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翔文
在先秦諸子當中,莊子可謂是獨具特色的一家。莊子的《齊物論》中包含著前無古人,甚至也可以說是后無來者的極端的超越性。但這種思想也成為了后人攻擊莊子虛無主義傾向,很多人就傾向于將莊子的思想歸入“消極避世”的標簽之下。若是想來探討齊物思想的發展及其結果,我們就必須回到《齊物論》本身。
一、從齊“物論”到“齊物”論,齊物思想的最初展開
在《齊物論》的開端,莊子通過一些具體的論辯闡述自己對于“論辯”的看法,繼而引入了自己對事物之間差異性、復雜性的觀點。正如“論”字所解釋的一樣,整個《齊物論》包含著很強烈的論辯色彩,而“齊物”的思想就隱藏在辯論的后面。
莊子在篇首就提到了一種心如死灰的“無心”狀態,這其實就是莊子對“物論”的基本的觀點。心如死灰不同于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意味著所有活動的喪失,外物不對心靈產生任何的影響,心靈如同不存在,但卻仍然實實在在地存在著。這就是后面出現的“吾喪我”的前提。而這里的“我”其實就像是自我意識,一種“成心”去規定外界的是非善惡,去接受某些事物而又拒絕某些事物,將世界區分為自己和外在世界,于是在“我”的世界當中便有了主體與外在世界,以及主體之間的對立與沖突,這些不同的“我”對這個世界進行著不同的設定,于是就有了是非界限之分,也就是產生了“物論”之分。當人所認識的世界被“我”所構建的規則包圍之后,真實的世界就被這個建構的世界隱藏起來,存在于我們的感官與思維之中的是被遮蔽世界的現象。
是與非的對立源自于“我”的成心,是一個分裂的,復雜的世界,并不能被視作是真實的世界。這里莊子思想常常被解讀為逃避現實世界。這種解讀是將自我認識到的世界直接規定為現實的世界,并站在所謂“現實的世界”中去審視一切。然而實際上這些被不同的“我”建構起來的世界永遠都存在于不同的主體之中,這些彼此不同的世界之中是不可能存在一個絕對正確的世界的。就好比即使某人在論辯當中占有優勢,或者有邏輯的正確性,也不能作為他比對方更優越的標志。論辯的勝利并不代表某個觀點的正確,僅僅代表論辯者獲勝而已。邏輯上的正確性只能滿足當下邏輯的正確,卻難以保證永恒的正確。
莊子通過這些論辯,闡明了自己對事物之間的差異性與對立性的看法。我們不可能不去思索這個世界,但我們的思索不應該把我們引向歧途。那種一定要以自己的想法去取代別人想法的人,并沒有意識到:人類同自然間的萬物相比,并沒有一種價值和選擇的優先性。任何人也都不可能超于萬人而獲得真理。是非對錯其實并不是生命應該追求的終極,因為那些概念本是彼此相對地出現在世間。
莊子的這些爭論可以做不同的解讀,可以被視作是對于儒家政治觀點的抗議,也可以視為是一種對于那個時代社會生活的摒棄,但無論怎么說,莊子的論辯將我們引入了新的生活領域:破除絕對普遍的規定,摒棄糾纏于“我”自身的規定。
二、“齊物我”,現實中人的超越
在《齊物論》中,物才是要解決的真正問題。物論也許是可以逃避的,但是莊子也承認“物”是不可逃避的,不管到哪里去,感官都一直會向你提示物的存在,這是無法忽視的。要解決外物與人的關系,就必須經由一種思辨的方式,去理解物與物,物與人之間的關系,在心與物之間達成某種關系,從而使心靈擺脫物質的束縛。
現實世界從一開始就是無須置疑的,莊子質疑的并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由“我”建構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萬物存在著分化和差異,這種差異就是我們基于對世界認識而得到的對于事物形態差異的理解。然而事物之間有形態的差異,卻并不意味著事物之間存在著價值上的差異。我們如果只關注事物的差異,就又會陷入對事物之間差異的不斷辨別之中,使我們的心靈不停的結算物質之間的差別,忽視了所有物之間并不存在價值上的差別。“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只關注與彼此的區別,就看不到彼此的相同,這樣一來心靈就只存在于物的差異之間,而不能超然于物。這樣的心靈就變成了在物質之間流連忘返的心靈,在任何時候都計算著一個事物的得失與是非,這樣的成心實際上意味著真心的蒙蔽。純粹的心靈是不會執著于物的分別,而會認識到物的同一性。莊子認為物與物之間的差別只是表象,萬物開始于有還是無?如果開始于無,我們又可以將“無”定義為“有”。因為“無”在我們的討論中確實存在著。因此我們必須要擺脫這種陷于無窮的追問,而采取“道”的視角來看待。
有無之間不會互相抵觸,只有確定的“有”之間才會發生矛盾。因此從“道”的角度來看,“無”和“有”之間的通達昭示著差異的相對性。這也就是齊物思想。當我們追求本原,一切差別都只能歸于無。
如果我們將思維進展到“道”的階段,我們就會看到心靈超越這個世界差異的可能,發現“我”與這個世界最初也是統一的。放棄成心,只有齊物我才能使人從物中找到未被污染的自我。莊子并不是在否認這個世界,而是極力想在這個世界當中找尋自我的歸處。物與我之間的差別就如同物與物之間的差別一樣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