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文學批評的職業化,是重新激發了批評的潛在活力,還是將其推向了更深的困境?我們確實很難說清這一問題。然而,新世紀以來,文學批評的影響力漸趨弱化,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尤其是學院批評變得越來越圈子化、概念化,批評家與作家之間的互動缺乏有效性。有的作家聲稱從來不讀批評家的文章,而有的作家雖然不反感批評,但他們并不太重視,只要有人來評論他們就行了,不管評得怎么樣,他要達到的效果,就是對自己的關注和點贊這樣一種程序。在如此批評生態里,批評家的行為好像是在自說自話,甚至是自我辯護。在對作家進行個案研究或作具體作品的細讀時,總是脫離不了成為作家作品的附屬,這樣獲得的話語權,對批評家來說是非常無力的。操持純理論的武器,如今又并不太受待見,往往還會被扣以“用理論套作品”的帽子,被認為是批評的無能。
相對于更熱鬧且人數多的小說批評界來說,詩歌批評更顯得邊緣化。詩人和讀者對當下詩歌批評的詬病與指責,也多集中在批評的無力上,這種無力,其一是與詩人創作進行互動的無效性,其二是批評文字本身的無可讀性,即批評文體意識的匱乏。有的詩評家并不重視批評也是文學創造的理念,為了體現專業化,甚至將批評變成了社會學和統計學研究,這看似批評的拓展,但仔細反思,又何嘗不是批評主體在精神上的萎縮呢?帶著這樣一些困惑和疑慮,我們試著來探討一下詩歌批評所面臨的境遇與文體意識的重建問題。
詩歌批評面臨的文體與精神困境
不管我們對詩歌與詩歌批評存在何種偏見,有著怎樣的困惑,它真實的處境依然就在文化的一個小角落里,可能也有零星的與詩歌相關的新聞吸引大眾的眼球,但這并不能改變其邊緣現狀。有評論家說,新世紀以來的文學成就,詩歌在小說之上。這只是一家之言,我們不必為此沾沾自喜,詩歌面臨的內部問題不少,詩歌批評也就隨之更多。批評的學術化轉向,看似提振了詩歌批評的地位,實質上可能是對詩歌批評更大的規約與束縛。這種體制化所帶來的結果,就是批評的同質化、千篇一律,缺乏原創精神和探索意識。
當然,這并非我一廂情愿的認知,不僅詩人們意識到了批評所存在的問題,即便很多身處其中的詩評家,也清醒地體察到了無處不在的困境?!爱敶姼枧u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簡單化、本體論化的傾向?!盵1]批評的簡單化傾向,更多體現在一種非此即彼、非好即壞的二元判斷上,這或許是當年“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立場寫作”論爭的一種慣性和延續,它暴露出了我們在詩歌認識上的表面與膚淺,很難真正參透其中的復雜和豐饒。詩評家陳超先生更是直截了當地指出了詩歌批評所面臨的危機:“就總體看,近年的詩歌批評進入了‘衰退期’,這是一種蹊蹺的衰退,它不表現為沉寂,而是以價值不高的話語喧嘩,體現出批評家在視野、心智和價值判斷力上的萎縮。”[2]陳超抓住了當下詩歌批評的本質性困境,即表象繁榮而內部虛空,他將其定性為綜合批評能力的萎縮。這并非針對某位具體的批評家,他所指涉的是詩歌批評的群體表現。相比較來看,這也不是批評家的個人問題,尤其是經過科班訓練,年輕的詩評家會更富有理論深度和知識優勢,何以會出現“衰退”?這必然涉及到詩歌批評的環境、機制和評價體系。
之所以出現這樣一些狀況,很大程度上是源于職業批評在當下的乏味和無力。一方面,媒體批評的強勢介入,對職業批評的沖擊非常大,作家和詩人們可能更青睞文化記者的報道,它帶來的是更快捷、生動、有效的宣傳;另一方面,職業批評的學術化轉向,導致批評家們在“項目化生存”的板結體制下,很難找到批評的純粹性,這也就讓闡釋性批評漸漸喪失文學的活力和美感,而變成了批評家某種個人學術理想的枯燥演繹。當然,這只是批評現狀的兩個方面,還有更多其他原因也會導致批評愈來愈缺少品格和質感,從而淪為當下學術體制的附屬品。批評一旦淪為作品與體制的附屬品,它的牽強必然會引起詩人與讀者的不信任感,這給批評家帶來正反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是促使其反思,另一方面,也就是對批評本身的打擊。這一切都表明了當下詩歌批評的失效:當詩人們需要與文本相關的細讀式批評時,批評家們卻都熱衷于歸納、總結和寫詩歌史;而當媒體批評因大眾化而喪失批評的倫理底線時,批評家們應該發出不同的聲音,但讀者看到的卻是他們和媒體批評的某種合流。
真正有立場的詩評家,似乎應該與喧囂的媒體批評保持距離,這樣或許能更清楚地認識到詩歌內部所存在的問題。在網絡時代,媒體對詩歌的批評只能作為我們全面認識詩人寫作的一個參照,而不能將其當作評判和遴選的標準。眾聲喧嘩的網絡批評意見,確實擴大了詩歌在大眾層面的影響,它直接體現為審美的多元化,從而打破了詩壇二元對立的格局,各種不同的詩歌寫作風格,都可以在網絡上找到自己的平臺與陣地。相應地,詩歌的豐富性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可把握,這對于批評家來說,面臨著一個很大的挑戰,即詩歌評判的標準問題。幾乎所有的批評家都面臨一個問題:選擇好詩的艱難。標準到底在哪里?對這一問題的探討,持續了新世紀以來的這些年,幾代詩評家都曾參與其中,但最后仍未獲得一致的結論。當然,在對詩歌標準問題進行探討與界定的過程中,卻牽扯出了當下詩歌批評精神的問題,它要求批評家打開眼界,拓展視野,以更具時代性的美學來解析詩歌文本。其實,這里面暗含著一個問題:我們的詩歌批評精神自覺也很匱乏,它與詩歌批評的技藝和文體意識一樣,也遭遇了長期的缺席。
在我有限的認知中,除了個案批評與文本細讀之外,當下詩歌批評大都表現為現象性揭示、總結性研究、歸納與概括性批評。跟著詩人一起炒作概念,隨大流地熱衷于簡單的代際劃分,這些都是停留于表象的批評,連批評家自己都不滿意此舉,更遑論他人對其產生興趣。詩歌批評給人帶來的不信任感,正是其病癥所在,它預示著一個前提,即批評家的自由精神與獨立性,對于當下的學術評價體制來說,也是他們的軟肋甚至痛處。批評獨立精神的喪失,會引起批評價值觀的混亂,這也是現在何以會出現那么多應景批評的原因。多數“人情評論”都大同小異,對一個詩人的闡釋,也可用到另一個詩人身上,這種萬金油式的批評,同樣也讓少部分有良知的詩評家們蒙羞。在我看來,當下詩歌批評所面臨的困境,也并不是單一化的,而是一種整體性的失衡,且有連帶效應:評判上的簡單化處理,會引起審美上的二元對立,二元對立的判斷,必會無意間消解詩歌的豐富性;如果消解了豐富與復雜,又對深度、高度與廣度產生排斥,所有言說都圍繞著一種自我辯護,難免就造成眼界的狹隘,表達上的空洞,以及價值觀上的虛無。這些大都可歸為一種結論,即詩歌批評家們需要有更寬廣的審美視野、更內在的問題意識和更精準的批判性,唯有以這些標準來要求自己,批評的及物性才會成為可能。否則,空對空的批評,還是會讓批評陷入惡性循環當中,終究也難以走出困境。
批評家耿占春說:“詩歌批評是一種深入詩人們的寫作、交流與生活層面的需要?!盵3]在這一定義性的批評話語里,他提出了詩歌批評的廣闊性,它對于詩評家的要求是上下其手,內外兼修,而不是僅僅針對個人的那點愛好所作的小范圍變化。一種綜合的批評素養的形成,才是解決困惑的關鍵。批評的困境任何時候都可能有,但在當下,那種外部控制內部的現象過于明顯,它所引起的一連鎖反應,都直指批評的機制和評價的體制問題,這就涉及到進行詩歌批評的目的,我們能否從中找到一個突破口?
批評目的的變化給我們帶來的是什么?
既然要找到批評的突破口,現在就有一個問題擺在面前:我們何以批評?批評的目的到底是為什么?只有抓住了這一本質之問,才能弄清批評的價值。有些人認為,批評就是從浩如煙海的寫作中發現好的作品,或者指出作品的不足和缺陷,以此啟示作家與詩人的創作,這些都是批評的作用。但當我們意識到批評文字本身就是一種文學作品時,其實它還有文字愉悅的功能,任何批評者都不可忽視這一點。
如果說詩歌批評的目的,就是為了從詩歌現象與詩人個案中凝練出一些普遍的規律,這僅僅是其功能的一個方面而已,并非詩歌批評的全部,甚至還不是最重要的。有的詩歌研究者為了顯示出學術研究的整體性,總是試圖將個性的命題共性化,將個別發生的現象理論化,將豐富復雜的寫作體系化,這些又何嘗不是對批評的一種簡化?尤其是詩歌批評,更需要突顯的是每個詩人獨特的創作個性,需要挖掘與呈現每一首詩的獨特美學。從個性走向共性的批評,是多數批評家的選擇;而從共性走向個性,從熱衷于下結論到多打幾個問號,多留一些疑問,這樣的寫作也未嘗不是負責任的詩歌批評。
一旦批評目的體現為觀念的簡化,它對于批評文字本身也可能是一種傷害,大詞意識過濃,空洞有時就難以避免。而我們渴望讀到的一種批評的豐富性,卻無法在那些“條分縷析”的文字中獲得閱讀的快感,因為那類總結與概括性文字,往往趨于僵化與板結,少有呈現生動的可能。詩歌批評如果沒有生動的面貌,僅僅訴諸知識生產和空對空的理論,其文學閱讀的價值首先就會大打折扣,更別說能給我們帶來多少富有啟發性的思考。這是很多學院批評遭遇的尷尬困境,“文學研究與批評的強烈主觀性愈來愈沒有文學史書寫顯得更符合學科化與知識化的學院取向?!币驗樵u價體系對批評者和研究者的規訓,導致他們普遍在自己的方向和方法上作了調整。“20世紀80年代從事詩歌批評的一些學者轉向詩歌史書寫的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顯得成功和為學院體制及評價體系所注重?!盵4]詩歌批評與詩歌史寫作當然不是一回事,在很多人看來,詩歌史寫作要以最基本的詩歌批評為基礎,它是對詩歌批評的提煉和純化。但從技術含量來說,我不認為詩歌史研究就高于詩歌批評,詩歌批評雖然是最基礎的工作,可它對批評者本人的素養和要求并不低。詩歌批評的最終目的就是為詩歌史寫作做準備,這在一些人看來才是詩歌批評的正途,其實,批評的豐富性,更多體現在對詩歌美學思想進行精準挖掘的才華和智慧上。因此,詩歌批評的目的非常重要,它真正決定了批評本身所暗含的探索性和創造意識。概括、歸納與總結,一般來說是比較容易進入的,它似乎有一條慣常的路徑,稍有學術訓練的批評者都可從中尋找到一些方法,然而,這樣的批評難有新意。不帶多少思考就切入其中的模式化批評,可能還觸及不到作品內在的價值,很多就是作一番表象爬梳,無法找到蘊含在詩歌中最大的美學可能性。
我一直主張詩歌批評的變化性和多樣性,它是針對批評的板結、僵化而言的。為了詩歌史研究的方便,總結與歸納的批評總是受到青睞,那些分散的、無法下結論且留有更多困惑的批評,卻可能會被認為是批評的失敗。對詩歌批評的傳統評價標準,仍然脫離不了由詩歌批評向詩歌史寫作發展的這一軌跡,詩歌史寫作必然高于詩歌批評的觀念不打破,我們也就很難從一種模式化的批評中走出來,將真正的詩歌批評看作對詩歌文本的再創造。不管是有人提出反對闡釋,還是一些人熱衷于過度闡釋,批評的目的都應是拓展詩歌文本最寬廣的藝術邊界,而非縮小它無限延展的格局。唯有如此,詩歌批評的創造性才能真正得以體現,而詩歌批評的文體意識也才會在批評家的寫作中成為一種自覺。
真正有效的詩歌批評,其實也可能走向批評的反面,這種反證也許更能有效地激活詩歌的語言創造、文化質地和現代意識,其重要性在于我們能否大膽地去嘗試。有時不妨從學院批評的高位上走下來,放下批評家盲目俯視與手術刀式的話語權,平等地進入到作品內部;在重新做一個讀者的信念中,走進詩人的日常寫作,觸及其作品的內在肌理,這是我們扭轉自己“為了批評而批評”的關鍵?!爱敶姼枧u迫切需要一個建立于理解現代性悖論機制與合法性危機之上的理論出發點,除了必要的學理準備,詩歌批評界尤其需要一種防止理論自以為是的本體論化的自我反省與檢測意識,在此基礎上真正養成寬容的生活態度和精神素質,真正開放我們的詩歌觀念?!盵5]擁有“開放的詩歌觀念”,對所有詩評家來說,則是做好批評的前提,也是其批評文字從刻意炫技轉向自然創造的保證。
弄清楚詩歌批評的目的后,我們能從批評中獲得自己的樂趣所在。就像詩歌本身需要打動人心一樣,詩歌批評要讓人接受,同樣需要打動讀者的心靈。批評家要深入到文本內部,以一顆溫潤之心去對接和碰撞詩人在寫作時的那顆心,這種經驗的力量才可能會促成創作與批評之間形成交集。如果說寫詩是詩人人生體驗的話,那么,從事詩歌批評也應是一場心魂交流的語言體驗,它是在更理性的思維中完成的對語言和世界的解讀,這樣的創造會直抵情感與靈魂的深處。所以,批評的共鳴不在于學院與非學院的融合,而在于批評的有效和表達的美感之間的諧調。對此,詩歌批評實踐不僅關涉批評精神的寬廣,更重要的還是批評文體意識的重建。
詩歌批評同樣也應該是一種文學創造
詩歌批評文體意識的重建,首要是需要批評家們都能意識到此問題的重要,它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就像我們需要弄清詩歌批評的目的是什么,才可在靠近專業性的同時,也不忘詩歌批評作為文學創造的本體之美。詩歌批評家有時可能要比詩人更為敏感,他必須去抓住某些靈感呈現的瞬間,以此應合詩人作品中的直覺意味?!叭绻f詩歌是一種賦予生活世界以意義的話語活動,詩歌批評則是一種對此意義進行回應與闡釋的話語實踐,不能不關系到對現代社會的感性、感知、感受力的一系列論述。”[6]這是詩歌創作與詩歌批評的不同著力點,以及它們之間某種共通的屬性。從耿占春的分析來看,詩歌批評寫作對作者的要求更高:他不僅要面對具體的詩歌文本,而且還要結合著文本所產生的背景來作更深入的分析與闡釋,這樣才可賦予批評一種綜合的力量與美感。
由此來看,真正優秀的詩歌批評其實是一項綜合寫作,它對于批評家來說,不是滿足于將問題說清楚,而對于讀者,他還要承擔起將問題分析得更準確的職責;對這些標準的要求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批評文章本身的原創性、趣味性、可讀性和生動性。這對于批評家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它有時需要其在進行理性分析的同時,更要存有冒險精神,那就是勇于呈現批評家個性的文風。當我們看多了四平八穩、面目相似的詩歌批評文字,免不了會產生審美疲勞,這在一些學院派批評家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當然,這也反襯出了一些普通讀者何以愿意去讀詩人自己寫的批評文章的原因,他們可能更注重義理明晰之后的辭章之美。因為“好的批評,是文學之道與文章之道的完美統一”。[7]詩人們在追求直覺和印象式批評的過程中,是將批評當成了一種理性分析的語言創造,這樣的批評可能從作品本身出發,但并不完全依附于作品,有時還會延宕出去,通過解析作品來提供一種更高的人生哲學,或者由作品表達出對時代與社會的看法,這樣的延伸性閱讀,也是批評的再創造。
批評的再創造,很大程度上就是批評文體意識覺醒的標志,這也是批評開始變得豐富、復雜甚至曖昧的原因,它見證了作品本身的多樣性與不可窮解性?!袄硐氲呐u話語與它闡釋的詩歌文本要能夠呈現在一條語言的水準線上,而非一種沒有語言意識、缺乏修辭能力的解釋。一種夠格的闡釋與批評寫作,將成為它所闡釋的詩歌文本的擴展了的語境,敞開其意義及沉默的氛圍,以構成批評文本與詩歌文本之間真實的互文性。”[8]真正優秀的詩歌批評,并不是下一個好壞判斷的粗暴結論,它還要最終超越這個結論,延展到更大的闡釋空間里。這是批評智慧與批評美學交融的結果。如果批評不從單一的價值判斷里走出來,進入到自覺追求綜合批評話語的境界,我們就很難改變詩歌批評即是詩人創作附庸的局面。
現在,詩歌批評的隊伍并不缺乏,尤其是在目前高校學術評價體制的影響下,還有擴大之勢;然而,隊伍的壯大與批評文章數量的增多,并不能在短期內改變詩歌批評讓人不信任的現狀。因為辭章意識的匱乏,讓詩歌批評降低了文字之美,而僅在義理和考據上下功夫,又讓批評變成了千人一面的公共言說,致使批評的文學個性喪失。這給人造成的印象是:讀很多學院派學者寫的文章,就像在看一個人的文章。這種審美疲勞所帶來的,不僅有閱讀上的乏味,更有思想上的無趣。一方面,詩歌批評沒有歷史感和穿透力,很難讓人信服;另一方面,批評文字缺乏詩性之美,也無法令人獲得閱讀的快感。如果詩歌批評不能讓人讀下去,那肯定是有問題的,當引起我們的反思。有些詩歌批評靠激情來吸引讀者,貌似以性情之真的方式說到我們心里去了,而一旦剝離掉那些情感濃度過高的修飾點綴,其文字并不一定就是能給我們帶來啟發的獨特聲音。我并不是要否定批評的激情,有時激情甚至是批評的一個內在動力,但激情所主導的批評往往可能滑向空洞,真實性會因此而打折扣。文學和詩歌的真相,還是隱藏在理性的解析中。只有在理性分析前提下入心的語言創造,方可在合理想象的穿越中,重新為詩歌提振一種理想主義的維度,甚至賦予它某種夢想的品質。
這種有聲音有顏色有靈魂的詩歌批評,或許才是生動的,創新的,具有在感性和理性的融合中達到智性高度的內在價值。有很多詩評家曾努力改變批評的單一現狀,以陳超、耿占春、陳超、唐曉渡等人為代表,他們的詩歌批評有著自覺的文體意識,這雖然也是多年實踐的結果,但內心里那與純粹學院派保持距離的批評觀念,早已決定了他們在批評上的與眾不同。青年詩評家霍俊明主張一種“純棉”的詩歌批評:“‘純棉’的詩歌批評需要一種深入靈魂、探詢歷史、叩問現場、磨礪語言、直面生存的勇氣,進行批評家與詩人、詩歌、時代和歷史的直觀詩歌核心的‘肉貼肉’的對話、摩擦和詰問?!盵9]這種批評理想的提出乃至實現,正是批評家本人反思現狀的結果,歷史感與現實感的缺失,也是批評所面臨的難題。而陳超先生所主張的“歷史—修辭學的綜合批評”,則有他同樣獨立的美學訴求:“要求批評家保持對具體歷史語境和詩歌語言/文體問題的雙重關注,使詩論寫作兼容具體歷史語境的真實性和詩學問題的專業性,從而對歷史生存、文化、生命、文體、語言(包括宏觀和微觀的修辭技藝)進行扭結一體的處理。它既不是一味地借文本解讀來傳釋詩歌母題與理念,只做社會主題學分析,也不是單純從本體修辭學的角度探尋詩歌話語的審美特性,把詩歌文本從歷史語境中抽離,使之美文化、風格技藝化;而是自覺地將歷史文化批評和修辭學批評加以融會。”[10]陳超是真正將批評的義理和辭章作近乎完美結合的典范,他對于批評文體意識的重建,也是有著長期的思考與實踐,這才有了他那些既對詩人創作產生影響,又不乏美學形式感的批評文字。那些批評文字,一方面呈現了他深厚的西方哲學素養,另一方面,也確立了他與眾不同的批評風度和立場。
互聯網和自媒體時代,任何人都可利用網絡這個平臺來進行自己的詩歌批評。在如此喧嘩的批評語境下,我們來談論詩歌批評文體意識的重建,看似是對當下詩歌批評在可讀性、有效性與及物性上的不滿,實則也有對批評精神獨立性喪失的擔擾。對于我們批評精神上“學問凸顯,思想淡出”之困境的審視,這可能是一個批評方向的問題,當我們在與詩人進行對話時,也需要強調批評的倫理了,它真正預示著未來詩歌批評新格局的建立。
注 釋:
[1][5]錢文亮:《道德歸罪與階級符咒:反思近年來的詩歌批評》,《江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7年第6期。
[2][10]陳超:《近年詩歌批評的處境與可能前景——以探求“歷史——修辭學的綜合批評”為中心》,《文藝研究》,2012年第12期。
[3][4][6][8]耿占春:《當代詩歌批評——一種別樣的寫作》,《文藝研究》,2013年第4期。
[7]謝有順:《批評如何立心——讀胡傳吉的文學批評所想到的》,《南方文壇》,2011年第5期。
[9]霍俊明:《時代木馬上曖昧而眩暈的詩歌批評——檢視新世紀以來詩歌批評的幾個問題》,《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