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的經濟后果

馬俊杰

自1973年英國正式加入歐洲經濟共同體以來，“脫歐”就時不時地見諸報端并引發廣泛討論。盡管6月底公投結果公布后引發各方爭議，民眾態度也有反復，但木已成舟，英國“脫歐”對本國經濟的影響業已凸顯，對歐盟及歐元區的打擊更是雪上加霜。

“脫歐”的短期影響

6月24日，英國“脫歐”不啻為近幾十年來最大的政治意外事件。英國市場隨即做出反應，當天英鎊貶值至31年來最低水平，這也是自上世紀70年代早期英國采取浮動匯率制以來英鎊最大跌幅。與此同時，十年期英國政府債券收益率從23日的1.38%跌至1.06%；英鎊對美元匯率跌幅超過10%，英鎊兌美元跌破1.35，當天最低達1.32，是1985年以來的最低值；倫敦證交所24日開市即下挫8%，富時100（FTSE100）指數下跌500點，這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最大跌幅。“脫歐”結果也讓倫敦大為震驚，銀行股下挫30%。為了穩定市場，英格蘭銀行行長卡尼24日發表聲明并宣布拿出2500億英鎊穩定金融市場。

在今年早些時候，針對反復的公投民調，英國財政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英國工業聯合會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經濟表現研究中心四家機構先后公布研究報告，評估英國“脫歐”的經濟后果。這四份報告采用了不同的經濟模型和政策分析框架，但達成的結論卻十分接近：一旦英國脫離歐盟，經濟損失可能達到英國GDP的1%～9%。

這種損失表現為各種形式。當前有200多萬英國公民在歐盟其他成員國生活、學習和工作，而英國還吸引著來自歐盟國家的外商直接投資，占到總額的48%左右。根據OECD的預測，“脫歐”后的英國將在未來3～5年面臨大量的資本外流，而這將嚴重威脅英國占GDP7%之多的經常賬戶。英國財政部對“脫歐”長期影響的預測指出，貿易和投資的下降將進一步導致生產率下滑，繼而威脅國計民生。實際上，對英國的經濟信心驟降已經帶來實實在在的負面影響：英國統計局最新公布的數據顯示，上季度英國GDP增長率為近四年來最低；而在金融市場，自去年秋天起，英鎊對歐元和美元持續貶值。經濟前景的不確定性驟升不僅影響投資，更對貿易、就業和移民等打擊頗大，而英國股市和房地產市場的下跌更在題內意料之中。

英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首推歐盟市場，其次是中國和美國。作為世界第五大經濟體，英國可能會享受到英鎊貶值帶來的貿易優勢，然而，新的貿易談判可能并不支持這樣的預期：“脫歐”不僅意味著英國將失去歐盟單一市場帶來的貿易便利，還意味著失去作為歐盟成員國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的便利。英國長期以來的巨額經常項目赤字也可能使英鎊跌至與歐元平價。

歐元先天不足，此后雪上加霜

歐元自1999年推出以來，在國際金融市場的重要性不斷增加。與美元一樣，歐元已經成為世界上最重要的儲備貨幣之一：2015年，歐元占到了超過五分之一的全球外匯儲備；在外匯市場，歐元是交易量第二大的貨幣，占到全球每天交易貨幣量的33%左右；歐元也被廣泛用于發行政府和公司債券，2015年全球市場中以歐元結算的債券占總額的40%左右，幾乎與美元結算的債券份額相當；超過50%的歐元區進口和超過65%的歐元區出口皆以歐元作為結算貨幣；此外，歐元還被第三國廣泛作為本幣掛鉤的對象，用于與歐元區進行的貿易和彼此進行的貿易之中。

然而，歐元作為歐元區各國的統一貨幣具有設計上的缺陷——將統一的貨幣施加于極為異質化的各成員國身上。在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統一的貨幣有利于促進歐元區內外貿易發展，降低宏觀交易成本。然而，當經濟不景氣、債務危機凸現時，歐元區各國受制于統一的貨幣政策，無法通過本幣貶值來縮小債務規模和提振本國出口產品的競爭力，而可用的緊縮財政政策往往通過提高稅收、控制公共支出等壓縮總需求的方法提高償債能力，反而會使原本不景氣的經濟再遭打擊。新近的例子是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中走出來的希臘，由于實行高福利體系，社保支出居高不下，而財政收入入不敷出。暫不提希臘2000年加入歐元區“做假賬”，希臘政府很可能無力償還債務，而成為歐元不得不應對的下一個重擊。面臨相似境況的，還有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等歐洲南部國家。

7月8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將歐元區2016年增長預期從1.7%下調至1.6%，2017年增長預期從1.7%下調至1.4%。IMF認為，全球經濟增速下降可能進一步拖累歐元區由內需主導的經濟復蘇，加之英國“脫歐”的影響逐漸彰顯，難民危機，安全問題，以及銀行業疲軟，種種因素都可能給歐元區經濟增長帶來負面影響。同時，IMF歐洲部門部副主任Mahmood Pradhan還表示，如果英國“脫歐”協商拖延，并繼續導致金融市場風險承擔意愿下降，則歐元區經濟增長還有可能進一步減速，而“要恢復對英國和歐洲的信心，現在還為時過早”。

隨后，歐盟經濟金融事務委員皮埃爾·莫斯科維奇7月11日宣布，歐盟委員會也將下調歐元區增長預期。他認為受英國公投結果影響，到2017年，除英國外的歐盟27國經濟增長有可能降低0.2%-0.5%。這是在今年五月份歐盟委員會對今明兩年歐元區經濟增長1.6%和1.8%的基礎上提出的。另據歐洲央行（ECB）估計，相較于之前做出的未來三年的經濟增長估計，英國“脫歐”將導致歐元區經濟增長率累計下降0.3%～0.5%。

除了嚴峻的經濟形勢，近兩年來日趨惡化的難民問題和安全形勢也讓歐洲前景黯淡。盡管有觀察者認為難民遷入有利于提振歐盟經濟，但現階段不明朗的難民安置政策和當地社會融入性前景都有待觀察，IMF的報告也認為現階段難民問題給歐盟帶來的挑戰巨大，僅從經濟角度來看，安置難民的政府預算支出已經從2015年占歐盟GDP的0.05%提高到0.1%。而與難民相關的負面報道層出不窮，諸如難民對接收地民眾的暴力案件等。現在很難排除難民問題對歐盟各成員國造成的心態和立場上的割裂最終導致歐洲一體化進程停滯甚至走向分裂的可能。此外，接二連三的恐怖襲擊和安全問題也讓投資者對歐盟國家社會可持續性和政策穩定性產生疑慮，其經濟后果不可忽視。（作者為天則經濟研究所、法國高等歐洲研究國際中心研究員） □