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精英與精英藝術
——蔡超寫意人物述評

文/賈德江

解讀名家

藝術精英與精英藝術
——蔡超寫意人物述評

文/賈德江

蔡　超 /山溪茶樓天外天　中國畫　123cm×128cm2004年

蔡超

國家一級美術師，現為文化部中國國家畫院院務委員兼研究員、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畫院研究員、江西省中國畫學會執行會長、南昌大學書畫藝術研究院院長、南昌工程學院人文藝術學院名譽院長、江西省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江西畫院名譽院長、中國畫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對外友協書畫院藝委會主任、總政中國友聯畫院藝委會委員。曾任江西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副主席、江西省美術家協會主席、江西書畫院院長、江西省博物館館長。原系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畫藝術委員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江西創作中心主任、省內外多所畫院名譽院長，第八、九、十屆全國美展評委及每年全國多項美展評委。獲國家有突出貢獻優秀中青年專家、國務院頒發政府特殊津貼專家、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全國文化系統先進工作者、97年中國畫壇百杰，全國文藝界德藝雙馨優秀會員等多項全國性榮譽，被南昌大學、江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南昌工程學院藝術學院等多所院校聘為客座教授。

蔡　超/紅蕉色最深　中國畫　2010年

藝術精英是指在藝術上出類拔萃的人。他們擺脫了對古代文化的奴隸態度，沖破宗法集體主義的羅網，尋求獨立人格和創造的主體意識；他們從文化的高度觀察具體的藝術現象，以高屋建瓴的姿態擇取中西傳統，既不亦步亦趨地模仿，也不在小情趣中陶醉自足，而以精英藝術擔負起創造新文化的歷史使命。如開一代風氣的藝術家徐悲鴻、蔣兆和、林風眠、劉海粟、黃胄、石魯、李可染、葉淺予、程十發等，莫不如此。

精英藝術是文明社會和藝術精英所創造的藝術，以審美創造的方式表現一個時代的藝術高度。它深刻地體現著人類的精神性，有明確的自律意識、創造意識，集中表現著人的靈性和駕馭藝術語言符號以傳達內在信息的能力，不復制古人，也不仿造外國人，但在它的獨特的藝術個性中，又總是融會著一切有價值、合目的性的文化因素，鮮明地體現著本民族文化的過去和未來，反映著民族文明與外域文明的內在聯系與差異。

若以上述理論來衡量，蔡超無疑是當代中國畫壇屈指可數的藝術精英之一。他的精英藝術就落實在他的作品中，實實在在地展現在那里，其心靈的開放，人格的獨立，精神的堅韌，創造的氣魄，集中地體現著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藝術家的精英性，并以大量的優秀作品體現著新時期的中國寫意人物畫的發展高度。從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在連環畫壇嶄露頭角，到90年代以工業題材的中國畫創意性蜚聲畫壇，從早期為名勝古跡繪制多件大型壁畫所畢現的多藝才華，到進入21世紀在中國畫領域全方位探索的功成名就，蔡超的精英藝術總是在具有時代共同特征的同時，又有比共同特征先行一步的前瞻性和自身充分的學術質量而贏得界內人士的贊許。確切地說，他不但是當代中國人物畫壇實力雄厚的驍將，而且是復興水墨寫實人物畫的先鋒。他的才華橫溢和堅韌不拔，不僅使他不斷涌現出膾炙人口的作品，更令人嘆服的是他善于用畫筆思考的睿智，使他在寫意人物畫的題材開拓、意蘊并進上，在藝術語言形式技巧的完善上和藝術個性的發揮上，都進行了積極的富有成效的探索和突破，顯示出多姿多彩而生機勃勃的新畫風，像一面獵獵生風的旗幟在中國人物畫壇的上空高高飄揚。

↑ 蔡　超 /秋深清趣圖　中國畫　68cm×68cm　2008年

↓ 蔡　超 /井岡飛瀑圖　中國畫　170cm×174cm2013年

我對蔡超的畫始終抱有明確的贊賞態度。每當面對他的新作，我都感覺到有一種滿足了期待的愉悅，有一種依然如故的新鮮感。盡管在欣賞他的作品時，其他藝術潮流和藝術現象正在我的周圍，但是他的畫仍然以非常當下性的藝術特質，非常具有堅定而有力的視覺感染力，使我感到振奮，從而發出不帶私交色彩的由衷贊嘆。

如果追溯蔡超步入藝途的初期，身處逆境的他完全靠自學成才，像石縫中長成的大樹，他的經歷本身就令人動容。電業工人的父親并未給他帶來令人稱羨的顯赫家世，不幸的先天殘疾又使他無緣于“學院派”教育，不甘于命運多舛的他卻以自立自強的奮斗精神而終成當代藝術精英，其罄竹難書的甘苦為后學樹立起勵志的楷模。

談及他的無師自通的求藝之路，正像人物畫大家程十發一樣，起步于連環畫和插圖。連環畫的特點是篇幅多、人物多，一本連環畫創作下來有一百多幅，有幾百乃至上千人物的情節性描述，且要在不長的時間里完成。正是這一高強度的大運動量的畫種，錘煉了蔡超的造型能力、構思能力、線描能力、創造能力。多家出版社出版發行的《方志敏》（1977）、《黃洋界上保衛戰》（1977）、《陳毅在贛粵邊》（1979）、《曙光》（1980）、《梅嶺星火》（1983）等連環畫，為他博得很高的聲譽，也為他改善了生活和工作條件，使他樂此不疲地先后畫了四五十部連環畫作品。更因為連環畫創作的必須，使他有更多的深入生活、收集素材的機會，不僅練就了一手速寫、默寫的好功夫，也為他的獨幅畫創作提供了用之不竭的源泉。他的卓犖之處還在于他在創作連環畫的同時，并未冷淡他鐘愛已久的中國人物畫創作，不僅以工筆人物畫如《毛主席在農村調查》（1970年），博得眾人喝彩，更以水墨人物畫創作而多次入選全國性美術大展榮膺多種獎項而名聲日隆。連環畫與獨幅畫的雙向并舉，以創作帶動藝術技巧的提升與完善，是蔡超得以成就大器的秘訣。與此同時，他對傳統并不漠視，梁楷、陳洪綬、任伯年等歷代名手以及徐悲鴻、蔣兆和、黃胄、周思聰、方增先、劉文西等現代名家都是他的精神伙伴。像蔡超這樣依靠自身力量在一點一滴的積累中迅速成熟的國畫家是極少見的，這也是蔡超能夠成為現代人物畫壇一位優秀畫家的資本。

蔡 超/清涼圖 中國畫2010年

蔡超/ 寒冬 中國畫 124cm×210cm 2012年

令人難以遺忘的并奠定他在美術史上位置的，是他的表現工業題材的一系列中國人物畫創作。如《建設者》（1984）、《鋼筋鐵骨》（1991）、《吊裝》（1992）、《頂梁柱》（1994）、《協奏》（1996）、《天地間》（1998）、《鐵臂》（1999）等，都是他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很有影響的代表性作品，也是體現了蔡超高度藝術表現力的精英藝術，使他當之無愧地躋身于現代繪畫史上藝術精英的行列。應當指出，蔡超在工業題材上的藝術探索是很有價值的。它的價值不僅在于表現電業工人高空作業，還在于畫家以尊崇的心情在普通工人平凡的勞動中捕捉動人心魄的場面，更在于畫家不是浮光掠影地描寫他們的表象，而是揭示真實人物人性中那些最樸素、最本質的東西，體現平凡中的偉大、樸實中的崇高，以展示工人階級的力量和蘊含其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民族精神。

他的這些人物畫是寫實的，畫中人物仿佛就是他父輩一樣的親人，彼此間沒有一點距離感。他的寫實語言是以水墨為基調兼容中西形成的個性表達方式，素描造型的功力隱藏在平面的結構之中，具有書法力度的用線在造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不因為追求寫實效果而削弱筆情墨韻的表現力；難以表現的機械、設備、鋼架、鋼索并沒有導致作品趨向板滯，反而成為現代構成的要素使作品更具行業特色、更具美感魅力。蔡超以豪放的氣度構圖、造型、用筆、設色，措意奇突，形象樸實，以造型帶動筆墨的新變，幅幅作品都是他真情的流露，都是一首首令人蕩氣回腸的電業工人之頌歌。不用說，以真誠的心畫真情的話，不可能不感人。

我以為，蔡超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所創作的這一系列工業題材作品，是其藝術創作事業的高峰。他開創了中國人物畫表現工業題材的新樣式，給人們帶來了全新的視野，具有彪炳美術史的意義。這一題材所閃現的不滅光芒，不僅在當時畫壇的“創新”和“形式探索”的時代思潮上是極好的例證，這些作品還能夠穿透以后的時代。在我們的偉大祖國走向繁榮富強的盛世時，更需要蔡超這種表現偉大人民的精英藝術。因為人民才是創造歷史的真正動力，歌頌人民的精英藝術是永恒的。

蔡超是在中國美術從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轉換中出場的，也就是說，他是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崛起于中國畫壇的藝術家。新時期以來，中國社會出現了更為快捷的巨大變化，對全球化經濟體系的逐步融入，特別是向市場經濟體制的急劇轉型，都導致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思想觀念以及情感狀態的明顯轉變，形成了新的現實文化氛圍和土壤。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性畫家，蔡超的繪畫對應了這種新的時代特征，他的藝術感覺無疑朝向了更為寬闊的領域。除了上述表現工業題材的作品之外，依我所見，蔡超的作品大致可分為幾個系列：一個是從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創作的革命題材，以表現領袖人物為主，如《火種》（1991）、《書山有路》（1998）、《廖仲愷》（1999）、《小紅軍宣傳員》（1999）、《楓石圖》（2007）等，畫中人物雖是據照片捕捉到的原型，但已超出了具體人物的肖像性質而成為抒情表現的載體。他抓住了人物活動中最體現性格的動態，以意寫代替了如實、精確的描繪，用極為概括的線條果斷地肯定出人物的音容笑貌，表現出形神兼奪的生動感覺，絕不拖泥帶水。第二個是表現新時期農村變化的鄉土戀情系列，也集中在20世紀80年代，如《嗩吶手》（1980）、《鄉情》（1983）、《布花集錦圖》（1984）、《紅垢土》（1986）、《育雛圖》（1988）、《小賣鋪》（1989）、《椰林情》（1998）等，最顯著的特點是以樸拙的有力度的語言表現對現實感受的滲透。他高度強調寫實形體的結構力度、畫面構成的擴張力度、筆墨表現的蒼勁力度，由此形成的視覺感染力，顯示出藝術家對改革開放后的農民生存狀態發自肺腑的熱情關懷和不可遏制的表現激情。第三個系列是他走向21世紀以來對少數民族風土人情的關注，如《南國風情》（2003）、《晨讀》（2003）、《留影》（2007）、《在那遙遠的地方》（2008）、《微風清香圖》（2012）、《賽馬圖》（2012）、《彝女趕集圖》（2012）、《榕樹下》（2012）等，對少數民族生活的觀察體驗成為他這一題材涓涓不息的源頭活水，一種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形式感追求，以及描寫少數民族婦女日常生活中的曼妙形神與幽情美思的作品，在他筆下不斷涌現。那松風竹影、蕉蔭花下的萬種風情，不題詩而詩情洋溢，不奏弦管而樂音裊裊，形簡神生，意悠境美，情溢境外。第四個系列就是大量的表現千古風流人物的古典人物畫作品。在這些作品中，他更加地打破了人與景、物與景的界線，也更加感性地使用水墨寫意性話語“開拓萬古之心胸”的豪情。他可以行書慢板寫浪漫，以篆籀筆法寫沉重，以濕筆潑墨寫滋潤，以燥墨逆鋒寫蒼辣，以細筆輕描寫飄逸，以粗筆大墨寫深厚，他為古代名人高士造像，他為仕女佳人寫照，他寫古人詩意的情深意切，他畫鐘馗仙道人物的伸張正義，在這些“思接千載”的華夏文明中，當哭當歌，用不著受更多的拘束和限制，可以創造出更為超凡脫俗、更為自由自在的嶄新篇章。

蔡　超 /大漠駝鈴　中國畫　144cm×144cm2014年

大約從21世紀開始，蔡超的人物畫出現了一種“大景觀小人物”的新的形式探索，多以成片蕉葉和虬枝老樹為畫面主體，即在大景的蕉林、古樹中或隱或顯出人物的神采，意境清新，筆墨生動，超越了古今名家的圖式和筆墨常規，面貌由之大變。這一變革，導源于寫生得來的強烈印象，蕉葉成林不以筆顯而以墨勝，多種水墨技巧的融會強化了蕉葉組合的化機一片，大有“混沌中放出光明”（石濤語）的浪漫情調；老樹橫椏不以墨勝而以筆重，變化多端的線條把“搜盡奇樹”得來的盤根錯節的造型，馳騁遠古，牽情現世，透露出樸茂高華的氣格。布境多雄渾高曠，筆墨則氣厚思沉，強調大的開合，突出人與景大的對比，境更新，意更遠，其鮮明的繪畫語言堪稱現代人物畫提升自然美的一個創舉。

蔡　超/蕉韻清香　中國畫　2010年

蔡超獨具一格的寫意人物畫，無論是現代題材，還是古典題材，都極大地拉開了與古人、與今人的距離，筑基于傳統筆墨，建構于西方造型，吸取了時代新機，把民族文化的主體精神與現代人的視覺觀念有機地結合起來，重大的點線面關系中的視覺節奏，重情景交融的畫外意，重筆墨修養與形式的現代意味，重民族文化精神與審美理想的表達。究其要領，那就是“內美”與“外美”的統一，“傳統基因”與“現代審美”的統一。

遍覽蔡超的作品，你會驚奇地發現，蔡超是一個多能兼擅的全才，人物、花鳥、山水無一不工，而且山情水境、鳥語花香都包容到他的人物畫中，成為烘托人物情懷趣致的有機組成部分。他不像僅占一科的傳統畫家那樣，孤立地看待人物、花鳥、山水，而是在他的作品中追求著人與自然的親近和諧。這種中國式的“天人合一”精神，不僅在他一系列少數民族風情的作品中表現最為充分，還大量地運用于他的古典題材的作品中，致使他的作品意滿畫中，情飄畫外。

藝術精英不是天生的，也并非某些人自封和捧出來的，他是依持精英藝術來說話的；精英藝術，也并非囊中取物那般容易，它首先是對藝術精神性的追求，其次是對革新語言符號的創造性探索，再就是藝術的自律性與獨立性意識。縱觀蔡超的藝術人生，他是一位具有崇高理想、熱情擁抱時代的人，是一位奮力拼搏從而深深領悟人生真諦的人，是一位與時俱進的創新藝術家。培育他天才的是充滿矛盾和變革的時代，提供他藝術資源的是人民大眾的創造性勞動和艱苦奮斗精神，是祖國欣欣向榮的景象，還有他鐘愛的民族文化藝術遺產，包括講究筆墨情趣的文人畫，和那前輩畫家開創的融合中西的文化傳統。

今天的蔡超已年近古稀，依然精力充沛，心態旺盛，依然默默耕耘、不倦探索，以創造精英藝術為己任。

或許，真正的藝術大師就應該這樣走向他藝術的峰巔。

蔡　超 /暮靄沉沉楚天闊　中國畫　90cm×68cm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