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甜甜 (華南師范大學 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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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錢鐘書《談藝錄》中李長吉詩論
錢甜甜(華南師范大學510006)
摘要:錢鐘書是李賀詩歌批評、接受史上的大家。在《談藝錄》中,錢鐘書以其淵博的學識,打通中外古今,對李賀詩歌的風格特點、以及李賀詩歌批評史的研究和評論,都分析得相當精煉、準確。本文意欲以《談藝錄》(補訂本)李賀詩歌論為中心,探究錢鐘書筆下的李賀詩歌以及他在李賀研究史上的地位。
關鍵詞:錢鐘書;《談藝錄》;李長吉詩
《談藝錄》(補訂本)是錢鐘書先生關于中國古典詩歌的專門賞析著作。在這本書中重點談論李賀的有九則,總計四萬多字,引用了大量的中文典籍與外文典籍,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評析了82首李賀的詩歌,相當于評價了李賀詩歌中的35%。雖然是傳統詩話和文言形式,但所承載的卻是打通學術界限、融古今中外于一爐的嶄新學術視角。《談藝錄》內容包羅萬象,涵蓋對李賀詩歌藝術特色的總論,其詩用字規律,批評歷代詩話對李賀詩歌的評價等。筆者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探討錢鐘書評論李賀詩歌的主要內容及其價值。
關于唐代浪漫主義詩人李賀詩歌風格的說法,歷朝歷代皆各不相同。錢鐘書在廣泛研究和汲取他人觀點的基礎上,對李賀詩風做出總體的概括。他在《談藝錄》第七則中這樣說道:
“長吉穿鑿入仄,慘淡經營,都在修辭設色,舉凡謀篇命意,均落第二義。故李賓之《懷麓堂詩話》謂其‘有山節藻棁,而無梁棟’……雖以黎二樵之竺好,喬鶴儕《蘿蘑亭札記》卷四至斥昌谷‘短訂成文,其篇題宜著議論者,即無一句可采,才當在溫岐之下。溫猶能以意馭文藻,昌谷不能’”。1
這段話告訴我們:李賀作詩,嘔心瀝血,苦心經營。他不愛在謀篇命意上下功夫,而是將重點放在修辭設色上。正如茶陵詩派領袖李東陽在《懷麓堂詩話》里所說那樣,像建造房子,只注重在斗拱短柱上雕刻繪畫,而不在意棟梁的構造。
在李賀詩歌的命意謀篇方面,前人有過不少評議。在錢鐘書看來,李賀詩歌在立意謀篇上的忽視不僅是他詩歌的一大特色,更突顯出他在遣詞造句、修辭設色方面的獨具匠心。前人對李賀詩歌“少理”的問題眾說紛紜,但都不如錢鐘書說得透徹、有理。錢鐘書在《談藝錄》第一〇四則中說道:“其于光陰之速,年命之短,世變無涯,人生有盡,每感愴低徊,長言詠嘆。”2李賀的詩歌,盡管有不少感嘆時光易逝,吊古傷懷的,但卻極少有及時行樂之辭。正如錢鐘書在這一則所說的:“長吉獨純從天運著眼,亦其出世法、遠人情之一端也。”3
言而總之,錢鐘書以為長吉體詩歌的在對語詞的選用、提煉上可圈可點。李賀憑借著敏捷的觀察力和非凡的感染力,寫出了新穎而不荒誕、離奇而又曉暢的詩歌,產生出“忽起忽結,忽轉忽斷,復出傍生”的效果。無論是詩歌的語言還是手法上,他都要標新立異一番,因此形成“陌生化”的個性特征。
上文說到錢鐘書認為李賀詩歌最突出的特性是“修辭設色”。這點錢鐘書闡發得相當透徹。
首先錢鐘書指出李賀擅長曲喻、借代。周振甫的《中國修辭學史》中認為錢鐘書是“曲喻”這一詞的開創者。王禮錫曾名之“間接虛擬”,錢鐘書后來的“曲喻”就是從這發展而來的。他在《談藝錄》一〇則中談及:
“比喻之法,尚有曲折。夫兩物相似,故以此喻彼;然彼此相似,祗在一端,非為全體。茍全體相似,則物數雖二,物類則一;既屬同根,無須比擬。長吉乃往往以一端相似,推而及之于初不相似之他端……”4緊接著這一則中錢鐘書用了一大段論述,揭示了李賀在用比喻的時候,以本體和喻體的某一點相似處作比,從而又推及到不相似方面。《天上謠》中的“銀浦流云學水聲”,將云比作水流,兩者相似之處就在于皆可流動,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相同,但這兩種事物旦進入李賀的筆下,云如流水般能夠移動,二者又都能發出聲音。錢鐘書還提出在《秦王飲酒》中的“羲和敲日玻璃聲”,把天上的太陽比喻成玻璃,因為二者都明亮有光澤,但是一到李賀筆下,玻璃打擊發聲,太陽如玻璃,也自然帶上了這一特征。
他在《談藝錄》第一一則說道:“長吉好用‘啼’‘泣’等字。以詠草木者,則有如《箜篌引》之‘芙蓉泣露香蘭笑’……詠蟲鳥如《秋來》之‘衰燈絡緯啼寒素’,《弟子歌》之‘涼風雁啼天在水’,《李夫人》之‘孤鸞驚啼秋思發’,《屏風曲》之‘城上烏啼楚女眠’,《追賦畫江潭苑》之‘狒狒啼深竹’,《寄十四兄》之‘莎老沙雞泣’,《房中思》之‘臥聽沙雞泣’,徒成濫調,無甚高妙。”5
李賀為何偏向運用這些帶有悲傷意味的字眼呢?究其原因,這恐怕是與李賀的身世有關。錢鐘書在《談藝錄》中說道:“殆亦仆本恨人,此中歲月,都以眼淚洗面耶。”6其大概意思就是說,可能是因為李賀身世苦寒,焦思苦吟,天天以淚洗面的緣故吧。但如果只有情感層面的證據,就略顯不足。錢鐘書也并未就此罷手,他進一步從詩人所追求的詩歌美方面去探索原因。由此得出結論:李賀在詩句中好用悲傷字眼,主要是為了求得內心與外物的情感契合。錢鐘書在《談藝錄·附說九》中使用了大量文字闡述這一點。
他又說道:“夫山似師尹,水比逝者,物與人之間,有待牽合,境界止于比擬。若樂山樂水,則物中見我,內既通連,無俟外人之捉置一處。”7并且引用《子華子·執篇中》所說的“觀流水者,與水俱流,其目運而心逝者歟”等加以說明。在錢鐘書看來,李賀頻頻使用“寒”“啼”“泣”等詞,主要是有情感和審美追求兩方面的原因,極度抑郁感傷的情愫和追求物我融合的審美體驗,使得李賀詩歌中大量使用悲情色彩濃烈的詞語。
文學評論應該“打通”中西文化,在兩者之間去尋找人類共有的“詩心”和“文心”。錢鐘書的這種研究文學方式無疑是科學可取的,他將這種文學評論方式成功了運用到評論李賀詩歌的藝術特色問題上。李賀好用“硬”詞,具體表現在其詩歌中運用的很多動詞和形容詞都具有硬性。如《憶昌谷山居》:“掃斷馬蹄痕”,“斷”字也帶有硬性;《唐兒歌》之“一雙瞳人剪秋水”,其中“剪”字也明顯帶有硬性。為了尋找人類共有的“詩心”“文心”,錢鐘書將唐人李賀的詩歌與西方戈蒂埃的詩文、赫貝兒的歌詞、愛倫坡的文章、波德萊爾的詩歌作對比,從而得出他們都偏向將大自然中的金石硬性物作比喻的結論。在這里就不再贅述。
總而言之,錢鐘書在《談藝錄》中談論李賀詩歌時,無論是考證史實,還是賞析詩歌,都能發散思維、出神入化。這些論述有對李賀詩風的提煉,還有對李賀藝術追求的理解等,采用了多種批評方法,或用美學觀點、辯證法,或用中西文化“打通”的方法。《談藝錄》是李賀研究的一座豐碑。他以開闊敏銳的觀照學識和靈慧通博的才情學識給李賀研究開拓出新的領域。后來的研究者或多或少都會涉及錢鐘書的研究內容。誠然,錢鐘書之言語并不能代表權威,可以批駁卻不能避開它,這也正是錢鐘書的《談藝錄》一書在李賀詩歌研究批評領域所取得的卓越成就。
注釋:
1.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984:46.
2.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984:58.
3.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984:59.
4.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984:51.
5.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894:52.
6.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894:52.
7.錢鐘書著.談藝錄[M](補訂本).中華書局,189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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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錢鐘書.談藝錄[M].中華書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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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錢甜甜,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系古代文學專業14級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近代文學方向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