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劍飛
?
在路上
竹劍飛
余地幾乎每天都開著私家車早出晚歸,到城里去上班,晚上再回到農村這個家。路上大約半個小時。還算好駕駛,公路都已經修到家門口,四車道。只是鄉村畢竟鄉村,跟城里沒法相比,過幾個道口都要十分小心,車速不應太快。又沒有紅綠燈,或者警察。鄉下人也沒有這個習慣,穿公路就像走在自家的田埂上,還挑著擔子,拿著農具,慢悠悠。往往是家在公路的這邊,而承包的田地卻在公路的那邊。都是一些老頭老太,每天要往返好幾次。
收入不高,可以說低于當地的平均工資,余地僅僅是一個打工者,卻買了一輛新轎車,幾乎用光了家里多年的積蓄。即使要求不高,普通車型,新車子也要十幾萬元。沒辦法,這也是工作需要,一切都為了出行更方便,更省時間。如果在城里租房子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有其他配套開支,會比農村沒完沒了。更何況,余地的老婆要求他每天必須回家,天天守著她。老婆就在當地鄉鎮的一家服裝廠打工,她不愿意到城里去,認為成本實在太高,賺的錢都白白地給了他們,沒必要這樣浪費。
一段時間新鮮后,余地就沒了剛買新車子時的興奮,喜歡開著車子去兜風,穿門,停在場上顯擺,冷靜下來后算了一筆經濟賬,似乎都是問題。明白要養這輛車子實在不容易,即使停在家里每天也有開支,什么保險費、折舊費等,還是車子使用得越多越好,折算到每公里的成本倒是最低的。但汽油錢卻很費,好像不是燒汽油而是在燒錢,一疊又一疊人民幣。余地明白自己的收入,一個打工的,即使不抽煙不喝酒,靠自己工資收入來養這輛車子實在也不好說,時不時的要靠老婆支援一點,比方說交違章罰款等。
人不能讓尿憋死,否則還算人嗎?余地也是個心思活絡的人,雖來自農村,但其精明度不低于城里人,甚至比城里人還要精明能干,否則也不會削著腦袋擠進城里去工作,在城里占有一席之地。他見多識廣,會動腦筋,留心觀察了每天上下班路上的情況。余地發現,從自己居住的鄉鎮到城里去上班的人有很多,有的也像他一樣駕駛著私家車,來來回回。但更多的則擠城鄉公交車去上班,下班也是擠城鄉公交車回家。向往城里是一種發展趨勢,人會越來越多。也許若干年以后自己和老婆孩子都到城里去工作、生活。
每天,余地開著車子經過城鄉公交車站,看見很多人都等在那。都是到城里去上班的。這些人都是早出晚歸,乘城鄉公交車上下班。晚上回到農村這個家往往很晚了。似乎和自己很相配,是同路人。有的人還認識,跟他打了招呼,說你買車了?即使不認識的也變成認識了,聊了好幾句。從這個鄉鎮到城里去的車票只需要十元錢。余地就想,能否叫幾個人上來,順便送到城里去,咱不要多少錢,也每人十元錢,跟城鄉公交車一樣的價格。應該沒人有意見,也不會有問題。速度和舒適度城鄉公交車都沒法好比,而且還順路送到單位門口,晚上回家也早,方便得多了。應該都很樂意,有這個市場。叫上四個人,三個人也行,哪怕一兩個人。反正自己就一個人,有空余座位,只要汽油錢夠了就好,能省多少汽油錢就省多少汽油錢。這也不能說黑車吧,說是違章拉客。
有人搭車,余地不但省下了汽油錢,一路上而且不再寂寞,打嗑睡。就這么一個小地方,大家都是一回生兩回熟,有說有笑。半個小時的路程似乎很短,上下班倒變成了一件快樂的事。為了安全,也為了省事省時,搭車的人都是固定的,都是說好的,定時定點接送。三位也好,四位也行,余地不是為了錢。余地和他們都成了好朋友,似乎相互之間是拼車上班,圖個方便,也節約了錢。日子就這么過得很快,像流水似的一個月又一個月,春去夏來,冬去春來。
春天到了,油菜花都盛開了。人好像都換了面貌,精神了許多。余地還是那樣,有時候有人會搭他的車,弄一些汽油錢。他邊謹慎駕駛,邊欣賞著兩邊的風景,一片淡黃色的海洋,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太陽已經在東邊升起,正追趕他的車子。突然,余地感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有點陌生,似乎不是經常坐的那位。難道看花了眼?她什么時候上的車子?余地的手抖了一下,想起最近經常出現的怪事,心不由得揪緊。他還是緊緊握住方向盤,不能偏離車道。后面車輛一一超過他。副駕駛座是經常留給女同志坐的。而經常坐的那位叫趙麗麗,天生麗質,容貌很好看。如果她在車上,要搭車的男人就會很多,都統一坐在后排上。各種話題都充塞著車內,有經濟類,也有文學類,還有社會類,好像人人都十分健談,有才華,像單位里競爭上崗雙向選擇,參加綜合考試。現在這位不是,有點半老徐娘,跟家里的那位差不多。趙麗麗現在不想搭余地的車子了,寧愿擠城鄉公交車上下班。
余地問,你是誰?
那女人說,你不認識我?我們可見過面。
余地說,你不是趙麗麗,我們沒有見過面。不知為什么余地說出趙麗麗的名字,好像心里只有她。也許正想著她,懷念那段美好的時光,現在卻一去不復返了。趙麗麗不想搭余地的車子。余地感覺很失落,說不出來的味道,但也沒辦法。
余地想,搭個車也不要緊,反正也就是十元錢。對女人余地還是比較慷慨的,什么話都好說。雖然他現在特需要錢,還欠著許多債,每頓飯都少吃了兩口,但是他特有女人緣,也樂意幫助女人。老婆就經常擔心他這點,怕他關心過了頭。
那女人說,你怎么光想著趙麗麗呢?你們什么關系?她很漂亮嗎?你們臭男人就喜歡美女,喜歡年輕的,喜新厭舊。我會付錢的。那女人說得很干脆。聽得出來是很直爽的一個人。
男人都臭嗎?余地想,男人都臭女人怎么會愛呢?
余地說,你什么時候上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女人很坦蕩,說,就剛才那個交叉路口,你不記得了。那女人指了指后面。我等在路口邊上,你停下了車,我就上來了。
那個交叉路口余地當然知道。怎么會不熟悉呢?他每天都要經過的。這條路隨便什么地方都熟悉,甚至哪個路口人來人往要多,要小心駕駛,也知道。當然,有時候也身不由己,會突發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余地駕駛車子每到那個交叉路口都要咯噔一下,好像撞上了什么東西似的。可那個地方路面很平坦,是水泥馬路。什么東西都沒有,連一顆小石頭、半根樹枝都沒有。怎么會撞上東西呢?過了那個交叉路口又好了,一切都平穩了,似乎正常了。但是,卻嚇得有些人都不敢乘坐他的車子了,怕又出事。趙麗麗就是其中一個。她會驚叫,說現在經常半夜里做噩夢,夢里有一個女人沖過來襲擊她,撕咬她,罵她是狐貍精。好像受到過什么刺激似的。趙麗麗明顯瘦了,能感覺出她身上的骨頭,但更加好看,更加嫵媚動人,讓男人動了憐憫之心。所以,最近搭乘余地車子的人就很少。余地正在考慮重新選擇新的人員,重新組合,把掙汽油錢的事辦好,降低成本。最近手頭上就有點緊,而且緊得十分厲害,連加油的錢都付不出來。
余地問,那個交叉路口我停車了嗎?
車子還是像原來那樣平穩地向前。余地眼睛直盯著前方,尤其到了交叉路口更加要注意,不能開任何小差。油菜花黃了,人很容易打嗑睡,就怕萬一出事。注意兩邊的行人,怕突然穿出一個人來,還不顧死活似的亂跑,像要尋死,自尋短見。車上就他們兩個人。
那女人說,你停車了,你的車子咯噔一下就停下了。那女人還做著手勢,似乎還是余地招手叫她上的車,一切都說好的,也是定時定點。我的家離那個交叉路口不遠,我天天看你的車子經過這里,早上到城里,晚上回來。我也想搭車到城里去。城里很熱鬧,城里比鄉下要好,美女又多。余地心里就想,她找美女干嗎?不會有好事。過了一會兒,那女人又說,現在搭車的人少了吧?趙麗麗不會再坐你的車子了。那女人露出了一絲微笑,好像趙麗麗是她的情敵,是她老公的小三。她恨透了。
余地的心揪緊了。她想怎么樣?好像自己跟她無怨無仇。她也知道車子經過那個交叉路口會咯噔一下。好像是公開的一件事,好像專門是為她咯噔的。她來了,等在路口邊上。車子經過時就咯噔了一下,停下了。她就上車了。余地曾向其他在這條路上開車的人打聽過。他們都說沒有這回事,從來都沒有遇到過,也沒有聽說過。那個路口很暢通,很平穩,不會有咯噔一下撞上什么東西似的。余地也曾在那里停下車,走下車來仔細地察看過,朝四周看了好幾遍,還特地鉆到車子底下察看,什么東西都沒有,很正常。路面很平整,很平坦,他還用手摸了一下水泥路面,質量肯定過關。其他車輛都是平穩地經過這個交叉路口。
余地轉過臉來仔細地打量起這個女人,好像是認識,見過面,可現在實在記不起來了。這女人也太大眾化了,估計有四十多歲,跟自己老婆差不多的年齡。鄉下婦女一個,不會打扮化妝,沒有任何一個能讓人記住的特點,什么媚眼、高鼻梁、瓜子臉蛋等,更不像影視明星。肯定不會勾引男人,吸引男人,倒容易產生審美疲勞,最后疲勞而終。皮膚也十分粗糙,有點黑,大概不會使用化妝品。余地聞不到一絲香水味,不像趙麗麗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香味,現在他的車子里還有這種香味。像余音繚繞,不斷安慰他。看來,這女人就會整天整夜拼命地干活,為這個家賺錢,像自己的老婆一樣在服裝廠計件工作,沒日沒夜縫紉衣服。也許見過面后就會忘記,余地想,肯定會忘得一干二凈,不記得了。不像自己的那幾個小姐妹,濃妝,有鼻子有眼,還嗲聲嗲氣,其聲音常在耳朵邊回響。讓余地忘不了,經常不得不又想起了,打電話或發短信聯系。但是,余地觀察得很仔細。這女人今天穿的襯衣怎么會有三個紐扣沒有扣好。難道忘了扣上?好像剛從被褥里鉆出來,還來不及扣上紐扣,其中中間的那個還沒有紐扣。那紐扣哪里去了?掉了嗎?是否匆忙中掉在床上?卻微微露出里面的乳罩,很普通的那種,時隱時顯。余地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有意呢還是無意?余地想。
那女人說,你不要猜了,我們談談吧。好像是她今天上車的目的,專門找余地的。她不是搭車到城里去的。
她這副打扮要談什么?余地的心怦怦亂跳。今天自己一個人,是不是有艷遇?
女人怎么會都喜歡談談呢?要談什么呢?能談嗎?讓你搭車就是了,不要你錢。自從余地買了新車子,他活動的半徑就大了,心思也更加活絡了,常常要半夜三更才回家。手機電話和短信都比以前的要多。老婆就不高興了,常懷疑他外面有花頭,還有別的女人。余地就瞞著她說,都是聯系搭車的事,咱收了他們的錢總要服務好,讓人滿意。老婆也知道他掙汽油錢的事,但并不反對。誰跟錢有仇?這也是省錢的大好事,也是為了這個家庭。當初讓他買車子目的就是為了不在城里租房子,一個人在外面。每天能按時回家,必須回家。老婆能夠看得住他,守得住他,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她也不想想,能守得住嗎?自己每天也是早出晚歸,比余地早上班,卻晚下班,常常要加班到晚上九十點鐘才能回家。現在好了,余地人到家了,一個電話就又出去了,比以前還要方便,還要自由,好像拴不住他的雙腳。
但是,完全出乎余地的意料。那女人卻說,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還我?余地心想,我什么時候欠你的錢了?咱倆有交易?你乘我的車子不想付錢也就算了,我不計較,可不能瞎說啊。余地沒有搭理她,繼續開他的車子,他想快點到城里,把這女人送到目的地算了,也算結束了這件莫名其妙的事。那女人看余地不出聲,想蒙騙過關,就又說,那是我用命換來的,那錢搭上我的一條命,不能給那個狐貍精,太便宜了他們。
聽到這里,余地越發感覺莫明其妙。此人是誰?是人還是鬼?余地朝那女人又看了一眼,似乎眼角邊上還有眼淚,一滴晶瑩透徹的眼淚,正在慢慢地掉下去。此情此景,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見過,肯定見過,在心里留下了烙印。余地是個心軟的人。那女人終于說出實情了,是你撞上我的,是你撞死我的,就在那個交叉路口,你不記得了?
余地明白了。那天,車子里坐滿了人。余地幾乎每天都有八十元錢進賬,足夠到城里去上班下班的汽油錢。趙麗麗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她年輕貌美,像開在車子里的一朵鮮花,可以說是開在田野里的一朵野花,香味濃濃。眾男人都是綠葉,輪流捧著她,哄著她。余地對趙麗麗也特別照顧,憐香惜玉,不讓她受到刮風下雨的侵擾,每天都到她家門口接送。有時,趙麗麗還特地為余地做好了早餐,兩人一起吃。像一個釣魚的鉤子,緊緊抓住了余地的心,隨叫隨到。害得余地老婆經常要和余地吵鬧,問他是什么關系?罵趙麗麗是個狐貍精,專門勾引別人男人。怎么不出車禍呢?撞死她算了,免得和她大吵大鬧,爭個你死我活。似乎余地老婆盼望著有一場車禍,用車禍來解決問題。但是她也不想想,出了車禍,她老公能有什么好結果?還不是自己損兵折將,賠了錢。但余地可不管,還是我行我素。他有辦法,老婆只要哄一下就行,就好了。鄉下女人好騙,容易滿足,只要三言兩語,再加上買一件小禮物就解決問題了。而且,這小禮物還用不著太貴,否則她要心疼錢的,說你不會勤儉持家。好像用了她自己的錢。有美女在車上,一路上就有說有笑,大家都很高興。連余地駕駛車子都無法集中精力眼睛盯著前方,時不時的就瞟向了趙麗麗,看她笑的表情,笑的各種嫵媚姿勢。自己也跟著笑了,如癡如呆。仿佛車子是智能的,全自動的,能自己開著跑。遇到障礙物都會繞過去,遇到有人更不用說了會停下車來,不會出事的。就在那個交叉路口,突然,一個女人從路邊沖了出來,奔向公路中間,并且還大喊大叫,好像發瘋似的。
余地想剎車卻已經來不及了,車子直接就撞上去了。
報警。救護車。大家一起送醫院。重癥監護。搶救。后來那女人的男人來了,幾乎姍姍來遲。好在他通情達理,沒有十分為難余地,更沒有拳打腳踢,一切都好商量。一陣寒暄后,余地知道他叫柳德生,在城里租門面做生意。生意還不錯,有幾個閑錢,不像余地手頭那么緊。他也有私家車卻在城里租房,說生意很忙,經常沒日沒夜,就不常回鄉下的家。看得出來,他很有錢。不但女人看得出他有錢,男人也看得出他有錢,很大方。不像余地打工的,開車要算汽油錢,一滴汽油就是一個銅錢。柳德生頭上那幾根發絲可亮堂了,肯定經過精心設計,化妝。他很注意自身形象,一個老板的形象。即使在醫院里,他也很注意形象,比女人會打扮,會享受生活。
柳德生老婆叫李秀娟,在鄉下打工,不愿意到城里去享福。這是柳德生告訴余地的。他特地說的,表現出十分無奈,也十分后悔。說他自己也沒辦法,在外面為這個家庭賺錢,就照顧不過來。看得出,他是個好男人,會自責自己,感覺對不起老婆。余地應和著,跟著他說,對,都差不多,我老婆也一樣,經常要加班,寧愿在鄉下。仿佛他們倆同病相憐,找到許多共同語言了。醫生也說了,即使搶救過來也是植物人,費用卻很多,沒有一幢房子的費用是不可能的,最后還是一個樣,時間不會長的。余地和柳德生都嚇死了,臉色都白了,說不出話,沒有剛才的熱鬧,也沒有剛才的相互調侃。好像看到了一個無底洞,被人推了下去,把自己剛剛起步的美好的一切都卷了進去,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的那個貧困時代。還是柳德生實在,想得通,在關鍵時刻表現得十分鎮定,反而安慰起余地來,和余地握手,說放寬心吧,不會過分的。余地心想碰到好人了,不會破產的,也不會沒有車子的,忙說我全聽大哥的,請指示。當然,余地肯定要花錢的,而且還不能少。后來柳德生就走了,沒說什么對搶救起作用的話,更沒有拿出一分錢來,似乎有急事,說有一個大客戶正等著他,抽不開身,讓余地陪著,叫他負責到底。
透過重癥監護室的玻璃窗,余地看了看那女人,好像有點不忍心。自己有私心,想一了百了,徹底解決這問題,也想甩掉這個包袱。現在,他知道了她叫李秀娟,應該十分秀氣吧。余地沒有仔細瞧過她。她老公這么有錢應該很幸福,正享受著美好生活,不用操什么心,為錢奔波,為日子奔波,不會像自己老婆那樣整日整夜加班,還要支援自己錢。現在,她身上都插滿了各種管子,靠這些管子活著,拖延著生命。如果管子都拔了,那肯定就結束了,不會有很長時間。一個人就這么結束了。兩個多小時以前還在忙碌著,也許正為錢拼命工作,為未來設計一個個方案。這樣倒好,進入倒計時,也許也就沒有痛苦了,什么煩惱都沒有了,但是……余地盯著那女人,想,她的男人為什么不給她擦一下臉,整理一下衣服,多陪她一會兒?最好能說說話,喚醒她。哪怕不可能的事,也應該努力去做,盼著出現奇跡。難道他一點時間都沒有嗎?一寸光陰一寸金,忙著賺錢。要這么多錢干嘛呢?好像柳德生并不想理睬她,多看她幾眼。也許厭倦了,煩了,還是生意重要。生意比老婆重要。余地看到她的襯衣上有三個紐扣沒有扣好,其中中間的還沒有紐扣,似乎落掉了。是發生車禍時掉下的嗎?余地有點怪罪自己,太不小心了,不知在想些什么?開車時還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肯定不會想自己的老婆。那個紐扣還在公路上嗎?現在還有嗎?最好能找回來。卻露出她里面的乳罩,很普通的那種,余地看得一清二楚。已經沒有人顧及她了,連醫生護士都走了,靠機器轉動來維持著生命。也許她真的不重要了。似乎她眼角邊上還有眼淚,一滴晶瑩透徹的眼淚,還想說話。一定要說的。她沖到公路上時就是大喊大叫的。余地真想上去幫她扣上紐扣,整理好衣服,說聲對不起。
余地說,我給錢了,保險公司也賠了錢。我向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借了錢,現在我都怕看見他們,像做了虧心事似的。一種還錢的壓力沖出了口,似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沒工夫再去找另外的女人。
那女人說,哼,我可沒有收到一分錢,你給了我嗎?卻成全了他們。你以為柳德生匆忙離開是為了生意嗎?去見一個大客戶嗎?他騙人,他經常騙人。他去和那個狐貍精商量后事去了,正偷著樂呢。這下放心了,沒有后顧之憂了,沒人再跟他鬧了,吵鬧著要到城里去盯死他。余地心里打了個顫,不知說什么好,安慰她什么。那女人又說,他們僅僅燒了一些冥鈔,還沒有我掙得多。現在,他們自己倒買了新房子,準備在城里結婚了。那可都是我的錢,我的錢,我想要回來。
余地倒想弄明白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們之間怎么啦?跟自己一樣嗎?這女人為什么要沖到公路上來?還不顧死活的大喊大叫。
柳德生在城里有女人,李秀娟是知道的,無意中看到過一次。李秀娟罵她狐貍精,罵得很兇。左鄰右舍也都知道。這不是一兩天的事,他們經常吵鬧,大打出手。
當著李秀娟的面,柳德生還曾表示過要改邪歸正,珍惜兩人的感情。但是,背后還是我行我素,并不理睬李秀娟。沒辦法,李秀娟鞭長莫及。李秀娟想到城里去,甚至想找到那個狐貍精,說清楚,讓她死了那顆心。柳德生不同意,說你去干嗎?想添亂。堅決反對,還說這事情要慢慢來。柳德生明白李秀娟到城里去目的,她嫉恨美女,恨所有比她年輕的女人。如果李秀娟看見柳德生和一個年輕女人在一起,說著話,她就要罵人,就要往那些事上去想。
李秀娟曾跟蹤過柳德生好多次,還托人打聽過,想找到他在城里租房的地方。好像柳德生知道李秀娟的心思,在城里多次搬家,更加小心。甚至,柳德生租了好幾套房子,自己有一套房子,為相好的女人另外再租一套房子。誰也搞不清楚他到底落腳在哪里。柳德生也曾提出過要離婚,補償李秀娟一些錢,放了他們。但是,李秀娟不同意。她不想就這么完了,被當作一件舊衣服甩了,那太便宜了他們。李秀娟看看自己已經半老徐娘,心想,后半生靠什么?拖也要拖死他們。后來,柳德生就干脆不回鄉下的家。夫妻兩人各干各的,也安靜了一段日子。
那天,李秀娟終于打聽到那個狐貍精居住的地方,生活條件都十分好,比自己的要好。并且還知道她已經有了身孕,就急紅了眼。這事情必須徹底解決,決不能再聽柳德生的,要快刀斬亂麻。李秀娟脾氣就上來了,她是個直爽的人,心想,否則,柳德生肯定要和自己離婚的,這是遲早的事,肯定鐵了心要跟那個狐貍精結婚的。李秀娟就想,自己應該先下手。
李秀娟就奔了出去,怒氣沖沖地跑向了公路。也許急瘋了頭,慌了手腳,就顧不上死活了。她想攔車到城里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次一定要找到那個狐貍精,作個徹底了斷。
車子快到城里了。余地問那女人在哪里下車?是不是柳德生新房子那里下車?地址在哪?余地想送她過去,幫她一次。沒有聲音。好像余地自言自語,跟車子說話,跟車子里的香味說話。余地忙看了一眼副駕駛座,卻不見那女人了。她去哪兒了?副駕駛座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透過右面的車窗玻璃,余地只看到了一大片油菜花。
竹劍飛,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鐵路文藝》《小說月刊》《草原》《綠洲》《安徽文學》《北京文學》《雨花》《長江文藝好小說選刊》等報刊雜志,作品多次被轉摘,并入選各種選本和年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