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西社會心理學派的語言學貢獻述要

⊙楊修平［衢州職業技術學院，浙江　衢州　32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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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社會心理學派的語言學貢獻述要

⊙楊修平［衢州職業技術學院，浙江衢州324000］

摘要：19世紀末萌生于歐洲語言學界的法蘭西社會心理學派先后出現過三代代表性學者，他們力求克服德國新語法學派關于語言是個人生理和心理現象的語言觀，倡導從社會關系變化的角度解釋語言發展的原因，不僅注重研究語言演變的心理因素，而且極力強調語言的社會性。該學派所主張的社會心理學與人文主義交織的語言觀在法國乃至歐洲內外產生了深遠影響，對世界語言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關鍵詞：法蘭西學派代表人物社會語言觀語言學貢獻

19世紀末與20世紀初，受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émile Durkheim）社會學思想、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心理學、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現代語言學說及歐洲近代方言地理學（dialect geography）的影響，歐洲語言學界出現了社會心理學派。該學派的主要代表均為法國學者，因此又稱法蘭西社會心理學派或法蘭西學派。法蘭西學派先后涌現出的主要學者共有三代六位，其代表人物分別是格拉蒙（M.Gramont，1866—1946）和梅耶（A.Meillet，1866—1936）、房德里耶斯（J.Vend ryes，1875—1960）和科恩（M.Cohen，1884—1974）、本威尼斯特（é.Benveniste，1902—1977）和馬丁內（A.Martinet，1908—1999）。他們反對德國新語法學派（Junggramatiker）忽略語言的社會性，將語言視為個人生理和心理現象的觀點，積極倡導從社會關系變化的角度解釋語言發展的原因，在注重研究語言演變的心理因素的同時，極力強調語言的社會性。

一、第一代學者的語言學貢獻

格拉蒙和梅耶是法蘭西學派第一代學者的代表人物，他們都是索緒爾的學生。格拉蒙是法國早期的語言學家，于1895年獲得文學博士學位，其研究主題是羅曼諸語言的輔音異化，尤其是法語詩歌韻律及語音語調等，他認為語言的演變既有個體生理原因又有社會心理因素，并積極應用這一理論闡釋新語法學派“語音定律”無法解釋的語音演變現象。梅耶于1897年獲得文學博士學位，1910年被授予柏林大學名譽博士稱號，1925年成為巴黎高等研究院第四部主任。梅耶畢生從事語言研究，著述豐碩，其研究注重用精密的比較方法探究個別語言史和歷史比較語言學，從社會學視角闡釋語言演變的原因，從社會心理機制層面探討語音變化規律，在歷史語言學和普通語言學兩大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

1.歷史語言學領域的貢獻梅耶在該領域的理論貢獻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1）比較分析印歐語系各種語言之間的關系和演變規律，提出了語言分化理論。他認為，從同一語言分化出的各種語言，離原始母語的語源中心越遠，受語源中心變化的影響就越小；（2）確定了歷史比較研究的基本框架，界定了歷史比較法的原則和使用條件。梅耶在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經典論著《歷史語言學的比較方法》中系統論述了歷史比較語言學研究中的諸多理論、原則和方法；（3）融合譜系樹理論和波浪學說，改進和完善了歷史比較法。他認為譜系樹理論（Family Tree Theory）立足于語言在時間上的演變，研究語言的縱向分化，而波浪學說（the Wave Theory）則基于語言在空間上的擴散，探討語言之間的橫向影響。兩者是互補而非對立的，有各自的適用范圍；（4）整合了新語法學派“語音規律無例外”的音變理論和方言地理學說“每個詞都有自己歷史”的學說，使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研究方法更加嚴密和完善，有效推動了歷史比較語言學的進步。

2.普通語言學領域的貢獻在該領域，梅耶的突出貢獻在于把語言看作一種“社會事實”，注重采納社會心理學的方法分析和探討語言演變的機制。他認為語言是一種社會行為，語言演變依附于整個社會的變化，與社會文化發展狀態緊密相連，是文化的組成部分。梅耶關于語言與社會聯動發展關系的研究與當時盛行的新語法學派所提出的生理原因（語音規律）理論和個人心理原因（類推作用）理論差異甚大，在當時物理主義和生理主義語言理論的籠罩下，該研究具有深刻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法蘭西學派第一代學者特別是梅耶的語言觀和方法論，對歐洲尤其是法國的語言研究產生了直接、深遠的影響，是現代社會語言學的早期思想淵源之一，也確立了他在法蘭西學派中的鼻祖地位。以梅耶為代表的法蘭西學派雖然接受了索緒爾關于語言是社會心理現象的觀點，但并沒有把語言的社會性抽象化、純凈化，而是賦予了其現實性、歷史性、發展性等元素，從而極大拓展了語言社會性的內涵。

二、第二代學者的語言學貢獻

房德里耶斯和科恩是法蘭西學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前者是法國科學院院士、巴黎大學教授，曾先后擔任巴黎大學語言學研究所主任、法國語言學會秘書長、國際語言學家會議主席等職務；后者是法蘭西學派先驅梅耶的學生，后來成為法國著名的語言學家和社會學家。

1.房德里耶斯的語言學貢獻他對語言學的貢獻主要體現在凱爾特語和普通語言學研究兩個領域。首先，他以凱爾特語為媒介，研究印歐語系的比較語法，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是凱爾特語研究大師，是公認的凱爾特學家。同時，在普通語言學領域，他推出了法蘭西學派最為系統的學術思想杰作《語言》（Le langage）巨著，該作至今仍然散發著濃郁的理性光芒。房氏的語言學觀點集中體現在下述四個方面：（1）深刻闡述了語言的社會性，是繼梅耶之后關于語言社會性論述的又一集大成者。他指出，語言使用的廣度等社會條件影響語言發展的速度，語言演化是社會演化的一個外在標志；（2）反對“語言優劣論”，提倡語言結構不分高低貴賤的語言價值觀。這一觀點反映出涂爾干社會學思想的印跡，也為現代社會語言學提供了思想淵源；（3）從社會需要和人類心理兩個層面探討了語言起源和發展的內外部條件。語言系統的演變是語言的內部發展，語言的分化與統一是語言的外部發展。語言的分化與統一相互對抗，不斷使語言發展達到一種新的平衡，正是這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才促使共同語、方言及特殊語言的產生；（4）從靜態和動態角度闡釋了語言的共時系統性特征和歷時演變性規律。他認為人類通過語言而產生的精神活動包括分析和綜合兩個連續的過程，借助語言研究探索人類思維規律。我國著名語言學家王力、高名凱等人在法國留學期間都曾師從過房德里耶斯，因此，他的語言理論對我國語言學界也產生了廣泛影響。

2.科恩的語言學貢獻科恩的語言研究理論和實踐成果集中體現在以下四個領域：（1）阿拉伯語言及方言的實證調查研究。他曾三次赴阿爾及利亞學習阿拉伯語并調查研究該方言，在此過程中收集了大量資料并整理發表，開創了歷史語言學和方言學結合的范例；（2）閃含語言的學習和研究。他早期曾積極學習和教授閃含語，之后的論著《閃含語系詞匯和語音的比較研究》被視為閃含語系歷史比較語言學領域的代表作；（3）法語的歷史演進和發展現狀研究。科恩在1947年出版的《法語史》一書中，全面系統地闡釋了法語的歷史演變。在此后的系列論著中，他又深入細致地分析和探討了法語的現狀和法語教學等問題；（4）語言的社會學研究。他在1956年出版的《論語言社會學》著作中，描繪了語言社會學的研究藍圖，預測了語言學的發展趨勢。該著于1971年更名為《語言社會學資料》再版時，增加了諸多相關研究文獻，并擴大了研究領域，而且在美國的論著中還正式出現了“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這一新名詞。因此，他被譽為法國社會語言學的“真正奠基人”。

三、第三代學者的語言學貢獻

本威尼斯特和馬丁內是法蘭西學派的第三代主要學者。前者很早就表現出語言學方面的特殊才能，研究范圍涉及語言學、人類學、心理學、神話學和文學批評等多個領域；后者曾先后在房德里耶斯和梅耶的指導下，分別攻讀日耳曼語言學和歷史比較語言學，其學術觀點與布拉格學派（the Prague School）有諸多相似之處。

1.本威尼斯特的語言學貢獻本尼維斯特在語言學方面的突出貢獻反映在歷史語言學和普通語言學兩個領域：（1）在歷史語言學領域，他通曉、研究和涉獵多種印歐語言，這既為他開展歷史比較語言學研究提供了良好條件，又為后續的普通語言學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他在該領域出版的論著《印歐語名詞形式的起源》被公認為是繼索緒爾相關研究之后的又一新標桿。（2）在普通語言學領域，他主要是針對索緒爾語言理論中的問題和缺陷開展研究，有效繼承和發展了索緒爾的語言理論。首先，本尼維斯特豐富了索緒爾的符號學思想，他認為“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之間既是“任意的”（arbitrary），更是“必要的”（necessary），語言不僅包含符號系統，還包括句子系統；第二，他重視語義的研究，將意義問題置于語言研究的首位，認為表義性是語言最重要的特征和最基本的使命；第三，他注重語用研究。他認為語言研究與語言使用情境探討緊密相關，并為此提出了自己的語用理論，即“表述行為理論”（the Performative Theory）。該理論的提出促使語言學家開始關注言語或語用等語言現象的研究，也為后起的話語類型學和語義學研究提供了必要啟示。

2.馬丁內的語言學貢獻馬丁內整合歷史比較語言學和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優勢，提出了自成體系的語言功能觀，該語言觀最終發展成為功能語言學國際學會的理論基礎，他本人也被視作現代功能語言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語言功能觀具有下述內涵和特征：（1）以語言功能為導向的研究觀。馬丁內將語言區分為兩種功能——語言在交際中完成的功能和語言單位在交際中承擔的功能，語言研究的各個層面都必須以功能為基本依據，堅持所謂的“功能篩選”（criblage fonctionnel）原則；（2）以言語活動為語言學研究對象。馬丁內所說的“言語活動”包括索緒爾理論中的“語言”和“言語”，他主張語言研究應通過言語活動，在語言功能系統運轉中研究語言事實；（3）形式與實體、共時與歷時并重的語言觀。馬丁內反對索緒爾所持的語言是形式而非實體、共時比歷時重要且相互對立的觀點，認為語言研究在注重形式的前提下，可依據實體識別語言的功能，共時與歷時交叉并重；（4）語言經濟原則是語言運轉的基本原理。馬丁內認為，語言經濟原則（economie du langage）是支配人們言語活動的基本規律，促使人們在保證語言完成交際功能的前提下，自覺或不自覺地對語言活動中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經濟要求的安排。

綜上所述，萌生于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的法蘭西社會心理學派以開闊的視野和寬廣的胸襟，廣泛接納歐洲大陸的新思想、新觀念，博采眾長、自成一派，立足法國、輻射歐洲，堅持共識、凝練特色，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語言研究印跡。他們虛心領略歐洲大陸語言學及相關人文社科領域名人大師的雅風遺韻，繼承前人又突破陳規，開拓了語言學研究的新境界。雖然語言學研究中心在20世紀中后期逐步從歐洲大陸轉移到美洲，法蘭西學派主要學者的語言研究方向也順應時勢發生了分化，但他們所主張和堅持的社會心理學與人文主義交織的語言觀卻不曾改變，其社會心理語言觀和方法論在法國乃至歐洲內外產生了深遠影響，為世界語言學特別是社會語言學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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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修平，衢州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與外語教學。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