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一明(美)
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Malcolm Gladwell)在2008年出版了一本書——《異類:成功啟示錄》(Outliers: The Story of Success)。書中指出,在我們眼中的許多非常成功的人士——如比爾·蓋茨,他們之所以成功,并非因為比其他人更聰明,而是得益于來自父母、學校、文化以及社會的條件和機會。馬爾科姆認為,比爾·蓋茨無與倫比的成功正是由于在電腦尚未普及的時候,他卻得以隨心所欲地接觸到計算機。他確實是一位才能卓越的人,但是若沒有一系列的機會和條件結合在一起,他就無法取得今日的成就。
我很認同馬爾科姆的觀點。我認為成功的教育并非源于天賦或者標新立異的學習方法,而是來自于創造良好的環境,培養動機,不斷刺激一個人的內部成長并激發他的學習欲望,最終達到帶有策略地學習的目的。這里的一個關鍵是“有策略地學習”。年輕人往往什么都想學,最后卻全忘掉了。他們缺乏這樣一種戰略性思維:當前的努力對應于一個短期目標時,要把學習內容和自定的那個目標(而不是別人要求的目標)聯結到一起。
所以當我回顧自己的成長環境和教育過我的人,我覺得自己極為幸運。教育的關鍵在于為孩子創造出一種適合其成長的環境,在其中他們能接觸到極具思想和智慧的人。而我不僅擁有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還成長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國。那個時代教育的開放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當時有很多理想主義者懷著極大的熱忱投身教育事業。譬如我的幾位老師,就非常重視培養創造力和發明意識,常鼓勵我積極思考這個世界。
祖父母的關心和期望
——激發進取之心
還是得從我的家人說起。我的祖父曾是紐約布魯克林的一位藥劑師。他當時過著簡樸的生活,以經營一間不大的藥店養家糊口。祖父和他的猶太族人一起,從中歐的匈牙利、波蘭一帶移民過來。他們憑著勤勞和努力白手起家。
我想我的祖父不算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但他確實啟發了我對知識的興趣。我那時并不能經常見到他,但我們之間交流頻繁。自我很小的時候他就時常寫信來。記得那時我剛開始收集郵票,他十分關心我的興趣,還寄來了世界各地的郵票,甚至自己出去搜集郵票寄給我。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已能回信給他,于是我們成了親密的筆友。同祖父交流的過程對我而言是很有意義的,因為這讓年幼的我感受到有一位長輩熱切支持我的所作所想。這樣的經歷使我在后來的人生中能毫不膽怯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深信人們會理解其中的價值。
當時還有一位老鄰居赫姆霍爾茲先生同樣熱愛集郵。我時常去拜訪他,之后他會回贈給我一些他收藏的郵票。就像我的祖父那樣,他還給我講述那些郵票的歷史。比如,赫姆霍爾茲先生的收藏中有德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郵票,面值上千億馬克。他就把當年的情形講給我聽,告訴我年輕時經歷的那場前所未有的通貨膨脹。那些郵票上描繪的故事在我面前連結成為歷史長河的一段,于是我感到那些小紙片親切萬分——他們像是一個更廣大的存在所留下的蛛絲馬跡。日后,由祖父和赫姆霍爾茲先生所激發的興趣一直鼓舞著我追尋知識。童年時期與長者的親密交流,對我的智力啟蒙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想這是如今的年輕人普遍缺失的一種體驗。
我的祖母霍頓斯·戴維斯,從紐約市立大學獲得學士學位,同時博覽群書,知識淵博。她深思熟慮,做事剛毅果斷,全心幫助家庭成員追求成就。同樣,在我很小的時候,祖母就很關心我的所作所為。記得我八歲時她送給我一套書,其中多有孩童不易理解的作品,包括《航海兩年》(Two Years Before the Mast)。她其實期望我成為全能全才的人。這對我影響很大。
祖母的期望賦予了我使命感:應該去做更多的事、有意義的事,她叫我去聊天,通過真切、復雜的對話迫使我思考并表達自己的想法。
祖母任職教師多年,公共服務是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后來她作為社會服務人員在紐約市工作,不遺余力地幫助城中的貧困人士。于是我父親的家庭熱衷于各種公共服務,比如叔叔比利的畢生精力都用在幫助窮苦人們和外來移民。
至于我母親的家庭,我從沒見過外祖父劉易斯·拉夫。在一張照片里有他抱著六個月大的襁褓中的我。那是母親帶我去歐洲回門探親,就在他去世前不久。母親來自盧森堡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而且有相當久遠的族譜可循(相反,父親的家族就無法追溯)。外祖父最初志在成為耶穌會會士,為此勤學不倦。最終他成為公務人員,并在盧森堡稅務廳位居高位。第二次世界大戰來臨,盧森堡淪陷為德國轄區。他因拒絕加入納粹黨而遭官方重罰,在長達五年的時間里無法工作,為了撫養五個孩子可謂忍辱負重。戰后外祖父得以復職,并在稅務部高級職位退休。年幼的我或許因為與他未曾謀面他就溘然長逝,對他知之甚少,并不感興趣。然而,后來在我了解了他的這些經歷后,他堅定的信仰以及甘愿為之犧牲的精神,使他成為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
同外祖父一樣,我也從未見過我的外祖母凱瑟琳·馮·羅莎娜。雖然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但她是一個想象力豐富的人,致力于為孩子們創造獨特的家庭環境。外祖母喜歡園藝,喜歡把家里裝飾得絢麗多彩。盡管在外祖母一代略顯沒落,馮·羅莎娜的姓氏曾是名門貴族。
父親母親
——信心的源泉 人生的動力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的父親對我的影響最大。就如祖母對他的期望一樣,他對我的期望也非常高。在我還不能完全理解的時候,父親就給我讀一些相當有深度的、通常是成年人才看的書,比如埃德加·愛倫·坡的短篇小說和阿瑟·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系列,當時我對此很著迷,非常渴望能夠自己讀完這些書。在我三年級的時候,盡管我還不能完全理解內容含義,但我已嘗試自己閱讀小說了。
我的父親從年輕時就在學業和事業上表現得非常優秀。他曾在紐約市的一所公立學校學習,并在16歲時同時被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錄取。在那個年代(1955年),對于來自于非傳統預科學校的人來說,這樣的成績實屬難得。我的父親主修醫學,同時還熟曉法語。大學第三年的時候,他選擇休學一年去巴黎學習,也正是在那里他遇到我的母親。其后他開始對音樂和文學更加感興趣,最終離開醫學院而將音樂管理作為他的事業。
我的父親曾任圣路易斯交響樂團(1966-1978年)以及舊金山交響樂團的經理(1978-1999年),現在仍在舊金山工作,任巴洛克愛樂管弦交響樂團執行官。由于父親在工作方面非常杰出,以至于我常懷疑自己是否能夠達到他的高度。他始終都是我不斷努力的動力。
在我早期的教育中,父親常引導我涉獵一些高于我知識水平的書。他時常帶我去聽音樂會和參觀博物館,帶領我挖掘周圍所有可能存在的學習機會。同時他還認真地給我講解他工作方面的事情。他將我視作“小大人”,給我講述一個復雜組織運作過程中所涉及到的財政、市場、管理、行政等各方面細節,以及相互作用。他給我講述這些,讓我全面體會人際交往的復雜性,也讓我覺得我可以在他的工作中扮演某個角色。他會詢問我的建議,并暗示他會參考我的建議。現在回想當初,我并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會根據年僅十歲的我所提出的建議做出決策,但是我確實從這一經歷中獲得了不少信心。
父親從未表達過他希望我進入耶魯大學學習的意思。他的教育是以我們之間的經常性對話進行的。我從這些對話中能覺察到一些他對我的期望。我認為這便是他的策略。我想這是教育的最佳方式,尤其是對兒童。這方式最重要的一點是能夠讓一個人對自我要求更高。
我的母親是位非常獨立的女性。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具有創造性,勤奮,誠實坦率并且富有想象力。父親是一位管理者,而母親更具有自由精神,不過她也非常善于同各種各樣的人合作以完成工作。在我小時候,她扮演著傳統母親的角色,從未向我表現過她的學識和才華。很久之后,我才意識到母親其實受過非常良好的教育,卻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家庭。這讓我對母親肅然起敬。
她為我們創造了非常獨特的環境。她給我們講故事,帶我們去旅行。而最重要的是,她為我們描述這個世界獨特、美好而不可忽視的意義。她自己也經常閱讀或畫畫。她教導我們僅僅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是不夠的,一個人需要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去做事并且成長。
她還經常為我們做印度菜。她在十分年輕時曾嫁給一個英國人,并且在印度生活了五年。那是她第一次離開家鄉盧森堡,踏入一個更大的世界。后來母親遇到父親的時候她正在巴黎做翻譯。她擁有巴黎大學翻譯(英—法—德三語互向)學位,還擁有米德爾伯里學院(Middlebury College)的法國文學碩士學位,后來在某個夏天我也曾在那里學習日語和德語。
我的母親后來成為了一名職業畫家,日日夜夜都在她的工作室中畫畫。事實上,雖然她從未受過這方面的專業訓練,但她很快便證明了她是有能力的。她已成功舉辦過多次畫展,并有了不小的名氣。在我還只有十歲的時候,她便是一位藝術家了,她將我們的家藝術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