:以互聯互通為技術要核的互聯網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社會的信任關系,對社會信任結構進行了很大的調整。一種新型的信任關系結構,即嵌入性信任關系正在網絡社會中孕育和發展。網絡言論機制、網絡志愿參與機制和電子商務信任評級機制是網絡社會里嵌入性信任的三種重要的協調機制。嵌入性信任既是現代性的產物,又游離于現代性之外,對社會關系進行了重新構造。嵌入性信任的發展亟須營造有利于社會系統運轉的信任文化,搭建具有互惠性的信任網絡。
關鍵詞:嵌入性信任;網絡社會;信任網絡;信任機制;信任文化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6)06-0162-06
從宏觀而言,信任是一種對社會運行機制狀態的整體評價,是構成和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因素,對于社會的正常運行、維持社會的有效秩序具有重要意義。可以說,“信任成為了世界最重要的資源”①,它為社會的協調運行提供文化資源和道德資源,是社會資本最為重要的部分,是除市場與國家之外,保障社會有效運行的第三大機制②。中國屬于關系社會,對人際關系十分重視,在關系本位基礎上形成了“親而信”③的“差序格局”④,這是依賴親屬、宗族和朋友關系而形成的熟人社會,對家庭——血緣之外的社會組織認同度相對較低。也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福山將中國社會看作是低信任度的社會,認為中國社會缺乏廣泛的信任感⑤。然而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熟人社會逐漸解體,社會信任逐漸弱化,人們普遍感受到了信任危機。在現實社會面臨各種信任危機的同時,在網絡空間中信任危機同樣存在,網絡的虛擬性、匿名性、快速性等特點也給社會信任關系帶來很大隱憂,網絡謠言、網絡暴力、網絡詐騙、網絡黑客等現象就是網絡社會中信任關系遭受挑戰和沖擊的重要表現。
在互聯網與信任的關系中,互聯網沖擊了中國傳統的信任模式,瓦解了原有的社會結構和熟人關系網絡,而且網絡社會系統內存在著各種威脅信任的因素。但從新媒體演進路徑來看,網絡社會系統內也存在著對信任危機進行自我糾正的機制,網絡空間中一些新的要素在不斷重塑信任關系。互聯網作為現代社會發展的動力機制之一,在構建網絡社會之初,就是建立在制度性約束基礎之上,它既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信任基礎,又在不斷建構這種信任基礎。隨著互聯網為代表的新信息傳播技術在社會生活領域的廣泛使用,互聯網與社會的關系越來越緊密,互聯網重組了原有的社會結構和關系網絡,改變著現實社會的信任關系,基于信任關系而發展的網絡募捐、網絡戀愛、網絡尋人、網絡運動、電子商務等網絡行為就普遍融入嵌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以互聯互通為技術要核的互聯網在很大程度改變了傳統社會的信任關系,對社會信任結構進行了很大的調整,一種新型的信任關系結構,即嵌入性信任關系正在網絡社會中孕育和發展。
一、構建信任網絡:互聯網與重建信任
互聯網不僅是一種媒介形式,更是一種組織力
量和動力機制。在網絡社會,互聯網對時空結構、交往范疇、信息分配方式、規則體系、公共領域進行了整合,搭建了不同于現實社會的社會結構,形成了以構建有效的信任網絡為目標的動力結構。
第一,在時空結構方面,互聯網改變了現實社會的時空結構,為信任的形成提供了極大的自由空間。現實社會具有很強的邊界性,各種社會組織和地理單位將人們的行為和思想限制在不同的被分割的空間之中,而且受到時間的擠壓,行為具有不可回溯性。但是互聯網作為高維媒介,時間和空間具有高度的一體化特征,在網絡空間中不僅可以追溯自己的行為,還可以對行為的時間歷史進行回溯,人類的交往實現了無國界、無區隔、多空間并存的可能。在這種條件下,人類的行為具有了很強的自主性,信任可以隨人們的行為活動到達不同的空間。
第二,在人際交往范疇方面,互聯網將人際信任關系圈進行了整合,構建了龐大的信任網絡體系。建立在熟人圈基礎上的關系網絡具有很強的信任基礎,而社交媒體就是依賴個人的關系網絡圈子建立起來的。互聯網將不同的信任圈子連接起來,構成一個異常復雜的信任網絡。網絡社會中的信任網絡具有很強的蔓延性、拓展性,像滾雪球一樣,不僅對熟人圈子進行整合,也將更多的陌生人納入信任網絡體系中。網絡社會中信任網絡的拓展同社會身份和人際交往范疇密切相關。在網絡社會中,個體的社會身份呈現高度多元化、多樣化的趨勢,分屬很多的社會群體、圈子。社會身份直接影響著人們的群體歸屬,越熟悉的群體信任度就越高,這是在人際交往作用下情感、認知等要素強化的結果。在網絡社會中,人們不僅能夠把握自己的多重社會身份,還將這種社會身份不斷衍生、融合,從而對更多的社會群體產生認同感和信任感。另一方面,隨著人際交往范疇的擴展,個體與外群體接觸的廣度和頻度都在不斷增加,這種交往越頻繁,對外在世界的不確定性和恐懼感就會顯著降低,從而提升對外群體的信任度。
第三,在信息分配方面,互聯網改變了信息和知識的分配方式,為建立平等的信任體系提供了土壤。信息對稱是建立可靠信任的基礎,現實社會中信息力量對比過于懸殊導致利益分配結構嚴重失衡,強化了人們行為的逆向選擇,增加了道德風險,導致各種失范失信現象。互聯網同造紙術、古登堡印刷術一樣,是具有特別重要革新意義的技術革命,按照“包交換”的方式連接的分布式網絡,在技術層面上不存在中央控制的可能性。因此互聯網也進一步改變了信息和知識的占有和分配方式,共享與協同是這種知識分配的典型特點,它為擁有互聯網的人平等地擁有信息、分享信息、創造信息提供了可能。在網絡空間中,知識不再是具有權力象征的資源,每個個體既是信息的分享者,也是信息的創造者,從而解決信息不對稱的問題,為建立對稱性信任奠定了基礎。
第四,在規則體系方面,互聯網建構了一個依賴規則和制度而發展的空間體系,搭建了基本的制度性信任框架。互聯網最初能夠形成并發展成為全球性的網絡體系,在于它是建立在共同的交往規則之上的,按照TCP/IP協議來完成,全球的所有機構都需要遵守這樣的協議規則。而為了控制網絡社會所帶來的風險,各種機構又建立起龐大的包括防火墻、數字加密技術、信任證書等在內的網絡安全協議,來保證網絡行為的安全性。對于個體,不論是進行自我書寫還是購買行為,都要明晰存在的風險后才能開展網絡行為。如果不遵守規則,就會被排除在網絡體系之外。風險與信任是一對共生體,只有在明晰風險的情況下信任才會產生。因此,互聯網本身就是一套生產信任的體系,進入到這個體系中的行為主體已經對網絡社會給予了基本的信任并遵從網絡社會的信任制度框架。這種信任具有很強的社會性,比如在電子商務環境中,客戶能夠明晰自己交易行為存在的潛在風險,并且確知自己的行為弱點和潛在風險不會被利用,客戶不僅對銷售商產生信任,而且對整個電子商務環境產生信任,這種信任具有結構性特征。
第五,在公共領域方面,互聯網將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進行了融合,為信任的拓展提供了空間。在私人領域,信任關系主要是建立在熟人關系基礎之上,在公共領域,信任主要建立在協商對話基礎之上。私人領域的信任關系同公共領域的社會信任仍有很大的差別,私人信任關系向社會信任關系轉化需要一個中介性的領域,能夠將兩者彼此交織、融合。互聯網擴大了公共領域的空間,原本固定化的社會公共領域在網絡空間中成為移動化的空間,一個原本在現實空間中的論壇在網絡中可以成為各類網民的發言地,一個熱點事件通過網絡可以演變成一場全民的網絡盛宴。互聯網在將公共領域移動化后,更將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交織在一起,兩者的界限在很多情況下正在變得越來越模糊,這為私人信任和社會信任的融合提供了很好的平臺,比如微博像是私人領域的公共化,微信像是公共領域的私人化。在這樣的領域中,對公共事件的討論既可能在私人圈子中發生,也可能在各種公共討論群中發生,這為信任的產生和擴大提供了良好的平臺。
二、三種信任機制:網絡信任衍生的新力量
在網絡空間中,有著非常多的因素都在對信任的形成發揮積極的作用。從社會信任的結構來看,關鍵是否具有相互支撐、相互衍生的核心信任機制,從而形成類似于洋蔥結構的多層信任體系。美國社會學家祖克(Zucker)指出,信任的產生主要有三種機制:一是基于過程產生的信任(如聲望),二是基于相似性產生的信任(如家庭),三是基于制度產生的信任(如銀行體系)⑥。在網絡空間中,這三種機制的作用是形成了由協商對話、行動網絡、制度體系組成的信任結構。
基于過程產生的信任,主要是建立在對于過去或者預期的交換基礎上。根據社會交換理論,這種交換包括了愛、錢、地位、信息、物、服務等眾多層面。聲望是在社會交換過程中形成的一種具有相對獨立性和穩定性的社會資源。基于過程產生的信任在網絡空間中產生了聲望性信任,由網絡言論機制作為代表。特別是由名人、專家所構成的意見領袖群體具有強社會資本,他們憑借自己在社會上的知名度、知識、權威及追隨的粉絲形成了獨特的聲望性信任,建構了強大的輿論場。依賴意見領袖作為關鍵節點的社會關系網,網絡社會形成了特有的社會輿論機制,這種輿論機制的生成與擴散具有相當廣的覆蓋面,包括議題、參與群體、輿論影響力。網絡言論機制功能范圍是不斷擴大的,并且進一步糅合了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它盡可能地建立普遍的社會信任和政治信任方式,從對于公共事件的討論,到同公共機構、政府機構的對話,各種事件都可以在網絡空間中尋找到協商對話的平臺。網絡言論機制是非常寶貴的,它不僅為普遍性的信任發生提供了可能,還推動了另外一種信任發生機制的發展,即網絡志愿參與機制。
網絡志愿參與機制是一種比較典型的由相似性產生的信任。志愿性組織類別眾多,但一個共同的基礎就是依賴認同關系而建立,這種認同關系體現在價值觀、知識儲備、行為取向等多方面,從而也讓志愿性組織具有了較為一致的群體基礎。眾多的以NGO、社會團體、政府組織為主體的組織機構近些年都在利用網絡進行各種組織動員,發展志愿者力量,各種自發的網絡志愿行為也在蓬勃發展。網絡志愿參與行為是建立在自愿性與合作性基礎之上的,志愿行為本身體現了一種自我犧牲、自我奉獻精神,它需要參與者之間能夠為了達成共同的目標而學會建立彼此的信任關系。由于網絡志愿行為參與的廣泛性,它跨越了不同的地域、族群、價值觀、文化,將具有不同社會背景的人組織起來,大家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學會相互信任和理解。志愿行為具有一種先在的信任,這是志愿參與行為能夠運行的前提;在先在的信任氛圍之下,隨著群體行為的擴展,信任也被拓展開來,志愿行為的發展又強化了志愿行為所需要的信任體系。志愿行為使網絡行動主義不斷壯大、蓬勃發展,在自我賦權與他者賦權的過程中構建了具有信任基礎的行動網絡,強化了社會之間的聯結。志愿性團體是“社會合作和信任的證據”⑦,事實上,“志愿性團體建立了社會團結的紐帶,這種紐帶是公民社會與民主的基礎”⑧。
電子商務信任評級機制不同于以上兩種機制,它是基于制度產生的信任。它本身是電子商務平臺在發展過程中確立的機制,這個過程中也存在著很多問題,但是這種機制的正向功能將影響深遠,它所探求的在網絡社會中確立的制度約束將為大多數參與其中的人們提供行為標準和行為框架。信任評級機制確立信譽在網絡經濟發展中的首要位置后,還可以向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轉化,確立人們網絡行為的標準,規范人們網絡行為的尺度,將不適合這一機制的經濟行為以及其他社會行為逐漸淘汰。信任評級機制在適者生存原則的作用下,更像是一種選擇機制,它規定了哪些行為在看不見的虛擬狀態下是可行的,而哪些行為是不可行的。甚至在不久的將來,隨著這一機制在整個網絡社會拓展,我們每個人都可能被標上信任的標簽和等級,一個人的網絡行為將是一種信任化行為,那些具有高信任等級的人才是這個社會的精英和意見領袖。
以上三種機制從聲譽、相似性和制度三個層面搭建了一個多層面的信任關系框架,并且依靠互聯網的延展性向著網絡社會更深的層面進行深入。這三種機制是相互勾連的,這也使網絡社會中的信任關系不再單薄,而是可以有更好的機會去衍生新的信任關系和信任機制。普遍性信任的建立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互聯網的作用是它將各種信任類型糅合在一起,擴展信任產生的領域,提供蘊育信任、發展信任的土壤,讓新的信任機制來聯結和適應更加復雜的變化,維系、壯大已經形成的信任體系。
三、誰掌控著信任:信任的權力機制
信任是一個松散性的概念,在信任的體系中,很多因素都可能影響信任的穩定。信任本身是社會博弈后保留下來的雙方期望關系,如果這種值為正,就會建立信任,如果雙方關系為負,則信任減少或者消失。在傳統的信任體系中,政治權力和商業權力對信任關系影響最大,國家和跨國公司可以動員更多的社會資源進行對自己有利的信任建構,而人們也愿意對大型組織機構投入更多的信任,雙方通過信任的讓度,獲得各自所需的資源或者利益。
在網絡社會中,雖然信任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大型組織的影響,形成了新的信任結構,但是現實空間的權力秩序仍然在向網絡社會施加影響,盡量獲取更多的信任資本。這就是權力的衍生機制,權力會在可能達到的界限內去建構屬于某種權力的信任機制。在過去的幾年間,通過打擊網絡謠言,實現了一批網絡大V“去信任化”。這一現象的背后實際上是政治權力對網絡空間中的信任建構影響力的進一步增強。
政治權力和商業力量向網絡的滲透,實際上對用戶形成了一個控制層,個人的社會生活越來越容易受到政治和商業的影響。在這個過程中,信任的讓度成為個體生活的一種表征,在有意無意之間,個體將自己的信任讓渡給某個組織或者個人。這種權力的影響變得越來越隱蔽,它對個體的影響會更多地從心理、情感的層面進行接入。2015年1月,可口可樂、vivo智能手機和寶馬汽車三條廣告在微信朋友圈出現。作為信息流廣告,三條廣告采用的是精準營銷的策略,避免對用戶產生騷擾而引發用戶的反感。這種商業力量的滲透要比其他的商業廣告來得含蓄,它更像一種藝術行為,一種催眠術。而從長遠來講,這種信息流廣告會越來越多,對用戶發揮潛移默化的影響。
信任是一件必需品,個體需要信任機制維持基本的安全感。原則上個體可以懷疑一切,但是若要維持社會生活的基本秩序,個體卻不得不保持基本的社會信任。對于個體而言,信息是否具有可信性、信源是否具有權威性直接影響他們對信任的把握。當各種權力機制向個體進行滲透影響的過程中,個體實際會在那些距離生活較近、影響較大的權力機制中選擇相應的信息和權力施與信任。
四、嵌入性信任:一個相互交織的體系
在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的二維信任體系中,一方面新型的網絡信任關系仍然受到現實社會的強大影響,現實社會制度對于新的網絡信任關系具有很大的制約作用;另一方面,新型的網絡信任關系又在很大程度上通過技術手段嵌入現實的社會制度當中,對現實空間形成新的影響,甚至將重塑經濟和政治秩序。這種相互影響的信任結構關系,既不同于一般的內生性制度關系,更不是強制性制度關系,而更多地像是格蘭諾維特提出的“嵌入性”關系。“嵌入性”關系原本是指經濟行為與社會關系之間的互動關系,而隨著經濟的發展,這種嵌入性已經成為社會中越來越普遍的社會制度關系。信任作為社會關系的基礎,也是網絡社會關系中的基礎性要素,在網絡社會中具有了新的內涵和結構特性。網絡社會中的信任關系網絡超越了人際關系網絡,同社會結構交織交錯在一起。在吉登斯所闡述的現代社會時空分離的“脫域”⑨中,網絡社會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時間和空間的分離,嵌入性信任既是對現實社會信任危機的分離,也是在“脫域”后社會關系裂變和重組中形成的新的信任機制。因此,嵌入性信任既是現代性的產物,又游離于現代性之外,對社會關系進行了重新構造。這種嵌入性的信任關系更像是新的基因機制,它在本質上為網絡社會的信任關系注入可以革新的內在力量,但同時又讓這種基因同現實社會具有內在的契合,可以對現實社會產生結構性影響。
嵌入性信任是多層面、多維度的,它至少包含了以下幾個重要的層次:其一,這種信任關系是融合了熟人關系網絡與陌生人關系網絡的,是熟人關系網絡與陌生人關系網絡的相互嵌入與融合。其二,嵌入性信任是由新信息技術引領,由技術領域向著社會、政治、經濟領域嵌入后又再次回歸網絡社會的。其三,嵌入性信任體現的是不同權力之間的博弈,因此這種信任關系還不穩定。其四,嵌入性信任是不同的信任網絡融合構成的,其關鍵是制度化信任與人際信任的融合。制度化信任只有嵌入在關系網絡之中并與人際信任進行交合融匯,才能找到存在的根基。
嵌入性信任關系是這個時代所孕育的非典型關系,是一種漸進式的社會革新路徑,它具有與現實社會信任關系不同的特質,它可以對現實社會形成重大的影響,形塑現實社會的信任關系。
第一,嵌入性信任是社會內部蘊育而形成的內生性變革力量。網絡社會同現實社會之間所具有的差異是很難用結構對照的方式來比對的,但是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所具有的不同的權力結構表明,網絡社會需要具有特有的內在因素來發展自己的基礎性力量。而現實空間落后于網絡社會的發展又導致網絡社會迫切需要衍生出不同于現實社會并且能夠適應自身結構發展的信任關系。網絡社會具有很強的自組織特性,從BBS、網絡聊天室到隨后的博客、微博、臉譜、微信、陌陌,這些都說明網絡自身的衍生性具有很強的生命力,由各種技術媒介所搭建的信任關系結構逐漸嵌入到網絡社會的深層,進而影響人們的思維、認知和行為結構與社會關系。
第二,嵌入性信任是一次全民參與的分裂式思維與行為革命。嵌入性信任本身的發源是由新信息技術革命引起的,由技術領域向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各個領域拓展,如現在提倡的“互聯網+”和“工業4.0”都是技術對社會影響深遠的例子,而創新技術要發揮其對社會變革的作用也需要信任關系與技術層次相符合,高協作、高互動,需要人們摒棄原有的思維習慣和行為習慣,特別是需要對原有的人際圖譜進行重新書寫。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人們本身也面臨著雙重挑戰,一方面需要去適應既有的新技術平臺的要求,另一方面需要關照到現實社會的關系,因此會形成一種類似于雙重人格的雙重信任關系并存的雙軌制狀態,在網絡社會中遵循網絡信任關系,而在現實社會中遵循現實社會的信任關系,這種分裂式的二維信任關系將長期存在于人們的思維與行為過程中。
第三,嵌入性信任是有限性的信任關系。在當下的社會狀態下,特別是在社會轉型的大背景下,不能夸大網絡社會中的信任對現實社會的影響,而是要建立雙向互動的認識觀,這正是嵌入性的關鍵所在。嵌入性所體現的是當社會進入調整與轉型狀態中,社會內部對陳舊的社會關系的否定和革新。信任危機是各種社會關系進入到緊張狀態所形成的,社會自身需要進行調整,而新的內生因素往往成為這種新型關系萌芽與發展的關鍵性力量。但是這種技術因素逐漸向社會內部拓展的過程中,也會受到原有社會關系的反壓,原有社會內部的信任危機因素會向新型的信任關系進行滲透,同時也包含各種權力關系在網絡社會場域下的斗爭。因此,嵌入性信任能否得到充分的發展并逐漸在現實社會空間中占據主體、解救信任危機還需要充分的時間來進行考察和驗證。
嵌入性信任是一個相互糅雜的體系,它是社會內在與外在的結合,線上與線下的結合,認知與行為的結合,技術與思維的結合,創新與傳統的結合。正是因為它具有的這種生機性力量,我們才能感受到它像電波一樣向社會各個角落蔓延并嵌入到社會的肌膚中。
五、培育信任文化
信任是社會整體的屬性,這種特性決定了信任受到社會環境的制約,同時又反過來影響社會環境。因此信任又是社會的倫理與文化的衍生物,是社會文化的內在品質,就像甘醇于酒一樣重要。網絡既在現實之中,又超脫于現實,對于網絡社會的改造,更容易搭建起具有共識性的制度框架和文化框架。因此,嵌入性信任的發展亟須營造有利于社會系統運轉的信任文化,搭建具有互惠性的信任網絡。
人們對信任文化的重視不夠,往往忽視不信任因素對于社會的破壞作用。不信任文化會形成惡性循環,在人們的內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間不斷地起到反向作用。一方面,它影響人們的內在心理和情緒,破壞人們對世界的安全感和親近感;另一方面,它又讓世界的隔閡增加,破壞各種社會聯系,影響人們對世界的判斷。這種不信任文化反復作用的結果影響了世界的公平與正義的實施,在不信任文化中,公平與正義難以得到實現,人們只能通過不斷地欺騙和服從來攫取各自的利益。斯托姆卡指出,信任文化不僅能夠促進社會交往,鼓勵進取精神,加強凝聚力,還能降低社會成本,提升社會安全感⑩。在他看來,信任實際上是文化中的核心要素,“一旦信任文化出現了并牢固地扎根于社會的標準系統中,它就會形成一個強有力的因素,在很多情景中,對于各種社會角色,既影響人們去信任的決心,也影響人們達到信任的要求或很多行動者相互給予或達到信任的要求的決心”。這是信任文化可以帶給世界的改變。依靠信任,人們才可以營造一個更加輕松的社會。
要培育信任文化,讓那些有利于社會的信任因素昌盛發展,就要避免兩種情況:一是避免強制性在網絡社會的蔓延。這種強制性包括暴力、壓迫以及群氓行為等因素,這些因素不僅可能會讓“憤世嫉俗”的不信任感覺不斷擴大,還會增強個體的無助感和分子化行為,從而強化各種極化行為在網絡空間中的位置和力量,破壞已經形成的嵌入性信任的發展,導致還沒有形成有效力量的信任關系逐漸退化。二是要避免烏托邦心理的發展。烏托邦心理本質上是一種理想主義、虛無主義的力量。如果把強制性作為一種外在的制約因素,那么烏托邦則是發端于個體內心根源深處的內在力量,一樣會破壞信任關系的發展。烏托邦心理中較為典型的傾向是希望網絡社會成為完全不同于現實社會的童話世界,個體在這里可以成為純粹的具有完全善的傾向和控制力的人,不允許他人成為具有瑕疵的行為體,這實際上就是要建立一種絕對化的信任關系,而這種絕對完美化的世界并不存在。當具有強烈烏托邦傾向的群體借助強制性力量在網絡社會中肆無忌憚地建設并不存在的世界時,他們將給網絡社會帶來非同小可的破壞力。
在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信息傳播技術所引領的時代變革背景之下,信任已經成為社會結構重要的一維在參與改變著世界。如今,新技術所要求的信任關系網絡并沒有完全地發展起來,沒有形成一股獨立的強大的社會力量,而是與各種社會結構因素相互嵌入在一起。信任關系的發展不僅要超越原來的社會結構,更要超越人們的心理結構,信任網絡的建設將成為新技術革命引領的最為重要的社會變革之一,成為推動新的國家結構和民主制度發展的重要力量。
注釋
①[美]戴維·霍薩格:《信任的力量》,湯穎怡譯,金城出版社,2013年,第3頁。②葉初升、孫永平:《信任問題經濟學研究的最新進展與實踐啟示》,《國外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③朱虹:《“親而信”到“利相關”:人際信任的轉向——一項關于人際信任狀況的實證研究》,《學海》2011年第4期。④費孝通:《鄉土中國》,生活·圖書·新知三聯書店,1985年,第21頁。⑤[美]弗朗西斯·福山:《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經濟繁榮》,彭志華譯,海南出版社,2001年,第97頁。⑥Lynne G. Zucker. Production of trust: Institutional sources of economic structure, 1840—1920. Research in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1986, Vol. 8,pp. 53—111.⑦瓊·科恩:《信任、自愿社團與有效民主:當代美國的市民社會話語》,[美]馬克·E.沃倫編:《民主與信任》,吳輝譯,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194—230頁。⑧[英]肯尼斯·紐頓:《信任、社會資本、公民社會與民主》,于寶英、索娟娟譯,《國外理論動態》2012年第12期。⑨[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第18頁。⑩[波蘭]皮奧特·斯托姆卡:《信任、不信任與民主制的悖論》,閆健譯,《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07年第5期。[波蘭]彼得·什托姆普卡:《信任:一種社會學理論》,中華書局,2005年,第90頁。
責任編輯:沐紫
Abstract:The internet with the techn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interconnection and interworking has largely changed the trust relationship in traditional society and has greatly adjusted the structure of trust. A new type of trust relationship, namely, embedded trust is nurtured and developed in network society. In network society, online speech, network volunteer, and trust rating of e-commerce are the three important coordination mechanism of embedded trust. As a product of modernity, embedded trust is detached from modernity and has been reconstructed social relationship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mbedded trust, it badly needs to create a kind of trust culture conducive to social system work, and build reciprocal trust network.
Key words:embedded trust; network society; trust network; trust mechanism; trust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