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秀節目模板有版權嗎

王曉晨

《中國好聲音》再繼續做下去可能會涉及侵權，燦星公司顯然對此也不是一無所知，并且已經改名為“2016中國好聲音”，換掉了部分標志。但Talpa公司和唐德公司都不認為這就合法，燦星能否繼續使用作為英文名稱翻譯的“中國好聲音”，成為雙方爭議焦點

曾經風靡一時的《中國好聲音》還會不會登陸7月的電視屏幕，已經成了娛樂圈和法律圈共同的哥德巴赫猜想。特別近來一連串的裁定、訴訟，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

6月20日，根據唐德公司提出的訴前保全申請，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作出行為保全裁定，責令燦星公司立即停止使用包含“中國好聲音”、“The Voiceof China”字樣的節目名稱及相關注冊商標。然而劇情沒過幾天就發生了大反轉，

6月22日，香港國際仲裁中心仲裁確認，各方英文合同中所列明的節目本地名稱“The Voice of China”屬Talpa所有，但沒有提及其中文翻譯名稱“中國好聲音”。燦星據此認為自己沒有侵權。

6月23日，唐德公司正式向法院起訴燦星索賠5.1億元。目前，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已受理此案。

7月4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復議裁定燦星和世紀麗亮停止使用包含“中國好聲音”的節目名稱。燦星公司表示，已把正在制作的《2016中國好聲音》更名為《中國新歌聲》。

類似“好聲音”的電視節目模板到底有沒有版權呢？

拒絕天價版權費，開撕

導師、轉椅、搶學員、話筒、聲音“The Voice of China”……都是《中國好聲音》這檔當紅真人秀節目的標志性名詞。他們都來源于荷蘭Talpa公司。

“The Voice of…”節目是荷蘭Talpa公司獨創開發的以歌唱比賽為內容的真人選秀節目。這檔2010年在荷蘭首播的節目，目前已在180個國家播出。2012年，星空傳媒旗下的燦星公司與浙江衛視從荷蘭引進了“The Voice Of…”節目模式并支付了節目模式費人民幣200多萬元，授權期限為2012年至2015年的4季。隨后，使用該節目模式的《中國好聲音》節目登陸浙江衛視，一舉走紅。

熟料，Talpa公司和燦星的友誼小船說翻就翻。2016年伊始，一匹黑馬殺出，唐德公司以平均每季1億元的“天價”買下“The voice of China”的5年四季版權。1月27日，荷蘭Talpa公司向燦星發出禁止令，禁止后者制作及播放《中國好聲音》第五季節目，并稱Talpa公司已于1月8日終止燦星一切合約權利。

因為版權糾紛，2016年2月，燦星方面公布將原來手握話筒比出“V”字的標志換成一個金屬質感的“V”字，原有的“The Voice of China”的英文名也被刪去，只留“中國好聲音”字樣，節目名并未如往年慣例稱“中國好聲音第五季”，而是稱“2016中國好聲音”。

即便如此，Talpa公司依然認為，燦星公司正在制作中的新一季《中國好聲音》是非法的，他們認為“通過微調節目形式和英文名稱，即可實現所謂的‘原創節目合法化，這種認知完全沒有事實根據。”據此，新的被授權公司——唐德公司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侵權之訴。

而與此同時，由于Talpa與星空傳媒簽訂的一到四季的版權合同中注明，雙方如果產生任何爭議，適用英國法，排它采用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方式解決。因此，Talpa在香港仲裁庭就《中國好聲音》中文節目名稱提出仲裁。

特殊的電視節目模板

真人秀類娛樂節目是一類所謂“無腳本”的節目，需要參與者在預先設定的情境中即時表演和自發反應。當然，這種所謂的“無腳本”是相對的，只是參與者的對白不會完全預先設定，但其中的情境設定、節目框架和流程、故事主線與推進等，均需要預先設計，更不必提舞美、燈光、布景等。

真人秀與傳統電視節目的吸引力在于故事情節的跌宕。與演員的表演所不同的是，真人秀節目的吸引力在于參與者所展現的真實反映，這種真實反映本身是不能復制的，但卻完全可以用另一組演員來重現。競爭者只需要設定相同的情境、節目框架和流程、故事主線和推進等，用一批不同的參與者，即可重現真人秀節目的吸引力。因此，對于真人秀節目而言，價值更高的元素轉變為情境設計、節目框架和流程、故事主線和推進方式，這些元素的集合也就是節目模式的最初形態。

擁有多年模式引進和研究經驗的樂正傳媒研發咨詢總監彭侃向《方圓》記者表示，今天的電視節目模式已經從最初節目制作人的一個簡單的想法具化為一部厚重的節目制作寶典。一般認為，電視節目的完整制作流程至少要包括三個步驟：構思創作、現場錄制及編輯混錄。節目模板是對節目的具體樣式，包括節目的描述、擬定的目標觀眾、舞臺設計、燈光、背景等基本組成元素的組合設計版式進行的標準化提煉。經提煉過后的節目模板即可成為電視節目生產流水線上的某一種標準化樣板或模板。電視節目的模板包括書面模板和電視模板兩種。

“書面模板是在構思創作階段形成的整體節目策劃文件，是以文字形式表達出來的節目創意，也是形成節目模板的第一步”，彭侃說。書面模板通常可能包括節目名稱、目標觀眾、擬定的播放時間段、節目長度、簡要提綱、節目詳細描述、游戲提問樣本、擬定的主持人、舞臺布景設計、節目預算、商業化機會等。“簡短的書面模板通常作為推銷節目的工具，以引起制片公司或電視臺的興趣。在經過一系列的實際制作、攝制后，書面模板將轉換為電視模板。”

當電視節目模板在節目市場上流通的時候，通常會包括模板說明與詳細的制作流程、節目的腳本、對節目緩解設置的詳細介紹、節目的布景與詳細構造、音樂、視覺圖形/符號、名稱、節目樣帶、收視率數據和節目編排建議等內容，業內稱之為“節目模式寶典”。美國作家協會在1960年的《影視基本協議》中將“節目模板”定義為“一種書面的表達形式。在設定的連續劇或系列劇的框架下，每一集重復出現已設定的故事情景、主題、大綱以及具備顯著性可識別的中心人物，包括角色的特定刻畫以及角色之間的互動等”。

有人曾將電視節目模板比作一個“配方”，其可以使節目的概念和想法超越地域和語言的限制被廣為傳播。這一配方需要有一整套素材，從而使其他制作方基于該節目模式，能夠對其進行本土化改造，從而更好地適應當地的文化氛圍，契合當地觀眾的需求。

這一比喻也恰好道出了電視節目模板保護的難處所在。著作權法并不保護創意，其保護的僅為由創意而外化衍生的表達，這已是版權保護共識。電視節目模板與劇本比較，不具有表演性，與一般的文學藝術作品相比，不供讀者閱讀使用；如果認為其不是“作品”，其似乎又具備了一定的獨創性，并以文字的形式作出了表達（書面模板），凝結了作者的智慧勞動。

思想還是表達，沒有統一定論

到底電視節目模板僅屬于創意還是版權法保護的表達，我國目前沒有可供參考的相關判例，記者僅根據網上檢索到的公開文字資料看到了一些有關的爭議。2001年，《夢想成真》節目的制作方由于該節目形態的背景布置、主持風格、游戲種類和游戲規則等核心元素遭到許多電視臺復制，向國家知識產權局和國家版權局申請電視節目形態專利和版權保護。國家知識產權局以電視節目形態申請專利尚無先例為由拒絕了這一申請，而國家版權局亦認為，除了對《夢想成真》及其母版《幸福家庭計劃》的圖案可以申請保護之外，其他如游戲方法、規則、節目形式等創意性的東西不能保護，因為創意屬于思想的范疇。2005年《超級女聲》也受到了相同的待遇。

在瓊瑤訴于正著作權侵權案中，審理法官對思想與表達二分法進行了詳細的闡釋：“抽象概括法可以作為思想與表達的分析方法，即將一部文學作品中的內容比作一個金字塔，金字塔的底端是由最為具體的表達構成，而金字塔的頂端是最為概括抽象的思想。”

廣州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唐向陽認為，根據上述判決中的觀點，當思想足夠具體化到可以直接固化為表達時，思想就產生了向表達的轉化。“基于這一理論，當節目模式足夠細化到可以直接固化為節目時，就可以轉化為表達。”

從其他各國家和地區的司法審判進程來看，對電視節目模式的討論也經歷了發展和轉變。據彭侃介紹，隨著電視節目模式的交易量上升，尤其是在其產業化之后，市場對于節目模式有越來越高的要求。無論是內容方面還是形式方面，節目模式都日趨完善。現在的節目模式已經不單單是節目流程的介紹，而是一檔完整的節目制作指南，既包括電視節目的形式也包括電視節目的內容，布景、舞美、燈光、音樂等細節內容也包含其中，甚至包括市場預測與定位等信息。節目制作寶典已經是現在節目模式的基本形態。

北京中倫律師事務所合伙人顧萍認為，隨著節目模式的不斷細化，節目模式的抽象思想性將越來越弱，具體表達性將越來越強，從思想到表達的轉變是完全可能的。在這種理論基礎上，認定節目模式均屬于思想而不能獲得著作權法保護顯然是不合理的。“事實上，如今節目模式的細化程度，已經足以實現從思想到表達的質變。”

“好聲音”模板可以擁有知識產權

上海盛聯律師事務所律師方皛舉例說明，如果節目模式表述為“一檔由選手演唱由評委評分并以分數高低淘汰選手的選秀節目”，這無疑來源于通用表達，屬于思想；但如果將該節目模式具體化為“一檔由選手演唱，四位評委盲評的選秀節目，評委以按鍵轉動座椅的方式評定是否讓選手晉級，四位評委分別代表四只參賽隊伍，海選晉級的選手，權利反轉，可以選擇進入哪位評委的隊伍，繼續后面的比賽”，這種具體化無疑使得節目模式走向金字塔的下層，接近表達，如果繼續細化，比如“主持人不上舞臺而在邊臺介紹選手，選手家人或朋友在后臺觀賽，并同步播出家人或朋友的反應”、“評委使用標志性語言：I want you！”，等等。節目模式越來越細化，就越來越接近金字塔的底端，從而成為表達。

事實上，《中國好聲音》的節目模式寶典經過了“英國之聲”、“美國之聲”、“韓國之聲”、“德國之聲”等的不斷完善，被引入中國時已經十分完美。因而母版的制作方要求《中國好聲音》應盡可能地遵循寶典，如其使用的Logo標識形狀、角度、海報設計、宣傳片頭、導師們拿著麥克風的手勢、現場紅色的背景、導師所坐的椅子（專門從英國空運）等整體包裝和視覺元素都必須遵照寶典，甚至某個導師極富信息量的表情也都是通過嚴格的技術條款加以保障的。模板方還要求現場必須使用27個機位，以達到無死角拍攝。在節目錄制時，母版的舞美師、音響師和制作人等均親臨現場給予指導，對燈光、布置、音響等提出建議。對于四位導師，授權方亦作出了資格上的要求，包括兩位國內一線大牌、一位受年輕人追捧和喜愛的歌手、一名選秀歌手或是有坎坷經歷的較其他三位年輕的歌手。而對于學員，則被要求采用五分制——三分聲音，兩分故事。此外，模板提供方還要求樂隊必須是現場演奏，以增強節目的震撼力。

以上這一系列元素在經過制作方精心安排、組合排列后，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節目形式和節目模板，也形成了一本完美的模板寶典。對此，方皛認為其是創制者腦中想法的“外化呈現”，應屬于表達而受到版權的保護。任何人未經許可，創制出與其“整體感覺、主題、角色、情節、發展過程、速度及場景”等相似的節目，則可認為構成侵權。

尚未結束：翻譯名稱屬于誰

《中國好聲音》再繼續做下去可能會涉及侵權，燦星公司顯然對此也不是一無所知。前文提及，燦星公司已經將其改名“2016好聲音”，換掉了部分標志。從目前曝光的信息來看，新的好聲音將標志性的轉椅改成了滑梯，也去掉“the Voice of China”的標志。那么，這就是終結嗎？

顯然，Talpa公司和唐德公司都不這么認為，燦星能否繼續使用作為英文名稱翻譯的“中國好聲音”，成為雙方爭議焦點。

在本文開頭的北京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作出行為保全裁定和香港國際仲裁中心的裁定中，都明確了燦星公司無法繼續使用“the Voice of China”字樣，但香港的仲裁結果卻給了燦星以喘息之機：因為香港仲裁結果根本就沒有涉及中文的“中國好聲音”字樣是否侵權。而這一仲裁結果將直接影響Talpa新的授權方，因為Talpa如不擁有該節目中文名，唐德主張保全該名稱的基礎已不存在。這不是香港法律和內地法律的區別問題，而是作為模式授權主體的Talpa公司完全可能根本無權使用《中國好聲音》電視節目中文節目名的問題。

業內人士表示，目前來說，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的訴前保全裁定已經生效，但最終結果還是需要看法院判決。而香港仲裁也需經過法院確認才能在內地生效。可以說，關于“中國好聲音”的歸屬依然是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