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開發票背后的瀆職案

徐小康+王志平++李興華

在遼寧省朝陽市各基層檢察院中，凌源市檢察院曾是辦案的“困難戶”，那些年，鬧訪的現象一度阻礙了檢察工作的開展。“瀆職案件比一般案件查辦起來阻力更大。之前，凌源市檢察院無論是隊伍建設還是辦案人員素質都存在一定的不足。”凌源市檢察院反瀆局局長王海波笑著說，后來，現任檢察長羅明調任該院，狠抓隊伍建設，從隊伍建設上增強了反瀆局的辦案力量。從曾經的辦案少、案件質量不高，到近年來躋身全省考核前列，反瀆辦案逐漸成了凌源市檢察院一項出彩的工作。

從2012年開始，王海波從凌源市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調任反瀆局局長。上任伊始，王海波就加大了辦案力度，僅2012年便偵結各類瀆職犯罪案件4件11人。2013年和2014年，凌源市檢察院成功查處了兩起新領域的瀆職案件，辦案經驗連續兩年刊發于最高人民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廳主辦的《反瀆職侵權工作指導與參考》上。

談起辦案經驗，王海波輕描淡寫地說，“加強學習”。在王海波眼里，反瀆工作是以案找法，每個案件都涉及相關領域的法律法規，然后從法律法規上去證明犯罪嫌疑人沒有履行相關職責，或者濫用相關權力，這既是案件成立的前提，也是案件查辦的關鍵。

虛開發票背后的瀆職犯罪

方圓：說說你查辦的案件吧。這些案件都是怎么發現的？比如2013年的凌源市國稅局盛某等5人玩忽職守案。

王海波：好的。我是土生土長的凌源人，對本地的情況比較熟悉。有一次，聽說公安機關查獲了一起虛開增值稅發票案，里面的情節引起了我的注意：犯罪嫌疑人的公司是空殼公司，卻在沒有實際業務的情況下順利套取了增值稅發票。稅務人員是怎么履職的？這其中可能存在瀆職問題。

方圓：發現線索后馬上就立案了嗎？

王海波：沒有。我們之前并沒有辦過類似案件，所以第一反應是對案情進行研判。經過研判，我們一致認為瀆職后果是立案關鍵，虛開的增值稅發票在使用時會對使用企業產生稅收抵扣，這中間就存在稅款損失。向檢察長匯報后，這一思路得到認可。由于虛開增值稅案件是由朝陽市公安局查辦的，該案最后以朝陽市檢察院反瀆局交辦的形式在8月2日對犯罪嫌疑人盛某、任某、許某涉嫌玩忽職守罪立案偵查。

方圓：當時三人的職務是什么？

王海波：盛某是凌源市國稅局宋杖子稅務所所長，任某、許某是該所稅收管理員。

方圓：怎么鎖定這三人為犯罪嫌疑人的？

王海波：剛開始并不知道，好比帽子有了，帽子是誰的并不清楚。我們就按事找人，根據誰監管誰負責的原則，經過初查，我們發現涉案企業的注冊地正位于宋杖子稅務所管轄范圍。

方圓：找到人以后，他們承認自己瀆職了嗎？

王海波：沒有。三人都開始辯解，認為監管不可能那么細，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但是經過釋法說理，其中有嫌疑人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涉嫌瀆職犯罪，隨后就打開了辦案局面。

方圓：虛開增值稅發票背后的瀆職案件中，稅務所這幾個人哪些行為涉嫌瀆職？

王海波：我介紹一下案情吧。增值稅發票的開具需要資格審批，先要成為一般納稅人才行。所以，涉案企業曾向凌源市國稅局遞交了一份《一般納稅人申請報告》。2009年9月21日，經時任宋杖子稅務所所長盛某，稅收管理員任某、許某初審、實地核查和約談后，制作了《增值稅一般納稅人資格申請認定實地核查報告》、《商貿企業增值稅一般納稅人資格申請認定約談記錄》和一份書面的調查核實報告。但實際上，他們壓根沒仔細查看企業運行情況，在空殼公司租來的兩間辦公室轉了一圈便打道回府了。然后，涉案公司于2009年9月22日被認定為輔導期增值稅一般納稅人，稅收管理員為許某。涉案公司取得該資格后，就可以開具增值稅發票，繼而導致了后來的虛開增值稅發票的案件。

方圓：三個人都沒有認真查看？

王海波：沒有。按規定，實地查驗內容應當包括：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水電等費用憑據等。盛某、任某、許某在辦公地點進行實地核實時，只有一張辦公桌在屋里放著，沒有任何人在辦公室里辦公，同時也沒有出入庫單據、運費憑證、水電等費用憑據，只有幾本空白賬簿，也沒有懸掛公司的牌子。這些情況，三人都沒有注意查看。而且，三人在相關查驗報告上所填的內容與實際調查情況也不符，涉案企業并沒有庫存商品、原材料和產品出入庫單據、合法的運費憑證、水電等費用憑據等，財務核算也不健全，而他們卻在報告中都填上了“有”或者“是”。

最后，三人因工作疏忽導致稅款流失1600余萬元，最后被法院認定玩忽職守罪成立。案件宣判后，我們給稅務部門發了檢察建議，引起了他們的高度重視。

一套家具牽出瀆職案

方圓：聽說你們還辦過另外一起稅務領域的案件，也取得了很大反響。

王海波：是的。2015年，我們還查辦了牟某、鄭某玩忽職守案。說起來，這起案件更為惡劣：所長、稅收管理人員收受利益，為企業提供便利，縱容其虛開增值稅發票。這起案件涉及4個空殼公司，全為一人開辦，而稅收監管人員收受其好處后，放縱其大肆虛開增值稅發票，涉及稅款流失3000多萬元。

方圓：案件是怎么發現的？

王海波：和之前介紹的案件一樣，公安機關查獲該起虛開增值稅發票案后，將線索移交給了我們。朝陽市檢察院考慮到我們有查辦該類案件的經驗，便將該案指定給我們院查辦。

方圓：空殼公司的開設為什么這么簡單？

王海波：有一些專門的中介機構，提供代辦公司業務，只要交錢就能把公司的執照等都辦下來。

方圓：這個案件中，空殼公司是怎么和稅收監管人員達成默契的？

王海波：主要還是通過利益往來。涉案的空殼公司歸西大營子稅務所管轄，公司的會計便經常往稅務所跑，結識了所長牟某，通過送2000元一張的購物卡和香煙等禮品，把關系搞好了，現場查驗便成了“走過場”。

方圓：據說案件的查辦和一套紅木家具有關？

王海波：是的。鄭某是龍城區國稅局西大營子稅務所副所長，2013年國慶節長假期間，她收受了涉案空殼公司提供的一套價值上萬元的紅木家具。

方圓：這套紅木家具是從哪來的？

王海波：虛開發票的犯罪團伙來自河北，當地就生產紅木家具。公安機關查獲該案時，紅木家具就放在稅務所，還沒被拿回鄭某家中。送紅木家具的犯罪嫌疑人交代，這套家具是從親戚家買的，我們便到河北省該人指證的經營門市查證，最后核實，他們一共購買了3套紅木圈椅，其中一套大的叫圈椅王，另兩套小的叫紅木圈椅，每套包括一個茶幾、兩個圈椅，這3套紅木家具都是按照明清家具樣式制作的。由于買賣雙方有親屬關系，最后他們以低于市場價格的價位成交，兩套小的紅木圈椅每套1.7萬元，另一套圈椅王（皇宮椅）3.2萬元，合計6.6萬元。這樣一來，就把所有相關證據都固定下來了，包括誰在運送、運送的卸載地等。

方圓：除了家具，其他行賄行為是怎么查明的？

王海波：企業行賄有個特點，一般都會有兩人一起去送禮。因為涉及財物，企業的合伙人之間也會互相提防，如果一人去送，其他人也擔心會被私吞財物，所以每次行賄都會有兩人或三人在場，這就可以相互印證了。

方圓：目前這個案件的進展如何？

王海波：牟某涉嫌玩忽職守犯罪，鄭某娟涉嫌受賄罪和玩忽職守罪，兩人均已被起訴到法院。目前正在等待法院判決。

政策性銀行也有瀆職犯罪

方圓：據說，你還查辦過另外一個被最高檢轉發辦案經驗的案子，能介紹一下嗎？

王海波：可以。2014年，我們院查處了中國農業發展銀行遼寧省凌源市支行原行長史某、原副行長蘇某、原信貸科長朱某等三人濫用職權致使國家財產損失近700萬元的瀆職案。

當時，我們并沒有確定史某等人為犯罪嫌疑人進行偵查，而是在追查一筆108萬元的財政貼息。所謂財政貼息，是指為支持特定領域或區域發展，根據國家宏觀經濟形勢和政策目標，政府代企業支付部分或全部貸款利息，其實質是向企業提供補貼。

這筆108萬元的財政貼息所指向的企業已停止生產，但還在領取貼息。后來，由于負責這筆財政貼息的撥款人員心臟病死亡，該案線索就斷了。但是在該案查辦過程中，我們又發現該企業在農業發展銀行有一筆1000萬元的貸款，農業發展銀行以壞賬核銷的方式將剩余的700萬元貸款核銷了。壞賬核銷意味著銀行將已有的貸款賬務消除，對銀行而言是一筆損失，銀行不會無端這么做。這里面可能存在貓膩。

方圓：什么貓膩？

王海波：我們對該案進行立案后，相關人員很快承認了壞賬核銷的真相。經查，涉案公司實質上是一個空殼公司，沒有辦公地點，沒有經營場所，也沒實際租用糧庫收購糧食。其成立目的就是為解決企業主的另一家公司生產經營所需資金在農業發展銀行申請貸款。史某、朱某、蘇某在明知公司不符合農業發展銀行貸款政策及條件的情況下，發放了糧食收購貸款，最終導致涉案公司近700萬元貸款無法收回，處于壞賬核銷狀態，給國家造成特大經濟損失。

方圓：據說在立案前，還有過一場瀆職主體的爭議？

王海波：是的。原來，瀆職犯罪的主體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后來又擴展到行使國家行政管理職權的組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或者在受國家機關委托代表國家機關行使職權的組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還有雖未列入國家機關人員編制但在國家機關中從事公務的人員。但銀行的工作人員是否符合這一條件存疑。

方圓：最后如何論證符合主體條件的？

王海波：《“兩高”關于辦理瀆職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七條規定，依法或者受委托行使國家行政管理職權的公司、企業、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在行使行政管理職權時濫用職權或者玩忽職守，構成犯罪的，適用瀆職罪的規定追究刑事責任。中國農業發展銀行和普通商業銀行有區別，屬于政策性銀行，比如建設銀行等銀行是股份制，而農業發展銀行直屬國務院領導。這筆貸款屬于政策性貸款，資金來源是財政資金，中國農業發展銀行依據相關規定管理、發放財政資金，其工作人員符合瀆職犯罪的主體條件。

最后，法院認定三人在貸款受理、貸前調查、貸后監管方面，不正確履行職責，給國家造成近700萬元損失，構成濫用職權罪。后來，案件被遼寧省檢察院評為2014年度全省反瀆部門精品案件。

方圓：工作這么長時間，你覺得反瀆辦案的關鍵是什么？

王海波：還是要多學習，反瀆不像反貪，罪名相對固定。不同的瀆職罪名需要不同的專業知識。法律法規文件經常在變，查的時候也要非常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