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婧宇
鄭伯奇與《良友》畫報(1932-1935)①
楊婧宇
與《良友》畫報存在的幾十年相比,鄭伯奇參與其中工作的時間著實短暫。盡管如此,1932-1935年間,左翼作家鄭伯奇的加入,使得因戰事停刊而后又重版的《良友》畫報煥然一新。他不僅身體力行地發表了各種表達自己獨特政治見解的文章,還影響了當時的編輯趙家壁,甚至主編馬國亮。1930年代,大量左翼作家加盟《良友》畫報,與鄭伯奇有莫大的關系,他本人也借助這個平臺向普通大眾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和變通的形式傳達了自己的政治見解。
鄭伯奇;《良友》;左翼作家;政治見解
《良友》畫報由廣東人伍聯德1926年在上海創辦。“編者的目的,是要包羅萬象,力求能使各種讀者各取所需。”*馬國亮:《良友憶舊——一家畫報與一個時代》,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第7頁。通過八年的努力,在其第一百期紀念特刊中刊出的“本志讀者一斑”的系列照片顯示,的確從家庭婦女、職業女性、工人、黃包車夫、小職員、學生乃至社會名流無所不包。與此同時,其濃厚的商業性質使得《良友》畫報以銷量最大化為目標,政治方面長期與當局政府的主旋律保持一致,很少有偏激的言論。然而,進入1930年代之后,隨著左翼作家鄭伯奇等人的加盟,其風格明顯發生改變。不論是政論文章、時事介紹,還是文學創作,鄭伯奇在《良友》上的許多文章都透露出對帝國主義的憤慨和抨擊,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同情與理解,以及對內戰的不滿。
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地處北四川路的“良友”公司因為臨近戰區,業務大量受損,故停刊四個月。就在即將復刊之際,鄭伯奇由國民黨要員甘乃光介紹加入《良友》畫報工作,時年37歲。據長期擔任《良友》編輯的趙家壁回憶:“就在這年四月,有位戴了一副深度近視眼鏡,瘦瘦高個子的北方人來到‘良友’編輯部。他莊重樸實,不茍言笑,雖和我們一樣穿一身西服,卻毫不講究。經理第一天給我們介紹時,稱他鄭君平先生,陜西長安人。”*趙家壁:《回憶鄭伯奇同志在“良友”》,《新文學史料》1979年第5期。
鄭伯奇初入“良友”時擔任主編的梁得所在不久之后卸任,自1933年9月起改由馬國亮接任。直至1935年8月鄭伯奇離開,一直由馬國亮擔任主編。而介紹鄭伯奇加盟良友公司的卻是甘乃光,雖然沒有找到描述這段前因后果的第一手資料或者更詳細的相關回憶,但想必與鄭早年加入過同盟會有關。具有吊詭意味的是,鄭伯奇此時已與中共走的很近。例如,1929年10月中旬,在上海多倫路8號公啡咖啡館二樓一間包廂,中宣部干事兼“文委”主任潘漢年代表中共中央宣傳部召開左翼作家聯盟第一次籌備會議,參會者11人只有鄭伯奇一人是黨外人士。所以“化名鄭君平”進入良友公司常常被認為是為了掩人耳目,執行秘密任務(擴大左聯的影響)。
還有一個被研究者多次引用的說法可以佐證:“5月,為避開國民黨反動派的迫害,化名鄭君平,進良友圖書印刷公司任編輯。同時以虛舟之筆名,為《良友畫報·文字增刊》撰寫國際時事述評,分析國際局勢,抨擊德、日帝國主義對內實行法西斯主義,對外進行擴張的野心。”*王延唏、王利編:《鄭伯奇研究資料》,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第6頁。
若想真正了解鄭伯奇的行文風格,則不妨將時間倒推十年,看看他之前的經歷。其實早在20世紀20年代,他已經為上海《新聞報》撰寫了數十次日本特約通稿。當時日本的政治中心是東京,而鄭伯奇身處古城京都(當時還是京都帝國大學的學生),對于寫作通訊十分不利。這就迫使他不得不花大量時間去讀報看雜志,以了解時事,尋找新聞來源。這段經歷對他而言意義非凡,使其思想發生了重大轉變。鄭伯奇由此接觸到了山川均的《社會主義思想》、河上肇的《社會問題研究》等社會主義性質的刊物,并進而接受了列寧的《帝國主義論》等馬列主義思想,為之后思想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再將時光軸撥回至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后,鄭伯奇的表現也是相當激進的。他參加了左聯暨上海市其他團體聯合組織的慰問團,赴前線慰問十九路軍將士暨受害市民,并以目睹的材料為素材撰寫了《前線之一瞥》等雜文,大膽揭露日軍對上海市民的暴行與殘忍行徑。除此之外,他還與魯迅、茅盾等人先后簽發了《上海文化界告世界書》與《為抗議日軍進攻上海屠殺民眾宣言》,體現出身先士卒、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
反觀《良友》畫報,自誕生之日起,就長期表現出一種不“左”不“右”的政治中立態度。不論是創立者伍聯德,還是后來的主編梁得所、馬國亮等人,考慮最多的還是雜志的受歡迎程度。他們反復強調要將雜志辦得人人愛讀,并舉出種種具體措施,從印刷機器到欄目設置到號外都有全套的設想。隨著時勢的變化,經歷“革命的二十年代”后到了“紅色的三十年代”,《良友》畫報也因此加入了一些“赤色”的內容。不過,這些內容并不是那么清晰,對“共產黨”“革命”“左翼”等詞的解讀與認識也比較含混。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真正把具有黨派色彩的左翼文化帶入良友的契機,是鄭伯奇的加盟。”*鄭績:《從〈良友〉看左翼思潮在大眾層面的傳播》,《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5年第3期。
通過對史料的爬梳整理得知,鄭伯奇發表在《良友》畫報的文章總量并不多,而且基本集中在其工作的那幾年*參見附表1。。這些文章使用了“虛舟”“華尚文”“樂游”*“鄭伯奇之后,國際時評減少了,但不時還會出現,其作者是‘樂游’(不詳其人)、李青(畫報的編輯)和后來大名鼎鼎的報人費彝民。”參見王楚楚:《〈良友〉和它的時代》,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事實上,“樂游”也是鄭伯奇的筆名之一,可能就是筆名太多才引起了之前研究者的失誤。在30年代后期,他還用“樂游”這個筆名發表過幾篇文學、電影、文化、時事等方面的文章,散見于《新小說》《文心》《社會評論(上海)》《光明(上海1936)》等刊物。之后似乎就再沒在報刊上用過這個筆名。等筆名,還包括其真實姓名“鄭伯奇”。然而就是沒能找到署名“君平”或是“鄭君平”的文章,雖然同一時期,在其他刊物上也有少量署名“君平”或者“鄭君平”的小說、影評或是社評*參見附表2。。這些文章中也不乏揭露法西斯帝國主義、爭自由、與“九一八”事變相關的時事述評等。可能“鄭君平”只是作為一名工作人員存在于良友公司,所以發表的文章從不用“鄭君平”或是“君平”署名。
關于這個現象,也有研究者如此解釋:“‘鄭君平’和‘席耐芳’在一定場合的使用是恒定的,它們不僅僅是為了躲避迫害而使用的化名,同時也意味著不同的文化身份。我們不妨把‘身份’看作是社會關系網絡的一個聯結點,它既聯結著具有一定價值取向的文化公司或團體,也與一定類型的受眾相聯系。‘鄭伯奇’是創造社元老,又是‘左聯’發起人之一,‘席耐芳’是影評人、電影公司編劇,‘鄭君平’則是商業書局的編輯。”*葛飛:《都市漩渦中的多重文化身份與路向——20世紀30年代鄭伯奇在上海》,《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6年第1期。
盡管鄭伯奇在《良友》畫報上發表的文章數量不多,但時間較集中或者說頻次較高(第65-88期,期期不斷),文章也大都是長篇大論,如此巨大篇幅在畫報中出現尤為難得。同時文章內容也給人印象深刻,常常被研究者稱為“左翼作家鄭伯奇的激進評論”*馮偉:《〈良友〉畫報時政人物報道研究》,青島:青島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細細品讀這些文章,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出現最多的一類是署名“虛舟”的國際時事述評與國內時事介紹。這些雖然并非赤裸裸的宣傳文字,亦非慷慨激昂的說教,但透露的傾向性還是為《良友》抹上了一層紅色。這類文章往往篇幅很長,且大都配有圖片或照片。為了吸引讀者,鄭伯奇還常常采用問答式談話的形式,每篇都圍繞一個主題展開。作為一名后見者,不得不承認,鄭伯奇擁有卓越的預見能力,不論是對中國還是對世界形勢的判斷都是那樣一針見血、鞭辟入里、深刻犀利。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可以分成兩種情況來看,一種是帝國主義間的戰爭,一種是帝國主義對蘇聯的戰爭。但無論哪種戰爭,日本都是主要的英雄,中國是最大的犧牲。”*虛舟:《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危機:一個上海居民現時日常的談話》,《良友》1932年第65期。盡管夸大了日本,但也反映出日本的強大以及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同時中國的悲慘命運也被不幸言中。文末提出了解決辦法:“我們有民眾,民眾也有過抵抗的歷史。將來這種抵抗的民眾力量,能使中國的歷史,添加偉大的光榮。就在我們努力去干吧。”這不僅是作者對讀者的呼吁,也在之后的歷史進程中得到了印證。
正因為鄭伯奇曾經留學日本,在那兒有長達十年之久的生活經歷,所以對日本的介紹也是不遺余力,甚至由一件發生在日本的小事也能引發其對日本國民性的揭露。用鄭伯奇的話講則是:“在這小事件中看出日本現在的社會相的一面;我們可以看出一部分日本人的變態心理。”*虛舟:《悲慘的插話》,《良友》1934年第85期。所謂“小事件”指的是關西地方的海軍志愿兵由京都驛出發,大約幾萬名在鄉軍人和民眾前去歡送,因為“興高采烈”且“多有幾分醉意”,一時秩序失控,互相踩踏,再加上車站小而擁擠,以至于釀成慘劇。這多少有點類似當今社會也存在的“踩踏事件”。不過在當時這則域外新聞被鄭伯奇用來借題發揮,他將這類民眾形容為“受宣傳麻醉”“跟著軍閥在做統一大東亞的幻夢”,“他們甘心給軍閥當炮灰”,“他們把真正的解放運動視同仇敵”。繼而又回顧了日本軍國主義的宣傳途徑,以前靠中小學,后來失效后則轉而以“在鄉軍人和浪人為中心”。接著,又指出“有覺悟的群眾因此更堅強地反抗,致形成屢次的黨獄;而落后的民眾,在反動勢力的指導之下,時而演出像京都驛這一類無意義的慘劇。”最后,慎重提到,如果“日本軍閥所夢想的那世界大戰真正實現”,犧牲的民眾更多,甚至還會包括“不登場”的無辜群眾。總之,這篇小文以犀利的筆鋒為讀者展現出日本軍閥的殘暴手腕與部分民眾的執迷不悟,如同當頭棒喝般,也提醒了中國的大眾,到了該覺醒的時候。
關于“國聯”“法西斯”“蘇聯”等普通民眾很少觸及的國際時政專用名詞,鄭伯奇也通過虛構的對話問答形式,提出了自己獨特的看法。對于中日糾紛通過國聯解決這一事實,他并未口誅筆伐、直接指出“國聯”的無能。相反,虛構了一個樂觀者和一個現實者,二人一問一答,后者對前者的提問一一進行反駁和解釋,使得敏感的話題在談話中無形消解,相信讀者能夠感受到“國聯”的虛偽與無用。他借后者之口指出“國聯不是你我組織的。國聯各會員國也決不和中國一樣。就是解決,你曉得是怎樣解決?就是有辦法,你曉得是怎樣的辦法?”*虛舟:《中國在國聯大會的前途》,《良友》1932年第72期。最后又說開會的目的“一方面是討價還價,一方面是準備戰爭”,并明確指出“在列強和日本沒有講妥以前,會總是要開的,但都是騙人的。我們現在是躺在解剖臺上,等他們講好了以后便來宰割。救自己,也只有靠我們自己!”*虛舟:《中國在國聯大會的前途》,《良友》1932年第72期。至于“法西斯”,鄭伯奇則沒有像描述“國聯”一樣筆下留情,以辛辣及反諷的語調,直接抨擊說“希特勒正帶著這些炮手,在噴火口邊狂舞。將來風頭不順,連炮手本身,也要葬身火窟,那才好看哩!有人說,法西斯蒂本來是給資本主義催葬的,前途本不見得有什么吉利,那么,葬身火窟,也正所謂‘求仁得仁’,法西斯蒂同志,夫亦何樂而不為。”*虛舟:《噴火山上的跳舞:德國法西斯蒂的前途》,《良友》1933年第77期。關于“蘇聯”的介紹,則極少帶揶揄和諷刺的話語。他巧妙地采取A、B、C三個青年對話的模式,詳細介紹了蘇聯“五年計劃”的建設成果,末了,還不忘借C之口提醒A說:“你說得這樣起勁,莫名其妙的人從旁邊聽到,會說你是宣傳赤化呢!”*虛舟:《沒有失業者的國:中國現代青年的另一種談話》,《良友》1932年第66期。
第二類是包括散文、雜文、詩賦等在內的文學作品。第三類是隨筆及其他。相較第一類而言,這兩類加起來文章數量也僅僅相當于第一類的一半。不過,從字里行間,仍能看到作者的政治傾向。如“北伐的勝利,把許多青年都吸引到武漢,到南昌去了。”*華尚文:《南國之秋》,《良友》1932年第70期。“當然,也不止冬天。中國的自然和社會,始終總帶著一種冷酷肅殺的情調。”*鄭伯奇:《冬》,《良友》1933年第73期。不同時節容易引人借景抒情,鄭伯奇肯定是個中高手,巧妙地將自己對時政的態度借寫景抒發出來,別有一番風味。即使在介紹戲劇這樣的娛樂節目時,他也不忘緊密聯系時事:“自九一八至于現在,中國民眾所受的屠殺和壓榨是一天比一天更加厲害,中國民眾的反抗雖在種種桎梏之下仍是繼續加強。像‘怒吼吧,中國!’的作者所希望的怒吼終于要吼起來的。在這樣的時候,‘怒吼吧,中國!’的上演,絕對地是有重大的意義。”*鄭伯奇:《“怒吼吧,中國!”的演出》,《良友》1933年第81期。在新年“動物交接”的小故事中,作者則通過狗與雞的對話,用詼諧幽默的筆法刻畫出一副見風使舵、對待窮富人明顯不同的丑惡嘴臉*華尚文:《新年雜話:雞和狗的對話》,《良友》1934年第84期。。
與此同時,栩栩如生的插畫配圖,也為鄭的文章增色不少,吸引了更多的讀者。例如《中國在國聯大會的前途》配圖就是一幅簡明扼要的漫畫,“中國”與“東北義軍”兩個名詞被放到畫的最上方左、右兩個小角落,左下冊三分之一處則留給日本軍人,還畫出了清晰的坐席與身著軍服頭戴軍帽的一堆軍人,與右上角密密麻麻的“東北義軍”小人物形成鮮明對比。中間則用大片空地畫出幾個站著神氣活現的“卷軸人”(像是卷起來的一張張有手有腳站立著的形象),還分別標上了“九國公約”、“國際法庭”、“國際聯盟”、“開洛公約”幾個醒目的字跡。這些小人雖然個個舉手向“日本”那方敬禮,但身上也都滿是窟窿,十分滑稽可笑。再如《早春的低氣壓:國際風云之一瞥》*虛舟:《早春的低氣壓:國際風云之一瞥》,《良友》1933年第75期。,則配有許多“熱河之戰”的照片,包括主要的相關人物宋子文、張學良等,還有古北口、平泉、凌源等地的實景圖,以及“義軍步兵向前追擊敵軍”、“義軍據隅血戰圖”、“軍需品浮橋上運輸”等等。幾乎囊括了戰爭的所有階段,并抓拍了典型場面,讓人仿佛身臨其境。當然,圍繞這些圖片的文章講的并非此次戰役,只是“國際風云”與“熱河戰役”也算相得益彰,并非全無聯系,至少都是關系到國家命運的時政大事。除此之外,文章的標題也大都根據文字本身有所調整,有的甚至使用了“藝術字體”,十分形象貼切。
《良友》畫報不僅以配圖等形式讓鄭伯奇在抒發己見的同時也增強了其文章的可讀性,還提供了更大的平臺。其銷量之大、讀者之多是一般刊物所不能比擬的,并且遠銷海外,其受眾遍及華人所到之處。盡管20世紀30年代還是該畫報的上升期,但總體而言已然是有了不少追捧者。就連其他畫報上,也刊登有“男女選手在會場上展閱良友畫報”的照片*《男女選手在會場上展閱良友畫報(照片)》,《全國運動會圖畫專刊》1933年第6屆。,這也只是1933年某記者隨手拍到的“花花絮絮”。更為重要的是,《良友》畫報的民營性質也為鄭伯奇提供了寬松的環境。“他親口告訴過趙家壁,來‘良友’是為了避開‘反動派’的耳目。”*臧杰:《天下良友——一本畫報里的人生“傳奇”》,青島:青島出版社,2009年,第150頁。
總之,在《良友》畫報的庇護下,鄭伯奇得以筆耕不輟,發表了不少有見地、有眼光,并且與當時的社會、時事政治緊密相關的文章。即使在他因故離開后,《良友》畫報上的國際時事述評欄目仍不時出現,作者包括編輯李青和后來大名鼎鼎的報人費彝民。當然,他對《良友》畫報的貢獻不止于此。
前面提到鄭伯奇的加盟,使得《良友》畫報的風格為之一變。其實,這與當時風云變幻的時事政治有莫大的干系。甚至許多編輯本來在1930年代思想上就開始發生變化,這也是導致《良友》風格驟變的主要原因之一。例如長期擔任《良友》畫報編輯的趙家壁回憶說:
“一九三零年秋,學校里國民黨特務學生挑起的一場學潮,我親身挨到的拳打腳踢,大大的沖擊了我那種不問政治的‘清高’。一九三一年初,左聯五烈士在龍華英勇犧牲;秋天,國民黨反動政府頒布了《出版法施行細則二十五條》;反革命文化‘圍剿’隨著在上海開始……不到一個月,九一八事變突然爆發,接著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帝國主義進攻上海,國內風云,瞬息萬變。我意識到組稿工作再打不開,便無法滿足大時代激蕩下千萬讀者的迫切要求。正在我彷徨苦悶的時刻,創造社老將,左聯重要成員鄭伯奇來到良友編輯部……”*趙家壁:《我是怎樣愛上文藝編輯工作的》,上海魯迅紀念館編:《趙家壁文集》第1卷,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164頁。
趙家壁不僅自己深受鄭伯奇的影響,同時也認為鄭伯奇給畫報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在一貫偏向生活趣味的《良友》畫報來說是一次大膽的創舉,替素來對國際政治動態漠不關心或不會分析的畫報讀者,第一次開了眼界。”*趙家壁:《回憶鄭伯奇同志在“良友”》,《新文學史料》1979年第5期。
與此同時,當時的主編馬國亮后來也在回憶文章中承認,“鄭在參加我們的編輯部前后,每期都以‘虛舟’的筆名給《良友》畫報撰寫一篇有關國際問題的專論,如《時局之謎》《瘋狂了的世界》《戰爭與和平》等篇,精辟地剖析了當時國際上各資本主義國家日趨尖銳的矛盾,裁軍的有名無實,美、英、法和蘇聯的對立,日本的野心,希特勒的崛起,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很難避免,為此給世人敲起了警鐘。論點鮮明,立場鮮明,與早期《良友》畫報刊登的一般‘時事述評’有很大的不同”*馬國亮:《良友憶舊——一個畫報和一個時代》,第120頁。。馬國亮進一步談到自己和趙家壁均受到鄭的重要影響,“鄭伯奇的到來,朝夕相處,他的思想對我和趙家璧兩人都有很大的影響。通過他,我們也認識了魯迅,以及左聯的一些主要人物如周起應、沈端先(夏衍)等等。后來這些前輩對我們的工作都有很大的支持,尤其是魯迅先生。”*馬國亮:《良友憶舊——一個畫報和一個時代》,第120頁。
這至少使得《良友》的組稿范圍擴大到了左翼文化陣營。從65期開始,文學作品的主要撰稿人大多來自“左聯”。僅以75期的文字目錄為例,就包括虛舟《早春的低氣壓》,魯彥《戀愛行進》,鄭伯奇《革命作家巴塞比》,袁殊《春曦之誕》以及何家槐《追》等等。左翼陣營的作家郁達夫、穆木天、黎烈文、樓適夷、周楞伽、洪深、茅盾等人后來都成了《良友》的撰稿人。另外,良友圖書公司里的許多人如趙家璧、孫師毅*孫師毅曾與夏衍合作《新女性》劇本,甚至列席參加“文委”的會議。參見夏衍:《懶尋舊夢錄》(增補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第164-181頁。等都和“左聯”中的主要負責人關系密切,這不能不影響到《良友》的整體風氣。1933年趙家璧主編的《良友叢書》幾乎全是左翼作家的文集。
綜上所述,鄭伯奇的到來,給《良友》畫報注入一股新鮮血液。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后來經他介紹而來的其他左翼作家延續了他的志業。不僅《良友》畫報的風格為之一變,也使得這些左翼作家得以擁有一個相對“安全”的寫作平臺。另一方面,也說明大眾對時事更加關心,因為《良友》的商業性質一直沒有發生本質的改變。

附表1:鄭伯奇在《良友》畫報上發表的文章統計表
資料來源:全國報刊索引數據庫。

附表2:1932-1935年鄭伯奇用“君平”或者“鄭君平”所寫文章
資料來源:全國報刊索引數據庫。
楊婧宇(1988-),女,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5)
① 鄭伯奇作為中國電影劇作家、小說家、文藝理論家,還有左翼文學運動的開創者之一,更多被文學研究者所關注。盡管不乏研究他與報刊媒體之間關系的成果,但也多屬于新聞學或者文學史的范疇,如鄭莉:《論鄭伯奇的新聞寫作——以上海〈新聞報〉和〈良友〉畫報為例》,《新聞知識》2015年第1期。本文擬從史學的角度,探討鄭伯奇與《良友》畫報之間的聯系及相互影響,側重原始文本的分析,并借助當事人的相關回憶梳理里面所涉及的人物關系與事件的因果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