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日關系走近：各有利益考量

高飛+張建

影響俄日關系的既有雙邊難題，也有外部挑戰。俄日領導人非正式會晤沒有根本性的突破，這與雙方的戰略重點和國家利益是分不開的。這次會晤不僅無法解決領土問題，也難以對亞太格局產生重要影響。

2016年5月6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在俄南部海濱城市索契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舉行了非正式會晤，之后兩人并未舉行新聞發布會，也沒有簽署任何成果文件。然而，這次會晤，無論在日本，還是俄羅斯，都引發了媒體熱議。俄日領導人會晤的動機，雙方關系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是否會快速升溫，領土爭端問題有何新的進展，成為人們關注的話題。

續夢之旅各取所需

自2012年第二次當選為日本首相開始，安倍展開了“積極”的外交攻勢，發展日俄關系成為其對外政策的重點。2013年4月，安倍對俄羅斯進行了訪問，成為2003年以來首次對俄羅斯進行正式訪問的日本首相。2014年2月，在西方國家領導人普遍抵制的情況下，安倍不顧美國的反對，作為唯一西方國家領導人參加了索契冬奧會開幕式。盡管受到烏克蘭危機的影響，但安倍對俄羅斯熱情未減，截至2016年5月6日，安倍與普京近年來已經會晤13次，遠遠超過與奧巴馬會晤的次數。普京也投桃報李，在面臨西方集體制裁的背景下，提出對日關系是俄羅斯外交上“最優先的課題”，愿意與安倍就各種問題探討妥協方案，在爭議領土問題上采取“更柔軟”的應對方案。俄日首腦如此頻繁接觸，雙方互送秋波有著深刻的原因。

首先，從經貿合作的角度看，俄日經貿合作對雙方都有利。盡管俄日貿易額總量并不大，2015年雙邊進出口貿易額僅為208億美元，然而在各自關切的領域，雙方都扮演著重要角色。據俄羅斯海關統計，截至2015年12月31日，日本占俄羅斯遠東外國投資第一位，達到140多億美元。日本的投資對于俄遠東開發十分關鍵。對于日本來說，俄羅斯的能源對其至關重要，過去十多年來日本平均每天從俄遠東地區進口約100萬桶石油，從而使其對中東石油的依存度降低到65%，能源儲備風險大大降低。為了使此次訪問成功，在訪俄期間，安倍向普京提出了石油和天然氣、港口和機場建設以及耕地開發等多項合作方案。

其次，從俄日兩國國內政治的角度看，俄日接近有利于促進解決兩國面臨的國內問題。安倍再次成為日本首相后，積極推動國內經濟改革，推出了旨在實現日本經濟復興的安倍經濟學“三支箭”。然而，日本經濟積重難返，迫使安培努力在政治領域，將領土問題重新搬上談判桌，通過鼓吹民族主義，爭取民眾的支持。而且，日本將在2016年7月提前舉行參議院選舉，日本國內對安倍此次索契之行抱有很大希望。對于俄羅斯而言，國家最大的挑戰來自西方的制裁，加之油價低迷，俄羅斯已經連續兩年經濟下滑。同日本發展關系，不僅有利于打破西方的集體制裁，同時也有利于利用日本的資金和技術緩解國內的民生壓力。無論會晤結果如何，安倍訪俄都是俄羅斯打破西方制裁的重大勝利。如果說俄日接近對于日本來說期待得更多的是“面子”，俄羅斯則既得到了“面子”也有“里子”。

第三，從國際關系的角度看，俄日接近凸顯雙方都努力在世界舞臺發揮“獨立”作用。冷戰結束以后，中俄關系不斷發展，雙方不僅解決了困擾兩國300多年的領土邊界問題，而且將兩國關系提升至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然而，也必須看到，當前中國的經濟實力遠遠超過了俄羅斯，2015年中國的經濟總量約為俄羅斯的八倍。這使得俄羅斯內部一些人擔心俄淪為中國的小兄弟，提出俄羅斯應不斷擴大自己在亞洲的“朋友圈”，避免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俄羅斯主動加大對印度的軍售力度，向日本拋出“友好示善”的橄欖枝，與東盟領導人進行會晤等，目的都是如此。對于日本來說，成為“正常國家”是日本外交的核心目標。對內安倍要修改安保法和和平憲法，重新獲得對外戰爭的權利，對外要與美國適當拉開距離，體現日本外交的“獨立性”。與普京會晤，對于安倍來說，不僅可以通過高調關注領土問題，獲取民眾的支持，而且可以起到分化中俄關系，嘗試擺脫美國的束縛，樹立獨立大國的形象。

成果寥寥分歧明顯

此次俄日領導人非正式會晤沒有舉行新聞發布會，沒有簽署任何成果文件，表示雙方在重大問題上并未取得突破性進展。當前，影響俄日關系既有雙邊難題，也有外部挑戰，所以這個結果并不令人意外。

首先，領土問題短期內難以取得突破。領土問題是橫亙俄日兩國間最大的問題，制約著整個俄日關系的發展。受領土問題的影響，俄日兩國二戰結束至今仍沒有簽署和平條約。日本提出的經濟合作也好，緩和關系也罷，都是為解決領土問題鋪路。領土問題是近代民族國家關系體系中最為敏感的問題，領土問題的解決不僅需要專家層面的反復談判，而且考驗政治領導人的決心和意志。盡管此次會晤結束后，安倍表示其向俄方提出了解決北方四島問題（俄稱南千島群島）的新提議，然而徹底找到解決方案并不容易。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就低調表示，雙方就此問題進行了討論，兩國外交部門將繼續磋商，指望短期取得進展不大可能。在安倍訪俄前，普京一方面暗示“俄未來可以做出一些妥協”，愿意在索契會晤上“就一切問題進行磋商”；另一方面，在5月3日，普京簽署了一項無償向民眾提供遠東地區土地的振興經濟法案，支持本國公民移居遠東（含“南千島群島”），并加強了對“南千島群島”的海防導彈部署，顯然俄羅斯對于安倍訪俄采取了軟硬兼施的策略。從目前來看，俄羅斯很難在領土問題上做出實質性讓步，尤其是面臨2016年9月的俄羅斯第七屆杜馬議員選舉和2018年總統大選，很多俄羅斯人認為日本對南千島群島提出要求是改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果的做法，是無法容忍的。安倍的“經貿禮包”在具體領域和項目上推動日俄關系是俄方樂見的，但是要俄因此放棄爭議領土、滿足日方的“期待”，是根本做不到的。對于俄羅斯來說，領土問題是廉價的誘餌，日本進入了俄羅斯的指揮棒，給什么？什么時候給？主動權完全在俄羅斯手中。

第二，美國因素對俄日關系的影響難以忽略。二戰以后，美國一直扮演西方世界的“盟主”角色。對于美國來說，2008年的俄格戰爭、2013年開始的烏克蘭危機不僅對地區安全局勢造成影響，而且從根本上對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構成了挑戰，俄收回克里米亞后，更是觸動了整個西方世界的敏感神經。“我們決不允許在21世紀的今天，邊界被蠻力重繪”，這是美國對發動俄羅斯經濟制裁，全力打壓的根本原因。盡管俄日關系發展熱絡，自2015年9月雙方已同意恢復在和平條約方面兩國副外長級別的對話，恢復俄外交部對日本外務省、俄國防部對日本防衛省的“2+2”交流機制，然而美國依然掌握著日本對俄關系的最終話語權。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馬克·唐納（Mark Toner）被問及如何看待普京與安倍的會晤時，他表示，美國的地位并不會因為日俄關系變近而被取代。在安倍和普京索契會晤后，美國國務院發言人伊麗莎白·特魯多對媒體表示：“美日兩國定期就一系列地區和全球性問題進行磋商。美國與包括歐盟和七國集團在內的盟友關于對俄立場一致的問題仍然非常重要。”事實上在警告日本不要破壞西方世界的團結，不要在對俄關系上走得太遠。鑒于日本的安全和經濟都嚴重依賴美國，安倍在日俄關系上可以作秀，但是想徹底超出美國的掌控，并無可能。

聲東擊西難有突破

俄日領導人會晤，你情我愿，卻難以根本突破。這是和雙方的戰略重點和國家利益分不開的。俄羅斯的戰略核心是歐洲，日本是亞洲；俄羅斯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經濟，日本需要面對的難題是政治。

首先，在國家戰略“東向”上，俄羅斯尋求戰略主動。烏克蘭危機后，由于盧布貶值，石油價格下降，俄羅斯國內經濟形勢也面臨嚴峻挑戰，推進“東向”戰略的呼聲越來越高，對俄羅斯來說，與亞太地區加強合作成為其優先戰略方向。亞洲國家的政策也對俄羅斯有利。中國提出了“一帶一路”倡議，推動組建了亞投行，成立了絲路基金；日本也成立投資基金，欲投資亞洲基礎設施，特別是針對俄遠東地區；至于韓國則在韓國-俄羅斯經濟科技共同委員會會議中，成立工作協商機制，便于韓國在遠東地區進行投資。中日韓競逐狀態對俄羅斯遠東發展十分有利，也更有可能使俄羅斯在遠東開發問題上發揮主導協調地位，并進而扭轉烏克蘭危機以來不斷下滑的各項經濟指數。

第二，受民族主義束縛，俄羅斯對日外交難有大的作為。考慮到已經收回克里米亞，俄羅斯更愿意緩和與西方國家之間的關系。普京明確表示，俄永遠不會走自我孤立和四面樹敵的道路，并愿意在西方和東方結交平等友好伙伴。普京在索契會見安倍也是要引起西方注意，試圖在向西方展示緩和關系的意圖和姿態，在西方陣營打開缺口。克里米亞的回歸促使俄民族主義高漲，普京的支持率一度因此高達80%。然而，這也縮小了俄羅斯對日妥協的空間，普京難以做到拿回了西面的領土，卻丟掉了東方的島嶼。因此，不管安倍如何努力，即使其談判策略如何翻新，日本都不會在2016年甚至安倍任期內從俄羅斯拿回任何領土，安倍所謂的就領土問題的“破冰”，最多就是一種滿足日本國內輿論的“自我安慰”。

第三，保持低烈度的領土爭議是俄羅斯占據對日外交主動權的抓手。從國際秩序以及中美俄博弈的大視野來看，日本最關心的是美國、中國和俄羅斯這三國之間的關系結構，以及它與每個國家之間的雙邊關系。安倍的外交目的是恢復日本的“正常國家”身份，實現海外派兵、修改和平憲法，最終擺脫美國的束縛。實現上述目標，日本不僅要借勢美國重返亞太，而且也要找到一個借口——“中國威脅”。日本通過貼近俄羅斯來分化中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為自己在地區博弈中贏得主動。從策略上看，俄羅斯的戰略也是要借勢日本的“正常國家”努力，創設一種約束美國和西方的多極的新世界秩序。領土問題是俄牽制日本的重要砝碼。因此，俄羅斯并不急于解決對日領土爭端，而是將不間斷釋放與日本合作的信號，尋機利用日本與西方世界達成妥協。

俄日領導人非正式會晤不僅無法解決領土問題，也難以對亞太格局產生重要影響。俄日兩國找出雙方都可以接受的解決領土問題的新方法難上加難。對日本外交來說，日美聯盟是大的前提，日本不會因為俄羅斯得罪美國；對俄羅斯來說，不管在亞太地區還是全球層面，中國對其重要性要遠遠大于日本，俄羅斯不會從根本上做出有損于中俄關系而討好日本的舉措。但是，在紛繁復雜的國際局勢下，俄日關系的走近、熱絡，并不能簡單視作是俄日借“北方領土”問題為道具的一場逢場作戲，而是值得我們進一步密切關注的一對周邊大國關系。（責任編輯：魏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