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籍中圖文的名實關系及寫實插圖的歷史貢獻

羅凌霞　（中國美術學院上海設計學院數字媒體設計系　200000）陳新年　（湖南長沙理工大學設計藝術學院　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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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籍中圖文的名實關系及寫實插圖的歷史貢獻

羅凌霞（中國美術學院上海設計學院數字媒體設計系200000）
陳新年（湖南長沙理工大學設計藝術學院410000）

摘要：中國古籍插圖類型命名十分重要。用“寫實插圖”和“非寫實插圖”替代“理性插圖”和“非理性插圖”能更準確地指謂雕版插圖的性質。這種命名還揭示了一種見解，即近代西方科學技術的發展與傳播不是一個單向過程，中國古籍寫實插圖在其中有著突出的貢獻。

關鍵詞：寫實插圖；印刷革命；中國古籍

中國古代雕版書籍常配有插圖。不同的書坊和不同的時代，插圖的制作風格也不同。有學者指出，在科技類的圖書中插圖與圖書文字的內容結合緊密，可以稱為“理性圖像”，其他書籍則有一種圖文分離的趨勢，可以稱為“非理性圖像”。（沈克，2003）本文認為這樣的稱謂有一定的誤導性。而將古籍中圖文趨同的插圖稱為“寫實插圖”，圖文分離的稱為“非寫實插圖”更符合古籍插圖的名實狀況，而且也容易說明中國古籍插圖對世界文明的貢獻。

一、雕版插圖的寫實性

中國在漢唐之際產生了雕版印刷的紙質圖書。前人對唐代佛經的研究表明中國古代雕版圖書與圖書插圖幾乎是同時產生的。隨著印刷業的發展，時至明清時代，紙質圖書成為中國的文明積淀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明清以來出版業發達，與之伴生的雕版插圖大致沿著兩個方向發展。其中一類圖書用插圖對文字進行補充和說明，這類插圖如實而客觀地再現文字表達的內容，可以稱之為寫實插圖。寫實插圖大多出現在科技類圖書中。如《天工開物》《考工圖記》《營造法式》等。此外寫實插圖也出現在植物類圖書《本草綱目》《救荒本草》《菊譜》《竹譜》《荔枝譜》《蘭譜》等中。這些寫實插圖與文字有極準確的對應關系，是實實在在對事物的仿真。

此外，在地學領域，還有一類雕版插圖具有名實趨同的特點。這就是中國宋元以來地方志中的地圖插圖。這些地圖雖然在準確程度上不及現代，但它們是地方志文字內容的真實反映。有些插圖往往標出某地的道里四至、河流山川，并標明比鄰府州縣經界。這些地方志與早期地理書籍如《水經注》《山海經》《禹貢》中的部分插圖都屬寫實插圖。

用理性圖像指謂這些寫實插圖并不恰當。漢唐以來書寫紙張和書寫工具的出現，推動著人們對周圍的事物進行新的認識。在此前后有很多植物圖譜出現，它們是人們依照事物的外部形態進行總結分類的結果。但是這種做法既不現代也談不上理性，因為現代科學對動植物的分類是建立在細胞學基礎之上的，不是建立在外觀形似的基礎上的。法國歷史學家福柯在其《詞與物》中，對人類知識形態的發展有過一種進化論的劃分。他將文藝復興以來知識認知形態劃分為三個階段。其中就有一種“相似性”認知形態。福柯看過中國某百科全書的插圖，這些插圖把外形相似而實則屬于不同物種的兩種東西歸為一類，福柯對此啞然失笑。在福柯看來，外形相似的分類，不屬于理性分類。（莫偉民，2012）理性在西方是指一種現代的思維方式，它和感性思維方式相對立。理性一詞所包涵的意義十分豐富，容易引起誤解。由于上述原因，本文認為將中國古籍科技類的插圖稱為理性插圖并不十分妥當。“寫實插圖”的稱謂或許更能反映出科技類、植物類、地理類書籍中圖文關系的名實情況。

二、雕版書籍的圖文分離。

就文藝類書籍的插圖與文字的關系而論，出現一種名實分離的現象。所謂名實分離指的是圖書插畫雖然與書中文字相關，但具體插圖并不是文字內容的寫真。比如；明代吳還初的小說《天妃娘媽傳》中有兩幅武士騎馬圖，武士不是同一人，但兩幅圖幾乎完全一樣，只是武士手中的武器不同而已（李彥東，2003）。一些流行讀物如《西廂記》《白蛇傳》等，書中人物形象和衣著頭飾，在不同版本中多有不同。圖書插畫與文字名實分離的情況不僅局限于人物，他如房舍、田地、山川、景物，也多有與文字乖違者。

把名實不符一類的插圖稱為非理性插圖，也有差強人意之嫌。稍加分析，我們發現消遣性圖書插圖的名實分離其實是非常有理性的。明清以來紙質書籍價格下降，文藝類書籍成為城市居民的普通消遣品。此一時期，商品經濟發達，坊間刻印圖書的目的在于盈利。雕版插圖的制作一般并不需要圖書的作者參與，這樣會增加成本。對于書坊來說，圖像是否與文本緊密結合并不重要，要在能夠吸引讀者。明清時代，出版機構遍布大江南北，形成行業。雕刻工匠的基本行業技術之一就是雕刻人物花鳥圖像。在實際操作中，插畫制作的一般方法是根據文本的內容，從各種《畫譜》中選取需要的圖畫摹寫而成。這種繪畫工藝至今在瓷器制作中還在普遍使用。明清兩代，人物、花草、動植物皆有畫譜。畫譜首次出現時是寫實的，畫譜在刻坊里則成了復制的原稿。明清之際，消遣性圖書的插圖，雖然有與文字背離的傾向。但是背離中存在著商業理性。一些圖書插圖線條流暢，精美絕倫，目的是吸引讀者。也有一些插圖雖然雕工粗糙，目的卻是為了縮短出版周期，降低成本，提高利潤。這些在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明清時代，都顯得非常有理性。因此，本文認為與其稱那些與文本分離的插圖為非理性插圖，熟若稱其為非寫實性插圖。

三、古籍插圖對世界文明的貢獻

以下主要分析一下寫實插圖對世界文明發展的貢獻。非寫實插圖的功用在于悅目，在此不做過多論述。很多人認為明清以來是西方的工業革命和科技進步改變了世界。這樣的看法大大低估了中國文明在世界文明發展中的地位。實際的情況是，幾乎西方一切近代文明的發展都包含著中國人的貢獻。而這其中，雕版寫實插圖曾以獨特的形式參與了世界的文明建設。

先從西方18世紀的印刷革命說起。除了活字排版術，近來研究表明另外兩項中國古代文明發展，也是西方的印刷革命的主要助力。而這兩個助力都與寫實插畫有關。首先要提到的是明清之際成書的《天工開物》，其中刊載了中國古代造紙方法的詳細的寫實插圖。這些插圖為艱澀的中國文字的西方解讀提供了直觀造紙操作工藝和程序。有資料表明，歐洲曾大力研究和模仿《天工開物》中的造紙技術。法國文豪巴爾扎克，在其《幻想的破滅》中提到，早在18世紀中期，歐洲的印刷技術專家的手頭就有來自中國的造紙技術參考書，其中有紙張的“全部制造過程插圖…，圖畫得很祥細。”（潘吉星，1992）有了廉價的紙張，西方的印刷革命才能成為可能。因而可以說，中國寫實插圖，直接參與了西方的印刷革命。

其次，不可否認西方工業革命后，在科技領域逐漸領先，一些西方科技著作傳到中國。據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學術史》記載，明清之際翻譯成中文的西方科技著作，已經有50多本，其中不乏帶插圖的著作。比如明代西洋人鄧玉涵所著的《西洋奇器圖說》，就是圖文并茂的著作。但是細致的讀者可以觀察到，《西洋奇器圖說》中的插圖并不是西洋風格的插圖。其插圖是借助中國書坊的刻書工匠，利用中國傳統的雕版刻印技術完成的寫實插圖。這個現象應引起我們的關注，即明清之際，西方的科學技術向中國傳播的時候，中國并不是被動地接受西方的現成科技成果。中國的寫實插圖直接幫助了西方科技東移的實現。

在近現代植物學領域，中國書籍的寫實插圖對世界植物學的發展也功不可沒。西方近代科學技術進步的突出的表現是細胞學的發展，這使植物學開始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之上，而不是感性的觀察上。新的植物學體系的建立，需要世界范圍的植物學標本。隨著地理大發現，歐洲人開始向東方尋找新的植物標本，除了香料植物和染料植物引起他們的興趣外，他們發現在中國從唐朝開始就形成了一系列藥用植物圖錄。中國歷代本草插圖書籍，提供了詳盡的東方植物信息。明初周王朱肅的《救荒本草》，明末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等能夠成為西方植物學體系的圖像資料來源。

另外一個值得寫實插圖驕傲的是，中國傳統地理學對世界地理大發現的貢獻。早在西方開始向東方探索新的地球邊界之前，中國對所轄的區域已經繪制有詳盡的地圖。全國府州縣保存著各地的插圖本地理著作。當西方人利用手中的測量工具，具體在中國內陸進行地理堪測時，中國的插圖本地方志為他們提供了可靠的地理資料。從明代萬歷年間王圻編撰的《三才圖繪》一書中，我們已經能夠看到完整的世界地圖了。有人說，這份世界地圖是西洋人繪制的。但是我們的常識告訴我們，世界地圖的出現，不是某個人的一日之功。它是中國已有地圖和當時其他地區已有地圖拼接而成的產物。因此，我們有理由斷言中國古籍寫實插圖為世界地理大發現做出過貢獻。

結語

以上論述想要揭示的是，中國古籍插圖類型命名十分重要。用“寫實插圖”和“非寫實插圖”替代“理性插圖”和“非理性插圖”能更準確地指謂雕版插圖的性質。這種命名還蘊涵著一種見解，即近代西方科學技術的發展與傳播不是一個單向過程，中國古籍寫實插圖在其中有著突出的貢獻。

參考文獻：

［1］宋應星.《天工開物》.《四庫全書》版.

［2］米歇爾·福柯著，莫偉民 （翻譯）.《詞與物》.上海三聯書店，2012.

［3］鄧玉涵.《西洋奇器圖說》.1627.

［4］沈克.理性的圖像：明·宋應星《天工開物》插圖初探［J］.藝術探索，2003（4）：34-36.

［5］李彥東.何谷理：閱讀中華帝國晚期插圖小說［J］.中國學術，2003（3）.

［6］潘吉星.巴爾扎克筆下的《天工開物》［J］.大自然探索，1992（3）.

作者簡介：

羅凌霞，職稱：講師，學歷：大學本科畢業。研究方向：主要從事視覺傳達設計、信息設計、書籍設計方面的研究。單位：中國美術學院上海設計學院數字媒體設計系。

陳新年，職稱：講師，學歷：大學本科畢業。研究方向：藝術表現研究。單位：湖南長沙理工大學設計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