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也快樂

葉春雷

你什么時候放下，什么時候就沒有煩惱

少年時，我在小鎮商店的玻璃櫥窗里看到一輛小巧的玩具汽車。售貨員把這輛小汽車拿出來，放在玻璃鏡面上，摩擦車輪，小汽車就自動奔跑起來。那是一輛草綠色的小汽車，我之所以記憶猶新，主要原因是，我沒有得到那輛小汽車。媽媽搖了搖頭，我只好走開。

媽媽今年快八十歲了，而那時她年輕。這么多年來，我一點也不埋怨媽媽，因為那是20世紀70年代，媽媽每月的工資只有十多元錢。況且她雖然沒有給我買昂貴的玩具小汽車，卻給我訂了全年的《兒童文學》，從而開啟了我的文學之旅。

我沒有得到小汽車，但小汽車卻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我時常會想起，它在透亮的玻璃鏡面上奔馳的樣子，我雖然沒有得到它，但我實在已經擁有了它，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

漸漸長大，我才悟得，很多東西，不一定得到了才快樂，得不到同樣快樂，何必一定要得到呢？一朵花開在路邊，散發清香，招蜂引蝶，讓人賞心悅目，你一定要得到它，把它的莖掐斷。你是得到它了，但它在你的手中死去了。

對于心儀的女人，得不到，照樣快樂。邏輯學家金岳霖愛著林徽因，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甚至因此成了鰥夫，終生未娶。汪曾祺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金岳霖先生》，文章有一段，恕我引用如下：“金先生對林徽因的談吐才華，十分欣賞……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先生在北京飯店請了一次客，老朋友收到通知，都納悶：老金為什么請客？到了之后，金先生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金岳霖先生夠癡情的，但也實在讓人敬佩。這愛多么純粹，像水晶一樣透亮。愛與占有實在沒有任何瓜葛。

人生中，我們常常為得不到而苦惱，可是，也是常常，我們一旦得到之后，就不懂得珍惜，甚至棄若敝屣。這真有點“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的意味了。我在路上走，看見熱戀中的男女，男的把女的背在背上，或者抱在懷里，在大街上招搖。有時看著真感覺有點肉麻。但是，也常常是新婚不久，矛盾就來了，夫妻反目的屢見不鮮，當初的恩愛，仿佛是假的。所以，得到是好，但也不是全好，情隨事遷，時過境遷，得到的新鮮勁過去后，就很容易厭倦。沒有一份定力的人，對得到的東西，也不會長久保持快樂的新鮮感。

得不到，不一定就是痛苦的根源。雖然得不到，但我可以站在旁邊，對于美好的東西保持一種欣賞的態度，就如同金岳霖先生之于林徽因，那份美好的情愫是頗為動人的。雖然我可能沒有得到成功，但我可以坐在路邊，成為一個為成功者鼓掌的人，那同樣也會收獲無窮的快樂啊！

老莊的思想，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少私寡欲。少私寡欲，就是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你能夠占有的東西越少越好。少到什么程度？按照老子的說法，就是“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說白了，就是吃飽穿暖，身體健康就行，少想入非非。“虛其心”也好，“弱其志”也罷，都是強調不要貪得無厭。按照老子的邏輯，得不到，有什么要緊，人生本來就不要有那么多非分之想，一間房子，被東西堆滿了，連轉個身都困難，你還怎么自由活動？

得不到，也快樂。當年的蘇東坡，是悟透了這個道理的。“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多么坦然。得不到榮華富貴，那就流連于山間明月、耳邊清風，一蓑煙雨任平生，好不暢快！

（圖/幾米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