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視生命是社會悲劇之源

周兼明

近來，大陸又發生多起殺醫、傷醫惡性案件。5月5日，廣東人民醫院口腔科主任醫師陳仲偉，被一名25年前的患者砍了30余刀，離世而去；5月10日，重慶石柱縣中醫院一外科醫生，僅因對患者的傷口處理意見不同，即遭陪同者持刀亂砍，傷勢危重。

這類惡性案件屢成輿論熱點，論者多把原因歸咎于當下正在大幅調整改革的醫療體制，常常簡單貼上“醫患矛盾”的標簽，甚至將之稱為“制度殺醫”。的確，一切惡性暴力事件，如果探究起來，背后都有某種制度成因——如果某種制度與政策在制定時，過多考慮經濟效益或社會效應，而忽略了可能造成的部分民眾生存困難、感受痛苦、感覺絕望等社會效果，又并無系統的補救、補償制度設計等，那么，這些“附加效應”“次生后果”便常常會以暴力、犯罪或自殺等形式，反作用于某種制度與決策——然而，所有這一切，都不能構成暴力殺醫的理由！中國的醫療體制固然亟待改革，改革必然產生代價，但代價絕不應該是以保障民眾生命和健康為職責使命的醫護人員的人身安全。

醫生執業環境如此惡化，在醫患與民眾中引發的情緒，不只是悲哀，還有深深的恐懼和不安?？謶值牟粌H是行兇者的兇殘，更是彌漫于人群中的暴戾之氣。去年中國醫師協會發布的《中國醫師執業狀況白皮書》顯示，在2014年的調查中，竟有13.07%的醫務人員表示受到過來自患方的身體傷害。即便在陳仲偉毫無道理地被殺后，仍有網友將之稱為“暴力與暴利的對決”。在一輪輪的輿論熱潮中，極少有人去申明人的價值、生命的價值，更談不上對生命權的尊重。

這種對生命、對生命權的漠視或不尊重，其實不僅醫患領域有，也存在于社會多個角落。如最近引發熱議的“雷洋之死”，有網友就說：“雷洋四年前已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是國資委下轄的中國循環經濟協會某中心主任。如果不說是‘人大碩士，而說是‘國資委某官員嫖娼逃跑自己磕死，網民就一片叫好了?！奔毾胍幌戮W友所設想的這種情形，完全可能出現。無論是這可能的“叫好”背后，還是北京昌平警方在雷洋死后發布的一些文字聲明，人們看到的都是一個東西——對他人生命的漠視。

再如，最近發生在鄭州市的拆遷戶殺人事件，村民范華培持刀行兇，致三死一傷。范華培雖被擊斃，但網上稱贊范暴力行兇者大有人在，將他稱為“抗暴英雄”，范的家中甚至收到了大量村民、陌生人的捐款。確實，范華培是拆遷事件的受害者，但被他殺死的三個人呢？該由他決定生死嗎？網民的叫好，除了借此發泄對暴力拆遷的憤怒外，骨子里透出的仍然是對他人生命權的不尊重。

如果尊重與敬畏生命，中國就不會經年不斷地出現“毒奶粉”之類的食品安全事件；如果尊重與敬畏生命，中國許多地方就不會出現各類環境污染事件以及各種離奇傷亡案件。每一起與非正常死亡相關的災難，究其根源，都是因為人們已普遍喪失了對自己或他人生命權的尊重與敬畏。

對一個社會來說，這是非常可怕的信號！它意味著整個社會對生命價值的認知出現了錯位。當人們對生命都不介意時，還會介意什么呢？

生命權是最高也是最基本的人權，這一權利存在于國家產生之前，是一種超越國家和憲法的權利，也是人類存在的價值所在。對親人來說，無論他的社會地位如何卑微，哪怕一個罪犯，他也是唯一的。生命權無高低貴賤之分，販夫走卒和社會賢達一樣。尊重他人的生命不僅是法律的底線，也是人性的底線，更是整個社會的底線。50年前的文革之所以造成那樣一種“內亂”，就是因為它徹底突破和毀壞了這一底線：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大旗背后，包藏著漠視生命、崇尚暴力的極端殘忍、血腥和蒙昧。

人類的一切正常的社會活動，究其根本，就是為了提高生活和生命的質量，而不是相反。因此，善待生命、敬畏生命，理應成為一個國家公共文化心理的首要原則。敬畏生命，在傳統中國不僅是首要的道德準則，也是一種生存意識。敬畏生命既是人存在的狀態，也是人類對世界的一種理解，因為有“敬”才會有所為，而有“畏”才會有所不為。敬畏生命，雖然不是人的全部美德，但卻是一切美德的基礎。不知敬畏與尊重生命的人，就無法理解正義和誠實的重要，也無法從自己生命中體會到人性的神圣感。這種神圣感，會讓一個人產生不愿褻瀆自己生命的意識，它能成為人們塑造理想人格的重要力量。有了這種敬畏生命的意識，社會上的各種造假、制毒、殺人等傷害生命的事件，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遏制。反之亦然，不僅會讓人們漠視他人的苦難，也會讓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被害的“下一個”。對一個社會來說，還有什么比這種情況更危險、更讓人恐怖的？

因此，要改革我們的社會，就須從對生命的尊重入手，這是社會價值觀培養的基點。它不僅事關每個個體，也是設定一切法律、制度改革的最高原則。這其中，執法者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對社會最具示范效應。當執法者真正認知到生命平等、生命可貴、生命不可贖買、更不可隨意剝奪時，才能逐漸改變民眾對生命的冷漠狀態。

教育家陶行知早就說過：“中國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翻身？要等到人命貴于財富，人命貴于機器，人命貴于安樂，人命貴于名譽，人命貴于權位，人命貴于一切，只有等到那時，中國才站得起來！” 他的話，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